第十七章
在县政府的会客室里,大梅和小韩一直在沙发坐着……他们是在等候县长的消息。
开初,大梅高兴地说:“有门。我看,这回有门!”
小韩就说:“老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最后的手续还得去局里办。当着县长的面,局长就是答应下了,可他就是硬拖着不办,你有啥法?”
大梅说:“不办?不办我还来找他。”
小韩说:“不过,也难说,你都把县长‘将’成那样了,我看他也是骑虎难下,说不定就给你办了。”
大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那就等着吧。”
可是,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结果。
在县长办公室里,有人头上冒汗了。
丁局长头上的汗像水珠一样,一豆儿一豆地云集在他的脑门上……
县长并没有发脾气,县长只是默默地望着丁局长,他整整有一分钟没有说一句话!最后,县长竟然很和气地说:“丁局长,你参加工作多少年了?”
丁局长说:“三十年了。”
县长就说:“怪不得呢,申大姐说她跑了八趟!老丁,你真行啊……”
丁局长抬头看了看县长,很委屈地说:“县长,你看,人事上的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
县长望着丁局长,默默地望着……很久之后,县长像是把他给忘了,就开始收拾他的办公桌,他把那些放的很零乱的报纸和文件分别摞在了一起,等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收拾整齐了,终于,县长这才抬起头来,很平和地望着他说:“丁局长,放了吧。”
丁局长很无奈,丁局长的头上已生出了一丛丛的汗豆,那汗豆密密麻麻的,几乎成了一片雨林!片刻,他终于退却了,嚅嚅地说:“……县长既然说了,我放。不过,我还得回去研究研究,总得给团里的上上下下有个交待吧?”
县长望着他:“研究研究?”
这会儿,丁局长的头抬起来了,他说:“研究研究,尽快吧,我再给他们做做工作……”
县长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接下去,他点了点头,很亲切地说:“有道理,你说的有道理。不是还要‘研究’么?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到我家去,我送你两条烟,两瓶酒……”
丁局长一听,竟忽地一下站起来了,说:“县长,你看,你看,我不是这意思。我真不是这意思……”
县长脸一沉,直直地望着他:“那你是啥意思?”
丁局长就又口吃了,他嚅嚅地说:“……总,总得有个程序吧?”
县长说:“对,程序要走。不是还有个特事特办么?”
这时,丁局长已是满头大汗!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那好吧,我抓紧,抓紧办。”
县长望着他,又一次加重语气说:“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十二点以前,把章盖上,给我送过来!你走吧!”
傍晚时分,在剧团大院的门口,小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焦急地等待着。她是在等申老师,看她这次能不能把调动的事办好。要是找了县长还不行,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小妹一直等到很晚很晚,才终于看见大梅在小韩的搀扶下,一瘸一瘸地走来了……
小妹看见老师回来了,飞快地跑上去,上前扶住她,焦急地问:“老师,办了么?”
大梅故意沉着脸,说:“难哪。”
小妹立时就不吭声了……
当她们搀着大梅进了家门,大梅往沙发上一坐,这才把那张纸掏了出来,往桌上一放,笑着:“孩儿呀,这回可办了!”
小妹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那张纸,看了又看,说:“真的办了呀?!老师,谢谢你,你可把我救了!”
小韩白了她一眼,说:“你看把老婆累成啥了?”
大梅说:“今天不累。心里高兴!”
小妹高兴地说:“申老师,今晚吃啥?芝麻叶面条?我擀,我去擀!”
小韩说:“还说哪,为了你的事,老婆都快喝死了!”
小妹忙说:“申老师,你咋又喝酒了?你可不能再喝了……”
大梅说:“今儿不喝不行,你想,人家县长帮了那么大的忙,我不喝行么?再说了,去时咱就是带着酒的,事办了,你不喝?!不过,今儿高兴,多喝了几杯没事。叫我喝口水,今儿是真渴了……”
小妹赶忙去给她倒水……一边倒水一边埋怨说:“小韩,你咋不替替申老师呢?”
小韩说:“我是想替呀,可人家县长非要跟老婆碰杯,我算老几,我说得上话么?”
可就在这时,大梅却“哇”的一声,吐起酒来了!两人赶忙把她搀起来,扶到了床上,大梅仍撑着说:“没事,没事,今儿高兴……”
小妹调到越调剧团以后,在大梅的张罗下,很快就给她分到了房子,这样一来,小妹就不在大梅那儿住了,只是闲暇的时候,到她那里坐一坐,间或的给她洗洗衣服什么的。
于是,大梅家就又只剩她一个人了。白天还好说,忙火火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一到夜里就不行了。她由于慢性腹泻的病,夜夜都睡不好,一夜总要起来好多次,这样以来,她就成了个“夜游神”了。每天夜里都要起来转一转……弄得她苦不堪言!有天半夜里,大梅横躺竖躺还是睡不着,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开了电视又关了电视,拉开冰箱又关上冰箱,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仍然没有一丝的睡意,她就干脆披着衣服出门去了。
夜深了,月光如水,昏暗的灯光下,一片灰灰的凉白。大梅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还是没有睡意。大梅就上街去了,夜里,大街上的行人也很少,只有路灯在街头上闪烁,大梅就这样拖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地走着,她心里说,往哪里去呢?天已这么晚了,找谁呢?路上,她碰上了一个蹬三轮的,那蹬三轮的看了看她,远远地喊了一声:“坐不坐?”大梅摆摆手,示意不坐,她心里说,我要坐了,你不一会儿就把我拉回去了么?就这样,她一直走到了天明……
有一天上午,她告诉人们说:“颍河路上一共有四十八盏路灯。”
人们都很惊讶地望着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离省戏曲大赛的日期越来越近了,这些天里,大梅一直带着那些要参加大赛的青年演员们排练剧目……
一天早上,小妹在练功的时候,没有照常参加青年演员集体的练功,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河边上,她知道大梅指导完学员后一定会到这个河湾处来,就早早的在那儿等着她……
过了一会儿,大梅来了。小妹从树后走了出来,迎上去叫道:“老师。”
大梅看了她一眼,沉着脸说:“你咋没去练功?”
小妹低下头去,说:“老师,您那‘唱中带笑’,我还是学不会……”
大梅厉声说:“你不好好练,怎么能学会?!学戏,不下苦功夫,我看你啥也学不会!”
小妹吞吞吐吐地说:“老师,这……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啥窍门?”
不料,大梅走上前去,“啪!”的给了她一耳光,气呼呼地说:“好啊,好,你,你是套我的话来了?!我辛辛苦苦地把你弄来,你……”
小妹吓坏了,她流着泪说:“老师,你别生气,我,我不是那意思……”
大梅气极,手指着她说:“我告诉你,学戏,只有一个字:苦!你吃多少苦,才会有多少甜。窍门?哼,这就是窍门!”
第二天中午,大梅单独把小妹一个人叫到了排练厅,然后,她沉着脸对她说:“你不是想当我的学生么?”
小妹说:“是。”
大梅说:“你那点心思,我清楚。你不是就是想让我给你吃小灶,是偏食么?”
小妹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说:“是。”
大梅说:“那好,你过来。”
小妹怯怯地走到了她跟前,大梅指了指她身边的桌上放的一小碗水,说:“顶在头上!”
小妹拿起那只水碗,默默地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大梅说:“走场子吧,一滴都不能洒!”
小妹顶着那只水碗,刚走了没几步,那水碗就“啪!”的一下,碎在了地上……
大梅看着她,训道:“刚学了几出戏,你就觉得了不得了?哼,你连场子都走不好,还想学啥?!”说着,她伸手一指墙角堆放着的一排碗,喝道:“我给你买了一摞子碗哪,好好摔吧,啥时候把这摞子碗摔完了,再来找我!”说完,她扭头就走。
大梅走后,小妹眼里含着泪,慢慢地蹲下身来,把地上摔碎的碗片一个一个捡起来……
几天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剧团的院子里。司机站在排练厅的门口,亲昵地叫道:“老爷子,走吧?”
大梅出来一看,竟是省文化厅的司机,就笑着说:“小马呀,这孩儿!你怎么来了?快,快上家吧。”
司机小马先是十分滑稽地给大梅行了个礼,而后说:“上车吧,老爷子,厅里领导让我接你来了。”
大梅说:“我去就是了,接我干啥?”
司机小马说:“老爷子,你大名鼎鼎!不接会行?”
大梅说:“孩儿,你既然来了,我捎个脚行么?”
司机笑着说:“你老爷子说了,行啊,捎吧,只要能坐下,捎多少都行。”
大梅立时就对在里边排戏的姑娘们喊道:“小娟,去叫上她们,跟我一块走,省得再搭车了。”
小娟应了一声,立时就和那些参赛的姑娘们准备去了……
这时,司机小马伸出手来,说:“老爷子,猜一枚?”
大梅笑着说:“猜一枚就猜一枚。”说着,两人就站在那里,伸手比划起来……
小马说:“石头。”
大梅说:“布。”
小马说:“剪子!”
大梅说:“布!”
小马得意地说:“输了吧?”
大梅说:“输了,输了,这一段老输。”说着,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包高级香烟,塞到了小马的衣兜里……
小马说:“老爷子,你是故意输的吧?”
大梅说:“故意?孩儿,你等着吧!下回一准赢你!”
等那些姑娘们收拾好之后,大梅就坐上文化厅的车带着姑娘们上路了。一路上,大梅坐在司机旁边的位置上,在她身后的座位上,依次坐着去省城参加戏曲大赛的王玲玲、阿娟和小妹……等车上了公路之后,大梅扭过身来,对三个青年演员嘱咐说:“……到时候好好演,这也是个相互学习的机会,不要想别的。”
这时,司机小马插话说:“嗨,我看,你们仨呀,有老爷子在那儿坐着,得奖没问题了!”
三个人偷眼看了看大梅,心里暗喜,但谁也没敢吭声……
然而,大梅却严厉地说:“我告诉你们,到了省城,谁也不准活动!”
在省城,初赛结束后,从全省各地来的青年演员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最后一次的复赛;复赛在省电视台的演播大厅,还要搞实况录像,因此,能参加复赛的青年演员们一个个都很兴奋。她们三五一堆,一个个看上去花枝招展,正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交流经验呢。
在人群中,有个青年演员用羡慕的口气问小妹:“哎,哎,听说你是申凤梅的徒弟?”
小妹不好意思地说:“……是。”
一听,那个演员更加羡慕地说:“哎呀,这下你得奖没问题了!”
小妹有点害羞地说:“哪会呀?评委又不是她一个人,十几个哪!”
那个演员激动地说:“我可以给你打保票!你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了。申凤梅那么大的名气,她又是评委,稍稍为你说句话,你不就得奖了?!”
小妹有点难为情地说:“谁知道哪?”
突然,那青年演员小声说:“你不知道?她们都在活动哪!一个个往评委家去送礼,我都看见了!”
小妹看了看她,说:“你送了么?”
那个女演员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我没有。我给谁送啊,我又不认识人……”接着,她一扭头,说,“快轮到我了,我过去了。”说着,飞快地跑去了。
小妹心里也很激动。她作为一个初次参加大赛的青年演员,也是极想得奖的。谁不想得奖啊?这不仅仅是荣誉,也是一种认可。你想啊,有那么多的专家评委看你的表演,他们要是能肯定你,这不就意味着,在省内的戏曲舞台上,你就站住脚了么?所以,小妹很想得这个奖。再说,她心里也是有把握的。首先,老师这一票就不用说了,那肯定会给她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得奖哪?在唱腔上,她也是极有信心的,她相信,她能征服那些评委们。就是老师不站出来替她说话,她也可以征服他们。况且,老师肯定会替她说话的,按老师平时的为人,会不替她说话么?为了她的调动,老师花了那么大的心血!这一次,老师……在这一点上,小妹很自信。
往下,小妹心里说,别想了,准备准备吧。于是,她也跟着跑进了演播大厅。
在演播大厅里,一个来自商丘的青年演员,正在演唱《穆桂英挂帅》的唱段……
待她唱完后,观众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而后,主持人走上前来,说:“现在请评委亮分!”
此刻,坐在“评委席”上的12位专家、著名演员都依次亮出了一个个红牌牌……
女主持人根据红牌上的分数依次报数道:
“9分,10分!9分,10分!9分,10分!8分,8分,9分!9分,10分……”
接着,一个男演员上台了,他上演的剧目是《卷席筒》的唱段……
小妹望着他化装化出来的白鼻子,觉得这人很有趣,禁不住笑了……
这个男青年也唱得很好,待他唱完后,观众席上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接着,主持人再次走上台来,说:“请评委亮分!”
……评委们依次亮出了记分牌:
主持人报道:
“8分,8分,9分,7分,9分,10分!8分,9分,8分,7分,8分,8分……”
小妹觉得他有点亏,他的分似乎应该更高一些……可是,时间已不容她往下看了,她知道,她该去做准备了。
走进化装间,小妹发现这里早已是闹嚷嚷的了,人们来来往往的,一些青年演员正在做上场前的准备,有的在更衣,有的在化装,小妹也很快找了一个位置,准备化装……
很快,终于轮到小妹上场了。她再一次告诫自己:别慌,千万不能慌!不能给老师丢脸!
当叫到她的名字时,小妹款款地走上台去,她上台后给观众和评委深施一礼!此刻,她的目光深情地望了坐在评委席上的老师一眼!而后,开始演唱申凤梅的拿手戏《收姜维》的唱段……
唱完后,观众席上响起了极为热烈的掌声!!
一时,小妹激动得脸都红了,她觉得这一次没有给老师丢脸,就很自信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评委亮分——
片刻,评委们开始亮分了……
这时,连主持人也情绪一震!她报出了一个小高潮:
“10分!10分!10分!10分!10分!好,已经连续五个10分了!……8分,9分!9分,8分,9分,还是10分!……”突然之间,小妹听见主持人的声音顿了一下,才说:“6分……”
小妹站在那里,一下子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老师,她的恩人,身为评委的申凤梅,竟然独独地为她的弟子打出了6分!她眼里的泪一下子就拥出来了……
小妹是哭着跑出了演播大厅的!此刻,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溜小跑冲出了省电视台……
当天晚上,在省文化厅招待所,大梅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
在楼梯口,大梅刚好碰上省文化厅的一个处长。那个处长看见她,忙说:“申老师,你这是干啥呢?”
大梅说:“不干啥,给学生端碗饭。秋处长,你这是?……”
秋处长说:“我就是找你呢。有个事想给你说说。”
大梅停住步,说:“啥事吧,你说。”
秋处长说:“人家胡经理想见见你,请你吃顿饭。好事,你就见见吧?”
大梅说:“好,好,我知道了,好几个人打招呼……我见。我见。”
秋处长说:“那就说定了。”
大梅边走边说:“好,好。”
大梅端着碗慢慢上了三楼,来到一个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说:“是我,开开门。”
很久之后,门才开了,小妹仍在哭,她两眼红红的,见是老师,也不吭声,竟扭身走回去了……
大梅进了屋,把那碗面放在桌上,而后坐下来,望着小妹,说:“生我的气了?”
小妹低着头一声不吭。
大梅说:“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了。”
这时,小妹终于忍不住哭着说:“老师,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得奖啊?”
大梅说:“是。”
这么一说,小妹倒愣了,她流着泪问:“那为啥呢?好歹,好歹我是你的学生啊?!”
大梅说:“正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才不希望你得奖。”
小妹仍然不解,她很固执地问:“那,阿娟怎么就得奖了?她……”
大梅说:“阿娟是阿娟,你是你!你不要跟她比!”
小妹还不甘心,说:“那,阿娟能获奖,我为什么不能获奖?我……到底为啥呢?”说着,她又哭起来了。
大梅说:“阿娟是阿娟,你是你,情况不一样。阿娟就这一次机会了,你以后还有机会。我告诉你,就是我不让你获奖的,因为你太年轻。我再告诉你,戏是唱出来的,不是得奖得出来的。戏唱得好不好,有一个最要紧的标准,那就是看你能不能得到观众的认可。对于演员来说,观众才是你的衣食父母!只要观众认你,得不得奖都无所谓……”
小妹仍委屈地说:“既然不想让我得奖,那为啥还要让我参加比赛哪?”
大梅说:“让你来,是为了让你有一个切磋交流的机会。这一次,全省各种流派的青年演员都来了,你跟人家多交流交流,起码可以增加一些阅历……”
小妹不吭了……
大梅语重心长地说:“孩儿,你还年轻啊!我是怕你头一次出来,就得了个奖,那会扰了你心智,会打飘……那可是唱戏的大忌呀!”说着,大梅抬起头,望着她,说,“还生我的气么?”说着,她忽然站起身来,像是要走的样子……
这时,小妹才很勉强地说:“我哪敢生老师的气呀?……”
大梅望着她说:“是不是心里还恨着我呢?”
小妹有点恐慌地说:“老师……”
大梅说:“真不恨我?”
小妹仍是很勉强地叫了一声:“老师,我知道,你,你是为我好……”
于是,大梅命令道:“要是不恨我,先把面条吃了!”
小妹端起碗,可她实在是吃不下去,只是很勉强地往嘴里送了一口,就又放下了……
大梅说:“我知道你恨我。年轻轻的,恨也好,恨可以给你动力。不瞒你说,开初的时候我也恨过,我的戏是打出来的,恁李老师活着的时候,没少打我。你呢,就恨我吧,只要能恨出戏来!”
那是一家十分豪华的酒店。
当晚,当大梅被人用车接进这家酒店时,真有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到处都灯红酒绿不说,光那套礼仪,就让人受不了。在酒店二楼一个豪华雅间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早就候在那里了。他一见大梅来了,赶忙亲自拉开雅间的门,彬彬有礼地恭身站在门旁,对刚刚走上来的大梅说:“老爷子,请,请,请!”
大梅走了进去,四下看了看,见门内站着一排穿旗袍的小姐,小姐们见了她,也都跟着慌忙恭身施礼,甜甜地叫道:“晚上好!”
大梅一怔,笑着说:“……这排场也太大了吧?”
不料,那中年人却说:“这算什么呢?大神哪,您老是尊大神!实在是怠慢不得。不瞒您老说,为了能把您老请到,我可是费尽了周折呀!今天我总算把您老这尊真神请到了,难得呀。快快,上茶上茶!坐,坐,您坐。”
待大梅坐下后,那中年人又倾身递上一张名片,说:“申老师,这是我的名片……”
大梅接过来,拉开距离在眼前照了照,笑着说:“黄经理,你看,我的眼已经花了,这字也看不大清了……不过,听说你想赞助文艺事业,这是大好事呀。”
这时,旁边一个秘书样的女士忙轻声提示说:“我们是国际文艺投资公司,简称‘国艺公司’。我们总经理姓胡,这是我们胡总……”
大梅不好意思地笑了:“噢,错了,错了……胡经理,胡经理。”
胡经理说:“申老师,我可是您老的忠实观众啊。打小起,我就喜欢听您老的戏。也算是个戏迷吧。不瞒您老,过去呢,我也是个农民。如今呢,我虽然挣了点小钱,不多,也有个一两千万吧。我这个人不像别人,有俩钱只会胡吃海喝,那有啥意思呢?我不感兴趣。我就是想投资文艺事业呀!”
大梅说:“那好哇!繁荣文艺事业,就得靠你们这些有识之士……”
胡经理接过话头说:“别的不敢说,弘扬民族文化,投资文艺事业,我是舍得花大本钱的!今天我单请申老您一个人,就是想在这方面做些咨询……”说着,他一召手说:“上菜,上菜。咱边吃边谈,告诉他们,要最高规格!”
片刻,菜一道一道地上来了。上菜时,专门有一小姐站在一旁报菜名,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从水里来的,到圈里养的……可谓无所不有!特别有一道菜,让大梅着实吃了一惊,这道菜纵是在国宴上大梅也没见过的,它叫作“口口秀”。据小姐介绍,这道“口口秀”的本菜仅是冬瓜条,但这冬瓜条要在蜜糖水里渍泡三年,而后又在牛奶里浸泡一个夏天,泡出一种微微的酸味,进嘴即化,已经吃不出冬瓜味了!据说,这是本店的一道看家名菜!
待菜上齐后,胡经理亲自给大梅布菜,连声说:“来,尝尝。尝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时候。这时,坐在酒桌前的胡经理召了一下手,那位女秘书便会意地站起身来,从旁边的皮包里拿出了一份大红聘书和一个厚厚地大信封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大梅面前的酒桌上。
这时,胡经理笑着说:“申老师,从现在起,您老就是本公司的特邀顾问了!请您老放心,本公司绝对不会亏待您老的。这三万块钱,不多,请您老暂且收下,咱来日方长,等公司以后有了更大的发展,我还打算给您老配辆专车哪!”
大梅看了看那个厚厚的大信封,笑着说:“这钱是不少啊,不过,这钱后边……是不是还有话呢?这话是啥,你给我说说?”
胡经理笑了,说:“很简单,其实很简单。我呢,您也清楚,准备投资文艺事业,说得好听点,也算为弘扬民族文化做点贡献吧。首先呢,我准备在郑州开一家豪华的、占地三百平方的、一流的、戏曲茶座。也搞些雅间,可以边吃饭边听戏的那种……啊?您老呢,作为本公司的顾问,啊,是特邀顾问!每月呢,把您老请来,也算是拉大旗做虎皮吧,唱他个一次两次,您老放心,最多不超过三次!每次的劳务费另算,决不亏待您!”
大梅坐在那里,很平静地笑了笑:“待遇很优厚啊,你往下说,然后呢?”
胡经理说:“这然后么,咱们是公司,当然了,也准备搞一些联谊活动。比如说,到各地走一走啊,搞一些大型的表演哪,到时候少不了请您老助助阵!也就是这些了……”
大梅笑着说:“胡经理,你说得挺好。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白,这钱是给我的呢?还是给我们越调剧团?”
胡经理一怔,说:“剧团?你管它剧团干啥?这钱当然是给您的了。申老师,我得劝你一句,您老这么大岁数了,也该留个后路,想想自己了!”
大梅说:“胡经理,我听了半天,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你说来说去,不就是‘走穴’么?”
胡经理说:“……走穴?不能这么说吧?这怎么能是走穴哪?再说了,退一万步,就算是走穴。走穴也没什么不好么?现在是改革年代,叫我说呀,您老的观念也得变变了!老婆,别迷了。你还迷啥哩?你看看北京那些演员,哪一个不是……啊?!实话给你说吧,有的都坐上大奔了!”
大梅说:“是啊,走穴也没啥。我打小就是个撂摊卖艺的,街边上我都唱过,我还能不知道?要不是共产党,也没有我的今天……胡经理,你要是真想赞助文艺事业,想给剧团做点好事,我举双手拥护,我老婆给你唱堂会都行!要这钱是给我一个人的,我是一分也不能拿。你想啊,我们剧团一百多号人,我出来走穴,那别的人怎么办?这个剧团不就垮了么?”
胡经理急了:“哎呀,老婆,你咋、咋就不开窍哪?!你有这么大的名气,你管他们干啥?!”
大梅站起身来,两手一抱拳,说:“得罪了,得罪了。”说着,站起就走!
胡经理站在那里,一时像傻了一样,好半天还回不过来劲!他心里说,人还有不在乎钱的么?!
大梅回到了文化厅招待所,一进房间,朱书记、苏小艺等人一见大梅回来了,便急煎煎地围过来了,他们一个个抢着问:
“咋样?咋样?谈得咋样?”
“说了没有,给咱多少赞助?”
“一百万?要是一百万,他要啥条件,咱都答应他!……最少,最少也得十万吧?气派那么大,少了也拿不出手啊?!”
大梅气呼呼的,往床边上那么一坐,用指头点着他们说:“你们这些人哪,净拉死猫上树!”
苏小艺睁大眼睛说:“怎么?口气那么大,又不给了?!”
朱书记说:“哎,不会吧?他不是口口声声要弘扬民族文化,要赞助文艺事业么?你看那头抿的,倒像是个有钱人……”
老孙说:“是呀,一开口就说手里有几千万……”
大梅笑着说:“实话给你们说吧,这人是拉我‘走穴’的!”
听大梅这么一说,众人都不吭声了。
大梅又说:“钱倒是给了,三万,在酒桌上放着,只要我把合同一签……你说说,我能签么?我要是真签,你们还不把我吃了?!”
众人听了,更是沉默不语……
片刻,朱书记说:“有个事,我还没给你说哪,家里是火上房了!”
大梅忙问:“团里怎么了?”
朱书记说:“这一段连续下雨,咱那排练厅你也知道,眼看是快塌了!跟地区反映,地区说咱们是省里管的,省里说咱归地区,咱现在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呀!……再一个事,剧团不打你的‘牌’,演出卖不上座,依我看,这个月的工资都危险哪!老申,大姐,你还得出马呀!”
大梅说:“我演,我演。你放心,我挂牌演出!”
苏小艺接过话头说:“老申,朱书记不是这意思。你看,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一身的病,也不能老让你场场上啊?不挂你的牌,不行,戏没人看;挂你的牌吧,你不上场也不行,观众闹事……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呀!指望青年演员吧,我看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你这个份上啊?本想指望企业家给点赞助,唉……所以呢,虽然剧团要推向市场,还是希望上边给些扶持,哪怕缓期执行哪。”
大梅说:“我听出来了,又拉死猫上树哩不是?先说好,我可不去求人!我求人都求怕了。”
朱书记说:“大姐,排练厅眼看要塌了,万一砸住人咋办?大姐呀,你能眼看着越调这个剧种垮到咱手里?那是民族文化呀,你甘心么?去吧,大姐,只有你去了,你是名人,还在人大兼着职呢,好说话,去给省委反映反映,说不定上头……大姐,我可不是不愿去。要说我们也可以去,可我们去,恐怕连门都进不去呀!”
大梅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表个态。头一条,我跟团演出,不能演一场,我演半场。再一条,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这老脸厚皮的,明天就上省委去!”
朱书记说:“大姐,真是难为你了!”
大梅摆摆手说:“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下一个台口订的哪儿?”
苏小艺说:“邯郸。”
大梅问:“挂牌了没有?”
朱书记看了看老苏;苏小艺看了看负责联系“台口”的老孙,老孙只好说:“申老师,已经挂出去了,不挂你的牌,人家不接,死活不接……”
大梅说:“行了,办了事,我立马赶过去。”
凌晨时分,小妹睡着睡着,一睁眼,突然发现有一个黑影贴着墙在一点一点地挪动……
小妹翻了一个身儿,朦胧中,她发现老师睡的那张床上没有人了!她慌忙起身,四下里看了看,一下就瞅见了贴在墙边的那个黑影儿,就慌忙坐起身来,问:“老师,你,你怎么了?”
大梅说:“我腿抽筋儿,死活睡不着,我扶着墙走走……你睡吧。”
小妹探身问:“你没事吧?”
大梅说:“没事。睡吧。”
小妹翻了个身儿,扭过头想睡,可她实在是不忍心,于是,她从床上爬起来,上前扶住了大梅,说:“我扶着你走走。”
大梅说:“你看,影响你睡了吧?”
小妹说:“老师,你对我咋越来越客气了?”接着,她叹了口气,说:“申老师,你也太苦了!要我说,何必呢?”
大梅说:“也没啥。人老了,毛病多。你别管我,睡去,快睡去!……”
小妹无奈,只好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了……
这时,大梅突然说:“小妹,你是不是希望我早点死呀?”
小妹一怔,轱辘一下爬起身来,吃惊地叫道:“老师,你咋说这话?”
大梅直直地望着她:“说实话。”
小妹叫道:“老师,天地良心,我要是……”
大梅一摆手,说:“别说了。我知道,我把你们压住了……”
小妹说:“老师……”
大梅喃喃地说:“孩儿呀,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小妹惊慌地坐起来,怔怔地望着她,好半天才说:“老师……”
大梅再次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你睡吧。”
第二天上午,小韩把大梅背到了省委大门外的马路边上。
大梅说:“孩儿,就到这儿吧,你别进去了。还要登记哪,挺麻烦,再说了,你背着我,让人看见也不知是干啥的,不好看。”
小韩关切地说:“老师,你行么?”
大梅说:“行,我行。我慢点就是了,你走吧。”
小韩说:“我就在这门口等着你吧?”
大梅说:“不用,你走吧。”
而后,大梅就那么一步一挪地朝省委大院走去。进了省委办公大楼,大梅只好用手扶着墙在一阶一阶地去爬楼梯……当她好不容易爬上了三楼,来到通向四楼的拐弯处时,就再也爬不动了,她就势坐在了台阶上,想歇歇脚……
恰在这时,省委李书记刚好从楼道的另一侧走了过来……当他迈步拐上楼梯口的时候,不经意地往这边瞥了一眼,突然站住了,他十分惊讶地说:“哎,大姐,你怎么在这儿哪?”
大梅慌忙起身,却没能站起来,只好说:“李书记,我给你们添麻烦来了。”
省委李书记看了一下表,于是,很干脆地在她身边坐下来了,亲切地问:“大姐,你身体怎么样?”
大梅说:“行,还行。”
省委书记说:“听说你有糖尿病,治得怎么样?”
大梅说:“慢性病,没啥大不了的。”
省委书记又说:“大姐呀,你是国宝,可要注意身体呀!家里都好吧?”
大梅说:“都好。”
省委书记说:“那你,有什么事么?”
大梅说:“就是有事,才来麻烦你的。”
省委书记又看了一下表,说:“大姐,我知道你从来不为私事找我。这样吧,到我的办公室去说吧。”
说话间,一个秘书匆匆走来说:“李书记,常委们都到齐了……”
大梅看他太忙,可找省委书记一趟,又实在是不容易,就说:“你太忙,不去了,就在这儿给你说几句吧。”
省委书记说:“那好吧……”说着,又扭过头对秘书说:“让他们等我五分钟。”
于是,一个省委书记,一个名演员就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说起话来……
在省委办公大楼里,每一个从这个楼梯口路过的干部都十分的惊诧!他们一回到办公室,就赶忙打听,那老太太是谁呀?!就跟书记坐在楼梯口上说话?!年轻些的,自然不清楚,那些年老的就说:
“谁?大梅!唱越调的。”
两人坐在楼梯口,一直谈了有二十多分钟。最后,省委李书记才站起身来,握着大梅的手说:“大姐,你放心吧,对文艺事业,还是要扶持的。这个事我一定过问。”
大梅感激地说:“你看,给你添麻烦了……”
省委李书记说:“大姐,这个事我记住了。我下边还要开会,不留你了。就这样吧。”接着,他扭过脸去,对秘书吩咐说:“派车送送大姐。”就这么说着,他亲自扶着大梅一步一步地把她送下了台阶……
越调剧团又出发了,这次订的“台口”是河北的邯郸。然而,运送道具和演员的大车刚一出省界,就惹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那是一个穿过村镇的十字路口,就是在这么一个路口上,两辆装有道具、布景、戏箱的大卡车和一辆载着演员的大轿车由南向北行驶时,突然,村里有一个老太太,慌慌张张地小跑着横穿马路!此刻,由于车速高,拉道具的大卡车已经开过去了,可跟在后边的大轿车司机却因为刹车不及,车尾的风扫住了那位惊慌失措的老太太,一下子把她给扫倒在地上!
于是,顷刻间,路口上有人高声喊:“不好了,轧住人了!轧住人了!”
片刻,村里人乱纷纷地围了上来!吵吵嚷嚷地叫道:“不能让他们走!不能走!”
大轿车停下了,坐在车上的演员纷纷问道:“咋回事?咋回事?”
开大轿车的司机脸色都变了,嘴里说:“完了,完了,这下走不了了!这么多人,非讹咱不行!”
说话间,整个车都被村民们围住了!
就在这时,有一辆桑塔那从后边赶了上来。这辆车停在了大轿车的后边,从上边下来的正是追赶剧团的申凤梅。大梅走上前,问:“咋回事呀?”
村民们乱纷纷地说:“轧住人了!车轧住俺的人了!”
这时,司机已下来了,司机委屈地说:“根本没轧住她,是风,风把她扫倒了……”
村民们齐伙伙说:“打个狗日的!揍他个小舅!人都在地上躺着呢,他还说没轧住!……”
就在村民们往前拥的时候,车上的青年演员也在往车下跳……这时,大梅火了,发脾气说:“都上车,大车上的人谁也不能下来!”
听她这么一喊,车上的人都退回去了……
大梅急步走到那位躺在地上的老太太跟前,对众人说:“还是先给老太太看病要紧,有事没事咱先看病,看了病再说……”说着,她和村民们一起,把那位倒在地上的老太太搀起来,扶到桑塔那轿车跟前,对司机说:“什么也别说,先把老太太送医院!”
于是,桑塔那轿车拉上那位老太太,由小韩陪着,向县城方向开去……
众人看大梅是从小轿车上下来的,误认为她是一位“大官”,也都不敢再闹事了,只说:“不能走,那你们也不能走!”
大梅说:“这样吧,让他们先走。天大的事,我留下来做‘人质’,这行了吧?”
众人听了,一时,有些犹豫,却不好再多说什么……
大梅一挥手,说:“走,大车赶紧走!别误了时间。”
车上的演员都望着大梅:“申老师,你……”
大梅说:“我没事,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快走!”
可是,村民们仍然围着车,不放行!
此刻,大梅又高声对村民们说:“我押在这里!老太太有啥问题我负责。让他们走吧。”
观众望着这位“女大官”,迟疑了片刻,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大车就这么开走了……
大轿车在公路上飞风一样开走了。司机擦了擦头上的汗说:“老天爷,差一点就给扣住了!”车上,演员们乱纷纷地议论说:“申老师不会出啥事吧?”
有人说:“不会,不会。”
有的说:“难说,现在有的农民,可会讹人了,不管碰住没碰住,非讹你不可!”
司机仍小声嘟哝说:“天地良心,确实没轧住她……”
车一走,众人就把大梅围在了路口上。大梅看路边有个大石磙,干脆就在石磙上坐下了。她连声对众人说:“放心吧,我不会跑,我也跑不动。”经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
这时,一位好心的老汉提来了一壶水,给大梅倒了一碗,说:“这位同志,喝碗水吧。”
大梅忙说:“谢谢,谢谢。”
人群中,有位老者说:“看样子,你是大官呀?还有卧车哪。出来有啥急事?”
大梅笑了,说:“我不是啥大官,我是个唱戏的。”
一时,众人很惊讶地望着她:“唱戏的?不会吧?”
大梅说:“真的,我确实是个唱戏的。”
老者半弯着腰,望着大梅说:“听口音,是南边的?”
大梅说:“是呀,我是周口越调剧团的。”
老者一听,说:“越调?听过,听过,在广播里听过。咦,有个叫申凤梅的,唱得老好啊!你认识申凤梅吧?”
大梅望着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苦苦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申凤梅。”
众人一听,都呆呆地望着她,一个个说:
“你,你就是申凤梅呀?”
“你,你怎么不早说哪,你要早说,不……”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
“大姐,你要是早说,早就让你走了!”
大梅:“那可不能走,轧住人了,咋能不负责任呢。”
一时,众人相互交头接耳,小声说:“她就是申凤梅,她就是申凤梅呀!”说话间,人越聚越多了,突然有人高声说:“唱一段吧?能不能唱一段呀?!”
大梅很爽快地站起身来,说:“好,唱一段就唱一段!”说着,便往路边的那个石磙上一站,唱了起来——
一会工夫,路口上已围得水泄不通……
当那辆桑塔那轿车返回时,小韩看见路边上人山人海,一时吓坏了,忙对司机说:“快,快!坏了,坏了,出事了,申老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