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条件投降
在我们家移居札幌的一九四四年,从春天开始,太平洋战争更加激烈。缩小到四开的报纸上,只有战况被大肆报道。
其中几乎都标明了“大本营发布”,以日军在南中国海和冲绳周边战果巨大的报道为中心。但是,实际情况却好像完全不同。
日军哪里是在进攻美军,相反是在节节败退。据说,已经有大批敌机飞到东京空袭,投下了大量炸弹。
东京都内因此出现了“焦土荒野”。
总而言之,这样下去日本最终难免被赶进惨败的深渊。
如此这般,我们周围日渐一日地迫近了临战态势。
首先,晚上睡觉前要把防空帽和衣服摆在枕边。平时就要反复训练,保证不管敌机何时来袭都能迅速起床穿好衣服。
此外,母亲还在窗玻璃上交叉贴好了白纸条,以防玻璃被震碎四散伤人。
当然,夜晚实施灯火管制,几乎所有的照明都被关掉,连踏踏实实地看书都难以做到。
各家门口摆上了防火水槽。在白天,母亲她们要接受传递水桶的防火训练。
而且,母亲她们还要列队训练端起竹枪喊着杀声向敌人突刺的动作。可是,这样就能战胜美国大兵吗?
我心里疑虑重重。
虽说这里是北海道,但也绝不可能逍遥自在。
到了那个时期,所有的人家都挖了防空壕,并且演习一听到空袭警报声就逃进去。
在我们家,我和父亲也赶忙开始挖防空壕了。虽说如此,也只是在房前路边的小片空地上挖了个比榻榻米稍大的长方形坑洞而已。
如果敌机来袭,全家人就都钻进这里并盖上草席。
就在防空壕基本上挖好的时候,敌机就随着空袭警报突然飞来了。
我和父亲赶紧蹲在防空壕里。敌机低空飞过没搞什么动作,我们只是清楚地看到了美国大兵的面孔而已。
他们是不是觉得袭击这种缺心眼儿的父子也没什么意思呢?
听说,敌机后来在位于市区北部的丘珠机场附近丢了两三颗炸弹就飞走了。
总而言之,我们为了防备美机来袭做了各种准备。但是,就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取胜。
这事儿不光是大人,就连我这样的孩子都完全明白,日本战败的那一天就快到了。
战争日益激烈,日军已经溃不成军了。
进入八月,从事与军方相关工作的辰田姨夫来到我家。
他好像是偶然从旭川来到札幌顺路过来的。
据说,他向我父母表示“这场战争输定了”。
“听说大势已去……”
母亲这样嘟囔了一句。但说实话,所谓战败意味着什么,我并不十分清楚。
哦,关于这一点,就连父母还有周围的人们好像也不清楚其真正的意义。
不知是福是祸,北海道尚未看到丝毫遭到激烈空袭或美军登陆的迹象。
虽然粮食短缺日渐严重,而且穿的衣服也没有了,但是,人们对战败还没有什么切身感受。
但是,就在那几天之后传来消息:威力巨大的炸弹被投向了广岛。
不过,这个消息并没有登报,而只不过是作为小道消息在人们之间口耳相传而已。但也有人说“这下日本就败了”。
终于失败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这天还在放暑假。中午,我跟母亲并排坐在里屋客厅收听电台广播。
据说,中午有天皇陛下直接讲话的重要广播。
过了一会儿,随着整点报时,陛下的声音传出来了。
与“朕深鉴于世界之大势及帝国之现状……”一起,我只隐约听到“共同宣言”的词语,而其他内容几乎都没听明白。
但我后来听说,那个宣言(波茨坦公告)是由敌对国即美、英、苏、中向日本发出的共同宣言,其中写有日本的投降条件。
听上去好像日本接受了那些条件。
这样的话,今后日本还有我们该怎么办呢?
“日本战败了吗?”
在“玉音放送”结束的同时,我向母亲询问。
母亲静静地点了点头。
“那、今后会怎么样呢?”
我继续询问,但母亲什么都没说。
因为母亲也没有经历过战败的体验,所以问得再多当然也答不上来。
尽管如此,我总感到单独一人时心中忐忑不安。
于是,我总跟母亲在一起不离左右。
但是,母亲还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进了厨房。我无可奈何,只好回到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思考。
所谓“战败
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我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思考。
所谓“战败”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不是意味着美军或苏军的士兵要来占领札幌呢?
他们当然是此前与日本交战的敌方官兵。要是被那种家伙们占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时,“无条件投降”这个词语突然浮现出来。
所谓“无条件”就是“不附加任何条件”。
既然如此,那就是说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对待都逆来顺受吗?
我慌忙摇了摇头。
无论受到美军和苏军士兵什么样的对待都不能抗争!?
不,那样绝对不行。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许会被他们抓住并随意杀掉。而且还有父亲、母亲以及姐姐。
开什么玩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还不如继续跟他们战斗呢!在战斗中被杀死也比那样强多了。
“不过……”
这时,我又陷入了沉思。
事到如今,即使我一个人去战斗,或许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们是拥有大量武器的压倒性获胜者,所以,如果赤手空拳地与他们抗争,只能招致单方面的失败。
“那么,该怎么办呢?”
思考到最后,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也许除了一声不吭地退却之外,别无选择。”
“日本败给美国了。”
我脑海里又浮现出“无条件投降”这个词语。
不附加任何条件的单方面战败。
“今后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对待都不能抗争。”
以这样的条件接受失败。
我感到十分痛苦,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我穿上木屐来到屋外,盛夏的太阳在头顶灿烂辉煌。
我对着太阳嘀咕道“哎、日本战败啦”,可太阳却似乎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儿,依然灿烂辉煌。
父亲铁次郎(图左)和母亲美登莉(图右)父亲是数学教师,因为视力差而免于入伍出征,继续执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