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史上最年轻五部侍郎权倾天下 第一百零八节 大公无私眼里不揉沙子

乡试出现意外,曾国藩决定进宫请旨,但他尚未坐进轿里,乡试办事房里却突然响起一声大叫“曾大人,下官向您老请罪!”

曾国藩一惊,蓦地转过身,威严地断喝:“你抬起头来!”

那跪着的人只好抬起头来,却原来是负责校场秩序的吏部满郎中叔涛。

曾国藩走回办事房,坐下来,问道:“叔大人,你是久历乡试之人,如何胆大到这种程度?你不怕杀头吗?”

叔涛低头答道:“大人明鉴,下官和荣发是世交,下官也不是存心给荣发报信,只是清场时……,望大人饶命!”

原来,叔家和荣家祖上就已交厚。进关前,荣发的祖父曾救过叔涛祖父的命;平三藩时,在两军阵前,叔涛的祖父又救了荣发祖父的命。叔涛在宛平做运判时,荣发就是叔府的常客。荣家有什么事,落不下的也总是这叔涛。

叔涛调进京师后,每逢节假日,总要赶回宛平去会那荣发。

荣发在考前就住在叔涛府邸。荣发得了第一,叔涛欢喜得赛似自己中了解元。

清场的时候,他见荣发也在人群里伸长脖颈凑热闹,好像很心急,见到他还直招手,当下也没多想,转身进房便趁乱在手心上写了个“一”字,一心巴望让荣发早一天高兴。

第二次出来后,便瞅准机会,两眼专往荣发的站处看。荣发会意,就踮起脚来看他。他就把手张开来,冲着荣发扬了扬,荣发看得个真真切切。

令叔涛想不到的是,万分高兴的荣发,嘴比雕翎箭还快,竟片刻传了个你知我知。

叔涛知道,大主考如果换成别人,这种事可能就不算什么事,但在姓曾的手里不仅算一回事,而且要算成大事了。

曾国藩不仅办事一丝不苟,而且是满朝公认的强臣,不仅对属下严,对自己也严,有时严到连上头都无法评判的程度。叔涛心知肚明,像曾国藩这种人能说到便能做到。曾国藩一旦进宫请旨,皇上就要细细追查,就算有人站出来劝皇上一二句,皇上有心罢休,恐怕姓曾的也不会罢休。贾仁贾存道就是个最好的例证。真等追查出来,不仅自己丢命,怕还要殃及九族。他写在手上的字,墨迹尚未干透,这黑黑的证据,洗都来不及啊!

曾国藩望着瑟瑟发抖的叔涛,自言自语:“叔大人,你是满朝公认的聪明人,你不该干这糊涂事啊!你只能听天由命了。来人哪,将叔涛摘去顶戴,暂押兵营看管。待本部堂奏明皇上,再行发落。”

曾国藩连夜命李保、刘横,到荣发的原籍宛平县,暗暗核查该员的品行。如荣发真是个有劣迹的生员,牵扯的人可就多了。

按大清试制,生员乡试前,须由当地衙门出具该员品行端正无任何劣迹的具禀,上报到学政衙门审核。如属实,才能上报礼部或兵部,由礼部或兵部下发一种准考的札文。乡试时,应试的生员还要五人一具结,互相保证清白,才能进场。

大清对生员的品行看得相当重要。品行不好的人,不要说乡试进不了场,连秀才的资格也是要革除的。

叔涛押走后,曾国藩让誊写官继续誊写名录;名录必须在子夜前递进宫去,不准延误。

名录写毕交到曾国藩的手里,曾国藩不得不在第一名荣发的下面画了个圆点儿,又附上场外递进来的信,写了夹单,申明已委派随身侍卫去荣发原籍暗访。一俟有结果,即刻上报。

曾国藩的用意再明显不过:皇上的“准”字,最好缓一两天批出。

他暗想:顺天府乡试是顺天府三年一遇的大事,所以朝廷不可能不慎重。

次日清晨,曾国藩还没起床,李保和刘横便一脸疲倦地赶了回来。

曾国藩急忙起床,传李保、刘横进书房问话;早饭前必写的十个大字,也停了下来。两个人走进书房,向曾国藩请过安,便滔滔讲起来。

荣发,顺天府宛平县十里桥人。祖上曾随康熙平过三藩,佩过燕雀刀,得赏巴图鲁勇号,是宛平县数得着的大户人家。纵奴行凶,包揽诉讼,强买强卖田地,这样的事情荣发很是干过几件。宛平县正印是个翰林院放出的汉人,原就对满人存了七分的惧怕心理,碰上荣发这样身世的满人,就更是不敢得罪了。荣发到县衙也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全不把知县放在眼里,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比正印还正印。

说荣发是宛平县的一恶霸并不为过,荣发仗着武艺高强,又网络了几名舞枪弄棒的狐朋狗友,势力的确压着知县一头。

早朝,曾国藩第一个把早饭前拟就的折子递上去。

折子标题为:《参宛平知县隐匿生员实情及宛平生员荣发有劣迹折》。折子当晚就御批出来:有劣迹生员荣发不仅从是科武乡试的解元位置上被划出了录取线,还因品行不端被革除了生员资格。不仅宛平知县被革了职,连顺天府学政,顺天府府丞,也受了降级留任的处分。叔涛被罚往新疆军台效力三年。

叔涛被罚得这么轻,据说是文庆在皇上面前说了句话。叔涛和文庆有点偏亲。

就这样,一个到手的解元硬被张狂至极的荣发弄丢了。

试想,如果叔涛不给荣发提前通报结果,通报了结果又没有人举报,荣发真成了大清的解元,结局会怎样呢?

曾国藩对此郁闷了好多天。

在府邸用晚饭的时候,曾国藩还在想,为什么别省乡试都顺顺利利,一到顺、奉二府就总要生出些事故呢?

饭后,他来到书房,想把刚刚成形的《选录十八家诗文抄》的书稿再看一遍。顺天刻书局已派人催了两次,他一直延迟着没有交稿;一则书稿的注译有个别字词尚需推敲,再则印费尚无着落。虽然书局一再强调可以赊刻,成书后再交费用,但他一直对自己的这部重新校评的古诗文集子没有信心。

道末咸初,各地出书较为热门,校评古诗词更是扬名的最佳途径。曾国藩案头就摆放着好几部今人对古人的注评集子,不仅注译荒诞,还错误百出,张冠李戴比比皆是。这也是曾国藩校注《选录十八家诗文抄》的本意,想给天下读书人一个标准的古诗文译注范本。

曾国藩在书房刚一坐定,李保拿着张拜客帖子走进来。

“大人,”李保把帖子双手递给曾国藩,“这位爷要见大人,传还是不传?”

曾国藩望一眼帖子,见写的是:已革六品顶戴顺天府宛平知县戴犁叩首。

曾国藩猜不透这位刚刚革职的知县来拜他是何用意,只好说一声:“传他进来吧。”

很快,李保领着一位个子虽高背却有些驼的大男人走进来。

那男人一进书房先向曾国藩请了个安,然后便很谦恭地站在一旁。曾国藩还了一礼,便让放座,这才细细端详这位已被革职的六品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