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人想整死李鸿章 第七十二节 谈判失败

恭亲王的大轿很快抬出王府,但并没有去总理衙门,而是径直向英国驻华公使馆行去。

到了公使馆门首,先有人拿着王爷拜客的帖子去里面通报,恭亲王随后也被人扶下轿来。

很快,一名翻译跟着恭亲王打发进去投帖子的差官一同走出来。翻译来到恭亲王面前先点了下头,然后便板着脸说道:“我国威妥玛公使,已于早饭前,乘车离京回国了。王爷有什么事,等我家公使回来后再办吧。”

恭亲王一听这话,马上怔在了那里,脑海一片空白。翻译看一眼恭亲王,冷冷地说一句:“王爷请回吧!”便转身走回公使馆。

恭亲王飞身上轿,大喊一声:“快起轿,进宫去见太后!”轿子飞一般地向宫门扑去。

恭亲王一见慈禧太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禀太后,臣刚刚知道消息,威妥玛不辞而别,于一早便离开京师,回国请旨去了。”

慈禧太后一听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登时被惊得脸色煞白,手抖心跳,她愣愣地说道:“这是怎么说的?他此时回国要干什么?快,派快马去给李鸿章传旨,让李鸿章无论如何,在天津把威妥玛留住!这道旨,一定要抢在威妥玛的前面,递到李鸿章的手里!告诉李鸿章,无论如何,不能放威妥玛回国。等威妥玛带着大队军舰赶过来,可就不好打发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军机处拟旨去呀!”恭亲王慌忙告退。

李鸿章对滇案是早就有所耳闻的,威妥玛大闹总理衙门等事,郭嵩焘也都函告了他,他并未放在心上。李鸿章相信恭亲王和总理衙门能把此事办理好,他的主要精力仍放在筹措银款购买洋船一事上。

这天他正坐在天津行馆签押房里,与盛宣怀商议派员赴德国武学院学习水陆军械技艺一事,忽然接到京师军机处紧急递送的圣旨一道。

旨曰:“本日据恭亲王、宝鋆、沈桂芬面奏,英国马嘉理被戕一案,叠经该王公大臣与英使威妥玛辩论,该使借此一事,多方要求。其有尚可通融者,业经酌量允准;有碍难准行者,当经驳斥。该使未遂所求,遽于昨日出京等语。此案经总理衙门王公大臣与威妥玛反复辩论,力持大体,今该使遽行出京,自是意存要挟。如该使行抵天津,往见李鸿章议及此事,该督即可相机开导,就近商办。如该使到津后,径欲南行,该督亦须与之晤商,冀可早了此案,不至迁延。钦此。”

圣旨的后面附有威妥玛与恭亲王原议八条。

李鸿章接旨在手,不由仰天感叹一句:“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此时万万不能开衅端哪!”他着人急传刚署津海关道的许钤身过来,吩咐道:“老夫刚刚接到圣谕,总理衙门与威妥玛谈崩了!威妥玛已经离京欲赶回国内。你马上着人打探一下,威妥玛是过了天津还是尚未到天津。如果到了天津,你就马上去见他,告诉他,老夫想与他谈一谈,请他约个时间。这件事已是刻不容缓,你马上去办,老夫候你的结果。”

许钤身刚刚到任,便碰着这么个棘手的事情,不觉头皮发麻,全身发冷,却又不敢不去办理;许钤身的心头自有一番懊恼。

英国驻天津领事馆的门前比平日多了几辆车驾。

威妥玛刚到天津,正在英国领事馆歇息。许钤身得到确报,当即持帖前往,来拜会威妥玛。

许钤身见到威妥玛后,先是面子上的一番客套,然后才徐徐说道:“本官此来,是奉我家李中堂之命,来看望贵公使。我家中堂说,他与贵公使是朋友,贵公使到了天津,他理应与贵公使见上一面,叙叙旧情,不知贵公使意下如何?”

威妥玛冷冷道:“本公使与贵国李中堂,当然是朋友,但贵国却与我国极不友好。本公使此次来到天津,并非有什么公事要办,是因为要乘船到上海去,由上海乘船回国请旨。贵中堂如果想与本公使商议马嘉理的事,请转告贵中堂,本公使认为这件事,已无商量的可能了。如果贵中堂邀本公使,只是想叙叙旧,本公使自然很乐意与他相见,本公使在领事馆恭候他的到来。”

许钤身高兴地离开领事馆,飞报李鸿章。李鸿章知道威妥玛尚未离津,自然也是喜从天降。稍事准备,便带上许钤身、薛福成等人,连夜去拜访威妥玛。威妥玛对李鸿章还是比较尊重的。在威妥玛眼里,李鸿章是当时大清国一言九鼎的相国。李鸿章不仅同英国做过许多交易,对英国比较友好,他还懂《万国公法》。

两个人见面,自然免不了先有一番互相问候,然后才切入主题。

李鸿章抚须微笑着说道:“威公使来到天津,老夫很是高兴。威公使可以在天津宽住些日子,老夫可以陪您各处走一走。这两年,天津的变化不小啊,很值得一游。”

威妥玛说道:“谢李中堂的美意。本公使此次是路过天津,乘船赴上海,由上海乘船回国去。待本公使从国内回来后,一定接受李中堂的邀请。”

李鸿章仍然笑着说:“威公使啊,有些事,我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要执意回国。如果您愿意,老夫可以陪您一同进京。”

威妥玛愤然道:“李中堂容禀,本公使此次离开你们的京师,是不打算再回到那里了。本公使说句李中堂不爱听的话,贵国的总理衙门,包括恭亲王在内,全是些说话不算数的人。本公使已与他们无话可谈,只能回国请旨。此时已是光绪二年,可他们还是一件事也不肯认真去办,只管一日推一日地和本公使玩儿童游戏。本公使已对贵国的总理衙门,失望透了,他们根本就不能办成任何一件事情!”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说道:“威公使容禀,总理衙门有总理衙门的难处!何况,两国之间无小事,不能说办就办,总要互相商量明白,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

威妥玛忽然道:“请原谅李中堂,本公使刚到天津,还不想同您谈这件事。本公使想歇一歇,明儿再谈好吗?”

李鸿章笑道:“老夫只与贵公使随便谈谈。这样也好,威公使可以先歇上几天,等歇过乏来,老夫请您到行馆去喝茶如何?”威妥玛点头应允。

第二天,李鸿章把威妥玛一行十几人,请到行馆的办事大厅。差官献茶毕,李鸿章徐徐说道:“威公使,老夫不知您是否愿意,同老夫谈一谈马嘉理案的事情?”

威妥玛答道:“李中堂容禀,并非本公使不想再议此事,实因贵国总理衙门,忽拒忽允,没有定算。本公使在京所议条款,本系从轻通融办法。总理衙门如此反复,本公使只有搁置不提,另请本国酌办。”

李鸿章说道:“威公使容禀,两国交涉本非小事,总要有个互相商量的过程。”

威妥玛断言道:“李中堂容禀,本公使出京前,业经函告贵国总理衙门王公大臣,本公使以前所提各款,不再续议,作为罢论,已声明作废。本公使回国后,我国怎样办法,自会通报于贵国。李中堂,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道:“威公使不要如此性急,马嘉理的事情,我们今日不谈,可以改在明日再谈,如何?”

威妥玛起身答道:“李中堂,您如果没有其他话题,本公使只好告辞了。”李鸿章没有办法,只好礼送威妥玛一行步出行辕。

以后的几天里,李鸿章虽三次去看望威妥玛,与他计议重回京师谈判的事,威妥玛却是执意不肯回头。威妥玛眼见是乌龟吞了秤砣,铁了心了。

李鸿章被威妥玛弄得茶饭无味,寝不安席,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劝阻他去上海。这一日晚饭后,李鸿章突然接到英国领事馆递进来的一封便函,展开来,却是威妥玛写给李鸿章个人的信件。

李鸿章把信件交由翻译译成华文。李鸿章再见到已译成华文的信件时,不由脸色剧变,心跳加剧,额头有汗珠冒出来,口里连连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威妥玛这样写道:“敬启者:所有本大臣前拟条款,已经照知恭亲王,全为搁置在案。今承贵中堂切嘱,再为商议,本大臣总以不便再议为答,固非轻待贵中堂之意。而贵中堂既奉谕旨,着为会商,本大臣尤无漠视大廷之心,理合言明。此次恭奉上谕,专将马嘉理一案,指为会商之件,而本大臣所望亦不过妥为结案,如此早经照会恭亲王,请旨着令云南巡抚等员进京,或在本大臣前,或在本大臣委员前听审,此恭亲王若既备文照复,便以为可……”

李鸿章心里非常清楚,威妥玛是不肯坐下来重谈此事了。他或许已经打定了开衅的念头,或是接到了国内的某些谕示。

李鸿章传人备轿,他要最后一次去见威妥玛,他不能就这样看着威妥玛从自己的眼皮底下走掉。李鸿章匆匆赶到领事馆时,威妥玛已经搭乘轮船离开了天津,正向烟台进发。

李鸿章不由长叹一声:“恩师说得千真万确,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叹老夫回天乏术!”回到行馆,他给朝廷拜发了《威妥玛决裂赴沪》一折。

在折中,李鸿章一共向朝廷汇报了三件事:一、威妥玛确实到了天津,我也奉旨见了他,但谈崩了;二、威妥玛说了总理衙门许多不是;三、威妥玛给我留了一封信便离开天津南下了,我没有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