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句话就赢得升迁机会 第十八节 引蛇出洞

刘郇膏当日对李鸿章这样说道:

去年冬天,太平军攻打松江城。当时,冯日坤率水陆各师驻防在松江的城外。太平军攻城的头一日,冯日坤忽然率一营亲兵进城,大肆抢掠,又糟蹋了小户人家的几名闺女。松江府接到百姓密报,急带人赶来,只见一条街沸腾了,百姓俱相约站在街口唾骂。

松江府不敢惹冯日坤,只能好言劝阻百姓。太平军转日即来攻城,驻防在城外的冯日坤大队人马已不知去向。松江府一面飞请巡抚衙门调兵助守,一面组织人马抵抗。

薛焕见松江告急,便调刘郇膏的团营两千人驰援。刘郇膏马不停蹄赶往松江,太平军见官军援兵赶到,只好撤退。从此后,上海百姓都管冯日坤叫冯兔子,无非是说,他见了太平军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刘郇膏当日进城面见松江府,松江府却顾不得谈论军情,倒先把冯日坤的恶行讲述一遍。这时,正有两户百姓哭喊着来到知府衙门要闺女,说是被冯日坤给抢走了。刘郇膏一面着人把冯日坤纵军糟蹋百姓的恶行函告巡抚衙门,一面着人出城暗访,得知冯日坤正率队在离松江二十里处的一面山坡上驻扎。刘郇膏急忙率团营赶过去,一问他讨要百姓家的闺女,二要问他的罪过。

哪知,冯日坤根本没把刘郇膏放在眼里,反说刘郇膏在玷污他的清白。刘郇膏举着百姓的状子与他辩论,他竟不由分说,指使人把刘郇膏用一条绳子强捆了,扬言要把刘郇膏扔到江里去喂王八。多亏团营的副领队见刘郇膏进到冯日坤军营便没了踪影,心内生疑,率人马赶了过来,力逼冯日坤交出刘郇膏,否则便要与他去巡抚衙门理论;刘郇膏虽然逃过一劫,但臂上还是挨了一刀。

刘郇膏离开军营不久,冯日坤很快把抢掠来的十几名女子放归,然后便亲赴上海到薛焕的脚前喊冤枉,声称刘郇膏玷污他的清白,恳请抚台主持公道。薛、冯二人原本是儿女亲家,冯最宠爱的侍妾偏偏又曾是薛府的丫环,那丫环嫁给冯日坤前据说还怀过薛焕的孩子。有着这几层关系,冯日坤不仅未被问罪,还经薛焕保举,被上头赏了件黄马褂穿。穿上黄马褂的冯日坤更加为所欲为,几乎守一地,抢一地;过一城,残害一城。冯日坤有几次糟蹋人家闺女时,身上还披着黄马褂,口称:“是天王老子让爷干的!”

刘郇膏最后气愤地说道:“下官几次往告薛中丞,薛中丞好像也规劝了冯日坤几次,但总不见大改。一旦独自出城作战,必萌发旧态,对百姓抢掠残害较前更甚。”

李鸿章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反问一句:“冯日坤目无王法,如此大胆,莫非想背叛朝廷不成?”

刘郇膏忙道:“大人容禀,大人的这句话,倒让下官想起曾秉忠军门曾对下官讲过的一句话。那是下官援守松江不久,受薛中丞差遣,同曾军门去援太仓。在路上,下官同曾军门讲起冯日坤,曾军门对下官说道:‘冯协台与薛中丞的交情非比寻常,已经达到互换姨太的程度。有薛中丞护着,冯协台的所作所为不仅上海无人敢管,连朝廷也得睁只眼闭只眼。若当真哪一天朝廷把冯协台逼急了,他必投长毛无疑。’

“下官那时就想,曾军门都看出冯日坤日后必投长毛,如何薛中丞就看不出呢?”

李鸿章沉默良久无语,他在思考铲除冯日坤的最好办法。李鸿章深信,若能除掉冯日坤,无疑等于砍掉薛焕的一只手臂。

第二天,李鸿章又把江苏提督曾秉忠传来,再一次询问冯日坤的劣迹。曾秉忠籍隶山东阳谷,和大名鼎鼎的武松是同乡。曾秉忠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竟然问一答三,没费李鸿章丝毫的力气。

曾秉忠讲道:“冯日坤的劣迹,本提向前抚台薛大人讲过,也函告过前江督何桂清何制军。本提不敢断言薛大人在维护冯日坤,但本提敢说,薛大人肯定是有什么短处,被狗日的冯日坤给逮着了。

“冯日坤原有两个绿营,加上亲兵,不过一千三百人,后来他又募了六七百人,达到两千人。但太仓、青浦两仗,他相继损失近一千人!可他领军饷时,一定要领两千之数,如果藩司稍有迟疑,他不是拔枪就是拍桌子。本提几次向前抚台薛大人禀告此事,薛大人不是说查就推托别事,总不肯认真办理。江苏饷源原本不足,但冯日坤直到现在,还在吃着冒领的饷额。冯日坤所为,在绿营反响极大,无不口出怨言,致使本提督的威望越来越低,说话竟然形同放屁。李大人,您说,本提督不是成了空顶子了吗?本提督已经连写了三份辞缺折握在手里,前抚台薛大人只是不肯代递。李大人,冯日坤这狗日的,不办他一办是不行了!”

李鸿章点点头小声道:“曾军门,我们适才所讲的话,你不要对外人说起。听刘大人讲,这冯日坤久有背叛朝廷之心,一旦让他得了声讯,鼓动部众滋事,上海可就更不得安宁了。你下去后,着心腹之人,暗暗盯住冯日坤,并先把冯日坤的人马,分调成几处驻扎。本部院马上函告总督衙门,让总督衙门即刻请旨。还有,把冯日坤的人马分开,你要分几步进行,不要露声色。本部院听说,冯日坤从小习武,你要小心防他,不要遭他的算计!”

曾秉忠声音洪亮道:“谢大人关心。大人容禀,这冯日坤自小习武的确不假,但他那三脚猫功夫,与本提督比起来,还差着老大一截呢。只要大人决心办他,只本提一人,不用帮手就能将他捆翻,拎来随大人摆布!”

李鸿章哈哈笑道:“曾军门所言,本部院深信不疑。不过,军门毕竟是有了年纪的人,比不得冯日坤正当壮年,还是小心为好!”

曾秉忠忽地站起身道:“大人是信不过本提吗?好,别看本提已年过五旬,本提现在就把大人门外的石狮子抱来。本提不信冯日坤,能硬过石头做的狮子!”

李鸿章一把拉住曾秉忠道:“曾军门神勇,本部院相信就是了,何必非要抱石狮子不可呢!”曾秉忠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去。

李鸿章则铺开纸墨,给两江总督曾国藩立就密函一封。密函当日交由快马送走。隔日,李鸿章恰巧去巡查泖淀湖防务,又顺便着便装来到松江城西门外进行密访。百姓所言基本与刘郇膏所讲不差。

李鸿章在泖淀湖盘桓了几日,这才返回上海城内。吴煦急匆匆赶了过来,施过礼后说道:“大人到泖淀湖如何去了许多天?抚标最近出了些事情,大人可曾知道?”

李鸿章一愣:“本部院刚进签押房,水都不曾喝一口,抚标的事情,本部院尚没有过问。抚标出了什么事?”

吴煦道:“大人容禀,大人前脚去泖淀湖巡查防务,曾秉忠军门后脚便开始调整上海防区。这倒也是他提督分内的事情,但他不该只对冯协台调整。他先将冯协台的一个陆营调去守北门,又把冯协台的三个水师营拨给洋枪队,让水师营随洋枪队一起操练,还说让水师营学些洋人战法。大人知道,冯协台的人马本非沪军,是冯协台从广东带过来的兵勇,经薛大人奏请朝廷,这才成了经制之师。曾军门如此糟蹋于他,冯协台自然不能答应。不仅水师营没有调成,连调守北门的陆军营,也被冯协台召了回来。现在兵勇对曾军门无不怒目,如此下去,抚标营内部不是要火并吗?现在,冯协台在营里每日大骂曾军门不止,还一日三次找到职道,让职道替他在大人面前告假。”

李鸿章想了想问:“吴煦,本部院初来沪地,不太了解抚标营的事情。本部院想问你一句,曾军门与冯协台可曾有过芥蒂?本部院看那曾军门,一派豪气,颇具大将风度,而冯协台亦是威风凛凛,勇烈之辈。二人均非常人。曾军门与冯协台怎能闹成水火不容呢?本部院百思不得其解!”

吴煦道:“禀大人,有些话职道本不想说,如今大人问起,又不容职道不说。曾军门原本山东阳谷人氏,祖上三代以屠猪宰牛为业。长毛起事,曾军门才放下屠刀,拉起一支团练,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成了一品的提督。可曾军门骨子里还是屠夫本性。职道听人讲,属官有与他意见相左的,他不是喊将人斩杀,便声称要把对方一棒子打晕。职道听说这话时还好生纳罕,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斩杀是杀猪人的行话,而一棒子打晕,则是屠牛前的一道工序。”

李鸿章笑道:“你所言不差,我们皖地,宰牛之前,也要先对着牛头打上一棒子,趁着牛发晕的时候快速捅上一刀。这本是屠牛人的手段,不知怎的就传扬开来。那冯协台怎么样呢?”

吴煦道:“禀大人,冯协台本是广东客家人,祖上几代为绅,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长毛起事,冯协台报国心切,又仗着有一身的好功夫,便在当地募起一支勇来,从广东直打到上海,几乎攻无不克,杀得长毛魂飞胆丧。长毛只要一见到冯协台的旗号,没有不撒腿逃跑的,当然也有跑得慢的,自然就成了冯协台的枪下之鬼。冯协台助守青浦时,当地百姓见他骁勇,便合伙送他一面大旗,大旗上绣了个兔子。这面旗还被薛大人要去看了两日,连连说好!”

李鸿章问道:“青浦百姓送给冯协台兔子旗这件事,本部院怎么没有听说过?”

吴煦道:“禀大人,青浦百姓送给冯协台的那面兔子旗,职道倒是没有见过,但薛大人却是千真万确见过的。据薛大人同职道讲,青浦百姓送旗的时候,怕冯协台不肯收,便着人把旗先送给薛大人,由薛大人转交给冯协台。听薛大人讲,冯协台见到旗后,当时就流了眼泪,还掏出平时节省下来的几两银子,回赠给送旗的人!”

李鸿章点点头:“是了,怪不得松江、太仓一带的百姓,都称冯协台为冯兔子,大概指的就是那面兔子旗了。听吴道说来,这冯协台当是忠勇义烈俱全的人物了!他应该深明大义,怎么曾军门调动他几营兵勇,他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吴煦道:“禀大人,据冯协台同职道讲,曾军门明着是布防,实际却是要把他的兵勇拆开,然后再摆布于他。冯协台还哭着同职道讲,有人在大人面前讲了他的坏话,他在上海已无立足之地。职道听了这话还劝他,说大人是朝廷命官,为官最清正不过,他却只是哭!”

李鸿章想了想,说道:“吴煦,本部院今日也同你讲句实话。本部院署理巡抚关防不久,的确曾接到几份控告冯协台的状子,但本部院并不相信。冯协台有什么委屈,可直接找本部院申诉,他不该和曾军门闹别扭。本部院署理抚篆以来,一直忙于防务,未曾与冯协台好好谈过话。就此机会,本部院烦你去城外走一趟,把冯协台请进城来,我们三人好好叙一叙。本部院也可趁机了解一下,他与曾军门之间的过节。你看可好?”

吴煦起身道:“大人能如此想,职道先替冯协台多谢大人!职道现在就赶出城去,让冯协台尽快来给大人请安。职道先行告退。”

李鸿章起身送道:“如此甚好,本部院就恭候冯协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