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倾城后华丽转身 故乡月明
张爱玲语录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
幸福到底是什么?是蓦然回首,那人已在阑珊灯火处;是寻常巷陌,转角处不期的相逢;是征程万里,时光渡口的风雨归来。这看似简单的企盼,却总是要经过万水千山,方能圆满。世事叵测,朝暮无常,只是我们都应该相信,有一天会殊途同归。
此时的张爱玲和赖雅,就是行走在两条路径的人,但是他们因为因缘际遇,要厮守在一起。赖雅提前去火车站等候他未过门的新娘,想必那时的心情激动又凌乱吧。而张爱玲亦是如此,她的心情落落不可言说。她不敢怠慢生命里的第二次婚姻,更不敢在这个时候相忘天涯。
赖雅找了间旅馆把张爱玲安顿好,之后他正式向张爱玲求婚。张爱玲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尽管赖雅求婚时提了一个要求,他的要求是不要孩子。张爱玲亦同意不要孩子,她甚至比赖雅更坚定。也许很多人不明白,如果是为了孩子,两个人结婚倒是不难理解。但如今他们决定不要孩子,又为何还要那一纸婚约呢?
张爱玲曾经和胡兰成亦有过一纸婚约,他许诺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早已散作烟尘。是的,赖雅和胡兰成不同,他真诚良善,不像胡兰成那样寡情薄义。但他同样是一位浪荡子,早已习惯了自由散漫的生活,他又拿什么来给张爱玲安稳?如若只是为了爱情,或只是为了相互取暖,倒不如不要婚姻的束缚,只在彼此需要时淡然相守。有朝一日,厌倦了,还可以随性放逐。
但他们结婚了,无论是否幸福,他们都决定在一起。一九五六年八月,赖雅和张爱玲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礼结束后,两人携手游遍了纽约,只当做是一次蜜月旅行。当张爱玲把这消息通知远在伦敦的母亲,黄逸梵深感高兴。在她看来,这位年长张爱玲三十岁的女婿,尽管配不上她女儿,但是爱玲总算有个依靠,不至于孤独伶仃。只是这位一生漂泊的母亲,就在张爱玲结婚后的第二年病逝于英国。不知道,她闭上眼的那一刻,是否红尘梦醒?
婚后两个月,赖雅再次中风,并接近死亡。最后算是挺过来了,可江郎才尽的他,越来越依靠张爱玲。他们依旧居无定所,靠张爱玲卖字为生。日子有多么窘迫,可想而知了。以至于后来许多人为张爱玲心痛不已,觉得她不该嫁给赖雅,为他整整拖累十年大好光阴。更多的人指责赖雅,尤其是夏志清先生,他认为赖雅是个自私专横的男人,实在有负于张爱玲。
或许这就是张爱玲不可逃脱的情劫吧,当年她为胡兰成芳华落尽,如今又要为赖雅艰辛耕耘。她是一个女人,却一生未享受过女人该拥有的幸福。和赖雅成婚后,张爱玲所有的时间除了写作挣钱,就是照顾赖雅的身体。他们常常为夜宿何处悲哀,甚至为一顿饭钱发愁。唯一的安慰就是彼此在一起,只是初见时那种相见恨晚的惊喜,已经被岁月消磨得荡然无存了。
几年的努力,张爱玲的作品总算有些起色,但她似乎再也回不到当年上海滩的辉煌了。在文字那深沉而博大的海洋里,你不经意地邂逅,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你刻意去寻找,反而会徒劳无果。张爱玲知道得失随缘,可是日子是一食一宿,缺一不可。如果只是单纯的衣食,或许还可以支撑下去,但是赖雅时不时地发病,令张爱玲无法不忧心。
终于,在结婚五年后,张爱玲有了去港台发展的打算。此时的张爱玲和赖雅初到旧金山不久,生活稍安定,但写作前景依旧迷茫。她不能如此坐等光阴消磨,所以她必须离开。这个打算,对赖雅来说,自然是震惊。张爱玲一走,病体支离的他,该有谁来照料?尽管张爱玲留有钱给他,还将赖雅托付给他女儿霏丝关照,但赖雅依旧感受到那种被抛弃的绝望。
张爱玲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但是她的人品不容许任何人质疑。她走了,从美国飞去台北。赖雅看着她的背影一度认为,这个孤傲倔强的东方女人,再也不会回来。张爱玲顾不了他的感受,她此次回到阔别六年的故土,不仅是为了自己,亦是为了他。
台北,这个陌生岛屿,却分明不陌生。拂面而来的风,让她感受到祖国久违的清新与暖意。接待她的是之前在香港新闻处工作的上司麦卡锡,如今他已是美国驻台北领事馆文化专员。他将张爱玲接到他豪华的大别墅住下,香车宝马,仆从如云。张爱玲已经多年没有享受过这样奢华的生活了。那个夜晚,遥望窗外的明月,恍如梦中。
岁月淘洗,让张爱玲的作品在台湾受到许多读者的瞩目。一些台大年轻的作家们,敬张爱玲为神。麦卡锡为张爱玲接风洗尘,在台北国际戏院对面的大东园酒楼设宴。陪客有白先勇、王文兴、欧阳子、陈若曦、王祯和、戴天、殷张兰熙等,他们大都是台大学生中的“文青”,当时正在办《现代文学》杂志。
这些人从未见过张爱玲,所以在见到她之前,大家在猜测张爱玲的容貌。陈若曦问白先勇:“你想她是胖还是瘦?”白先勇不假思索道:“她准是又细又瘦的。”不多久张爱玲出现了,她清瘦孤绝,皮肤雪白,素净的旗袍,显得非常年轻。陈若曦在《张爱玲一瞥》曾经这么写过:“浑身焕发着一种特殊的神采,一种遥远的又熟悉的韵味,大概就是三十年代所特有的吧……”
是的,她就是那个从民国烟雨里走来的女子,有着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韵味。她语调很轻、很慢,甚至有些敏感、羞涩。白先勇记得,他坐在张爱玲身边,以为她会有上海口音,却不知她说的是带有浅浅京腔的普通话。
她似乎跟王祯和谈得更投机,她对王祯和说:“看过你的《鬼·北风·人》,真喜欢你写的老房子,读的时候感觉就好像自己住在里边一样。”王祯和听后十分欣喜,当即就邀请张爱玲去他花莲的老家住几日,体验老房子。
张爱玲亦答应,饭后,她让陈若曦陪她上街去买一块衣料,打算送给王祯和的母亲做见面礼。离开宴席的张爱玲健谈了许多,她们谈论女性的话题,有关旗袍、发髻等。陈若曦后来说:“这真是我见到的最可爱的女人,虽然同我以前想象的不一样,却丝毫不曾令我失望。”
张爱玲在花莲住了一个星期,当地的风土人情令她深刻难忘。而王祯和对张爱玲,亦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结,每次回忆起来,心底总会荡漾微微的波澜。他说:“她那时模样年轻,人又轻盈,在外人眼里,我们倒像一对小情人,在花莲人眼里,她是‘时髦女孩’。因此我们走到哪里,就特别引人注意。我那时刚读大二上学期,邻居这样看,自己好像已经是个‘小大人’,第一次有‘女朋友’的感觉,喜滋滋的。”
王祯和陪同张爱玲游玩了花莲的许多景点,此时她忘记了这几年的羁绊生涯,沉浸在这个明媚泛着古风的地方。她年轻美丽,神色清爽。这次离别之后,王祯和和张爱玲也一直有信件往来。但是数年后,王祯和去美国,想见张爱玲一面,却被她拒绝。晚年的张爱玲离群索居,闭门谢客,她不愿再和过去的人与事有任何的纠缠。王祯和认为,张爱玲拒绝相见是对的,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都是那样年轻美丽。
倘若中途没有赖雅在美国中风的消息,张爱玲此次台湾之旅,应该是明丽欢快的。但他突如其来的发病,令张爱玲稍微舒展的心情,又开始千缠百绕。她听到消息时,想着立即飞回美国,但思量一番,还是决定放弃。不是她心冷,那时张爱玲身上的钱,连一张机票都不够买。就算她可以找朋友借,但是回去之后呢,她将同样走至山穷水尽的境地。
此次回国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机遇挣钱,改善一直以来的困窘。如今才到台北,尚无所获就仓促回去,岂不白费心机?无可奈何的张爱玲只能割舍对赖雅的挂念,决意飞至香港,寻找老朋友宋淇,希望在他那里找到合作的机会。之前张爱玲应宋淇之邀为香港电懋电影公司编过《情场如战场》、《桃花运》、《人才两得》等剧本。虽说没有卓越的成就,却也收获颇丰。
极目云天,飞鸿尚有归处,奈何这位民国才女却凄凉无依。倘若只是一个人,只需一间屋,每日粗茶淡饭足矣。为何她要贪恋这世间奢靡情事,为一个风烛残年的男子如此坚定决绝地付出。夜阑静,暮云收,惆怅心事,与谁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