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苏曼殊 遁世

苏曼殊幼时,在东京见到一位裹头法师,颇为喜欢,此后很爱模仿奈良时期裹头法师的装束。是年,一位过路的相士偶然见到曼殊,忍不住驻足感叹道:“是儿高抗,当逃禅,否则,非寿征也。”

1896年春,身体羸弱的苏曼殊大病一场,婶婶将他置之柴房以待毙,幸得嫂嫂为他延医问药,照顾饮食,才得以痊愈。身体稍好,曼殊就随化缘和尚赞初法师到广州六榕寺出家,作了一名驱赶乌鸦的小沙弥。一日,曼殊偶尔捡到一只受伤的鸽子,烹食吃下,犯了大戒,被逐出寺院。

苏曼殊之侄苏绍贤回忆:“先叔……初入大同学校,常于暇绘僧像,学念经,以为乐。所著之衣,所剃之头,一举一动,酷类僧人,同学咸呼之曰‘苏和尚’。”

1900年,因心爱之人殉情,苏曼殊到广州新会县崖山慧龙寺出家。住持起初不愿意为他剃度,他伤心落泪,凄楚地说道:“大方家请毋吝此区区一席地,容我潦倒残生。不然,将自刎座前矣。”住持惧怕,只好留下了曼殊。

此后,苏曼殊行脚到番禺县海云寺,此处“小楼三楹,朝云推窗,暮雨卷帘,有泉有茶,有笋有芋。师傅居羊城,频遣师兄,馈余糖果饼糕,甚丰”。继而曼殊又行脚到白云山蒲涧寺,“山斋饭罢浑无事,满钵擎来尽落花”,“山寺中北风甚烈,读《放翁集》,泪痕满纸,令人心恻。最爱其‘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一绝”,遂以诗意作《剑门图》,悬挂避间,谁知竟被香客窃去。

有位来自草堂寺的游方僧常见苏曼殊眉目之间堆砌愁惨之色,便问道:“披剃以来,奚为多忧生之叹耶?”曼殊回答:“今虽出家,以情求道,是以忧耳。”他在蒲涧寺没待多久,便悄然离去,返回日本横滨。

1903年,苏曼殊在广东惠州第三度削发为僧。陆丹林在《记曼殊出家及欲枪击康有为事》一文中写道:一日,曼殊“忽告陈先生,谓决意出家为僧,欲往省城受戒。陈……送数十金,以资其行。去数月,复回,则居然僧衣僧履,罩以薄棉蓝布长坎肩。询其情况,自言:出门后,茫无所知,既而囊金欲尽,相识者荐往惠州某庙落发。庙为破庙,住持其一老僧,即其师也”。

此寺颇为荒凉,距离村庄很远,没有寺产,仅有师徒二人,每天要到附近一二十里的村庄去化缘,还要砍柴担水,才能勉强度日。如果遇上下雨,则有断炊之忧。曼殊到后,要代替师傅下山化缘,此地贫瘠,募化不易,常食不果腹。曼殊知不可留,一日乘师傅外出,遂窃取已故师兄之度牒(注:僧人的身份证明和户口),及其仅存之银洋二角逃走,回到广州。曼殊对陈少白述及出家之事,形状惫甚,且索食甚急,陈遂令人煮粥饷之,恐其不能胜食气。从此,曼殊便以师兄的法号博经自命,过起半僧半俗的生活。

有研究者认为,苏曼殊的前两次出家不足为信,是曼殊后来杜撰的,其意大概是为了强调其佛缘。南怀瑾更是认为,曼殊实不曾出家,只于广州某寺院得一亡僧之度牒,遂以出家人自处,始终徘徊僧俗之间。

1904年,由朋友资助,苏曼殊以玄奘、法显为榜样,万里投荒,南游泰国、缅甸、印度、越南等国,考察佛教圣地,刘季平称其为“白马投荒第二人”。在越南时,曼殊曾烙臂受戒。后他在南京某小学任教时,一日在卧室与一王姓学生谈话,谈话时曾换去长衫,王生亲眼看见他手臂上有九个香洞,问他,才知道是越南皈依时留下的戒疤。

苏曼殊途经锡兰,凭吊断塔残垣,凄然泪下,有诗云:“恒河落日千山碧,王舍号风万木烟。”

抵达斯里兰卡后,苏曼殊驻锡菩提寺。当地习俗以僧侣为最尊,受十方供养。寺中不置香积厨,不开伙食。住持每天两次,率领僧众,身披袈裟,敲击法器,招摇过市。居民闻声,争先出户,各以饭食相献,且跪拜迎送。对此,僧众一律不予答礼。因为在当地袈裟被认为是佛教的标帜,信徒们认为向僧人跪拜是向袈裟跪拜,故而僧众不必向群众答谢。

龚藕生曾好奇地问起苏曼殊皈依受戒时的情形,曼殊答:“师言不可为外人道,违则不利于己。”龚再三要求曼殊说,曼殊于是盘膝上坐,披了一条白线毯在和服上,双手合十,作出受戒时的样子,为龚详细说明。不料第二日清晨,曼殊左小臂上的戒疤开始红肿,疼痛不已,十几日才痊愈。

1908年,苏曼殊本想入真宗大学,谁料肩下生疮,卧病在床,此事遂作罢。此时革命处于艰难之时,同盟会与光复会矛盾重重,而友人章太炎和刘师培亦反目,曼殊心情郁郁,在给刘三的信中说:“人事牵引,浊世昌披,人怀猜恨,奈之何哉?”

1910年,苏曼殊再赴印度,与几位僧人一起,居芒竭山寺。他在给高天梅柳亚子的信中说,山中多果树,他于一月之中,每日只吃自己采摘的五六十枚鲜果,心头窃喜,说今后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了。唯独他六天才方便一次,颇以为苦。之后又得了痢疾,方知“去道尚远,机缘未至”。

有人回忆,印度人对苏曼殊“深敬礼之,谓支那文士,莅兹土者,独有南海康长素及师耳。康氏旁通,好谈释典,时涉臆说。师精研梵文,座坐酬对,初无一字及经典,岂所谓善《易》者不言《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