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苏曼殊 真率
在日本留学时,苏曼殊一度与陈独秀、章士钊同住。有一次,三人断炊,陈、章二人拿出几件衣服让曼殊去典当了,换些吃食。谁知曼殊久久不归,二人饥饿难耐,只好睡下。到了午夜,曼殊方才回去,手上拿着一本书。二人质问他:“钱呢?买了什么吃的?”曼殊答:“这本书我遍寻不得,今天在夜市翻着了。”二人气道:“你这疯和尚!你忘记了我们正饿着肚子?”曼殊回道:“我还不是一样,你们起来看看这本书就不饿了。”二人气得骂了几声“死和尚”、“疯和尚”,蒙被而睡,而曼殊则捧着书,看到天明。
1903年,陈独秀与苏曼殊就职于上海《国民日日报》,后报馆因“苏报案”牵累而被封,他们便租房同住。曼殊得知黄兴在长沙开展革命活动,便天天闹着要去,陈等寓友不允。某日,陈独秀、章士钊外出,曼殊邀何梅士外出看戏。二人刚在戏馆中坐定,曼殊便说要回寓所一趟,何梅士问他何事,他说要回去取钱。何说自己有钱,曼殊不肯,说:“今天看戏是我发起的,应该我来请客,所以一定要回去拿钱。”何只好让他回去了。结果何梅士等到戏馆关门,还不见曼殊踪影,忙返回住处,发现曼殊的行李铺盖都没有了,临走时,还拿走了章士钊的30元钱。
几年后,陈独秀在某酒馆吃饭,闯进来一个和尚,正是曼殊。此时,他着僧装,却依旧喝酒吃肉,大家劝他改穿西服,他坚持不肯。但不久却又自动改了,问他为何,他说:“吃花酒不方便呀!”令陈诧异的是,此时的曼殊,已经与几年前判若两人,不仅高谈阔论,而且广交十方。
苏曼殊行事,惟凭兴之所至。1905年秋日,曼殊泛舟西湖,忽然忆起陈独秀,即绘《泛舟西湖图》寄怀。
又有某次在上海,苏曼殊对友人李一民说:“今宵月色大佳,何不到苏州一游。”李亦赞同,二人随即驱车到上海车站,坐头等车前往苏州。因连日奔波,李上车甫一坐定便酣然入睡,车到苏州仍未醒。待曼殊将他唤醒,二人径直投宿旅馆。翌日一早,二人便又返回上海,到达上海时还未至中午。李一民笑谈道:“此行未访一友,未购一物,肃肃宵征,所为何事,思之殊堪失笑。”
在南洋时,苏曼殊突发奇想,准备用一个月的时间画图百幅,于是特地乘车去泗水,选购绘画所用的纸张画具。做好准备后,曼殊铺开纸张,开始作画。甫一握管,不料几滴墨汁滴到纸上,他便将笔一扔,将纸束之高阁,从此不再提及此事。
有一天,苏曼殊问章太炎:“子女从何而来?”章回答说:“此类问题,取市间男女卫生新论之书读之即得,何必问我?”曼殊却说:“不然,中西书均言须有男女媾精,而事实上则有例外。吾乡有其夫三年不归而妻亦能生育者,岂非女人可单独生子,不需要男子之明证?”闻者无不粲然,章太炎亦默不作声,而曼殊以为众人皆被他难倒,作洋洋得意状。
陈去病回忆,苏曼殊在国学保存会藏书楼居住时,一夕人静,忽大哭不止,问其故,乃答“刘三骂我”。原来,刘三曾戏劝曼殊娶妻,并愿为媒,及至曼殊请其为媒,刘三又道:“和尚如何能结婚?”
有革命党人戏弄苏曼殊说,孙中山将要派他去行刺。曼殊听了很是担忧,惊讶地说:“我怎么可能胜任呢?”在室内彷徨绕走,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大家告诉他是开玩笑,他方才释然。
在日本时,苏曼殊寄住在刘师培家中,刘妻何震是曼殊的弟子,向曼殊学画。一日,何震正在二楼里间洗澡,刘在外间独坐,曼殊忽然冲上二楼,非要推门进去,刘情急之下打了他一个耳光。曼殊颇觉委屈,质问刘为何打他,待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红着脸下楼去了。
苏曼殊天真烂漫,有童稚气,何震曾搂抱着穿僧衣的曼殊于室内绕走为戏,但看见的人都不以为怪。
刘师培后背叛革命,革命党人曾几次暗杀刘氏,住在刘家的苏曼殊却一概没有察觉。一次,革命党人在墙上凿洞枪击刘氏未中,曼殊在侧,却不知为行刺;又一次,革命党人放火烧刘氏宅,曼殊不明就里,仍胼手胝足,为刘家全力搬运抢救财物。十年后,友人告诉曼殊此事,他才恍然大悟。
1908年,苏曼殊在南京祇垣精舍任课时,某日到上海游玩,正好陈巢南由南方回上海,衣被甚薄。曼殊自己没有被子,不论厚薄,径将陈的被子携之而去。陈的女弟子徐忏慧见后觉得颇为好笑,立即命女仆给陈送去新被子,陈倒因祸得福。
1912年冬,苏曼殊到盛泽游玩,坐的是民船,正好赶上大逆风,船夫上岸拉纤,他也要去拉,却一不小心,掉入水中。好不容易救起来,西装皮大衣全湿了,到盛泽后,在火炉上烘烤半天,方才干了。从盛泽回上海,经过苏州时,曼殊骑驴,又从驴背上摔了下去,几作跛脚仙人。柳亚子戏言道:“拉纤下水,骑驴坠地,倒是一个巧对。”
某日,陈去病与徐忏慧赴陈其美宴,苏曼殊屹然在座。三人半年不见,分外高兴。宴罢夜已深,曼殊坚持邀请二人至校书花雪南处小坐。花家本在跑马厅,离此很近,而曼殊执意要坐车。因徐不知花家地址,陈已醉,于是曼殊任由马车反向行驶,至黄浦江,又命车返回跑马厅。进入花家,花雪南已准备入睡。曼殊也不招呼二人入座,只是从袖间摸索良久,取出一条手帕给花雪南道:“以此赠君。”随即对徐、陈说:“吾等去罢。”三人分手作别,徐忏慧自觉上当,私下对弟子说:“和尚真是痴子,何全不晓事乃尔!”
苏曼殊性虽浪漫,好作狭邪游,但见人之眷属,则又正襟危坐,谨愿一如道学先生。有新婚夫妇邀曼殊同访友,曼殊竟羞涩甚于新妇,见者皆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