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勇敢的心(二)

一句话

每个人掌握军队的手法和习惯都不一样。在原二十九军中,张自忠以严著称,相对而言,刘汝明对待部下就松,但他们都能控制得住各自的部属。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惯性,轻易还比较难改变,犹如墙上的螺钉,本来很紧,你硬要拧松一些,那它可能会掉下来,可是原来很松的,你偏要拧紧,也许短时间内豁口反而会越弄越大,在墙壁上同样立不住脚。

张军团军纪严明,士兵拉老百姓一头毛驴就得枪毙,刘汝明则军纪松弛,好些官兵甚至拖家带口,妻儿老小全随军从北方一路跟到了南方。

带着这么多累赘,走路是颇费劲的。北方尚有运输工具,火车、卡车、汽车,实在不行,还有马车,可是长江岸边尽为湖沼,连马腿都能陷进泥里去,所有衣物细软就只能靠手拉肩挑,弄得整支部队乱哄哄,看上去不像是野战部队,倒仿佛一支逃难大军。

正如从前春晚上一个小品所揭示的,你究竟是好是坏,有时人家会从外观上进行辨别。张军团一团正气,就算你把他们推到伪军堆里去,也会被人认为是“地下工作者”。刘汝明军乱七八糟,长官又有嫌疑在身,难怪容易被误认为“汉奸部队”了。

张发奎是北伐时代出道的正统军人,其人资格既老,性格也耿直不阿,本来刘汝明跟他分属两个战区,完全不搭界,可他就看不惯对方,曾经把状子递到武汉军委会及第九战区,控告刘汝明军纪败坏。

陈诚派作战参谋到刘汝明手下,一方面是监视,另一方面也是要帮他整顿军纪。

刘汝明意识到,他还是得依靠力战和军功才能改变自身处境。

包括刘汝明在内,他的部队都是北方人,不知道长江岸边的蚊虫有多么凶猛,南下时没有带蚊帐,到了鄂东后,到处都是湖沼丛林,又正值夏季,蚊声如雷,咬人甚烈。

李宗仁在湖北指挥作战时,有一次蒋介石亲临视察,为了表示与前方将士同甘共苦,便主动提出要在前线宿一个晚上。

统帅要作秀,但又不可能真的跟小兵们挤一个被窝,所以就得让老李挪挪地方,而前线条件又十分艰苦,即使是像李宗仁这样的战区司令长官,也只能待在一座破庙里。

统共一张床,蒋睡,李就不能睡,后者无可奈何之下,便在桌上放了块门板,自己躺上去,把床让给了老蒋。

由于没有蚊帐,李宗仁自然被叮得叫苦不迭,而蒋介石虽有蚊帐,却没有把蚊子全赶走,他那样的年纪,蚊子在耳边叫两声都受不了,哪里能忍受得下去。

喊侍从人员来帮他赶,结果却是黑灯瞎火,越赶越多,最后的结果是整整一夜,两人都没办法合眼。

蒋介石到前线作秀,也只用待一个晚上,第一线的官兵却天天都得待在这里,一个个被咬得苦不堪言,由此就得时时面临疟疾的致命威胁。

蚊子会带来疟疾,其他东西也会,包括生水。

有人在前线曾看到一个负伤的士兵,自己爬到池塘边喝水,一边喝还一边祷告。他念叨的内容是:上天保佑,我喝了生水,可别让我打摆子,要不我就活不成啦。

这个士兵清楚地知道,喝生水很容易被染上疟疾。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不喝水会渴死,喝了至少不是必死吧。

疟疾当然不是不治之症,有特效药就能治得好,白崇禧后来在湖北前线也得过疟疾,就是靠吃奎宁痊愈的。问题是,在退守武汉后,一般市镇的药品早被抢购一空,奎宁如同灵芝仙草一般难觅,根本没法配备到一线部队。

在这种情况下,得了疟疾就如同被判死刑。刘汝明的北方子弟兵光病死的就有几千人,跟鬼子打仗都死不了这么多。尽管如此难熬,但刘汝明始终固守黄梅,上面不让撤,他就坚决不撤。

熊本师团在发动地面侵占的同时,还有飞机进行轰炸扫射。这玩意儿最是考验人的意志,先前跟作战参谋同来的,还有一个军委会的少将,这厮一听飞机响声就腿软,不久就告退撤回后方去了。

刘汝明跟作战参谋同在指挥部内进行指挥。所谓指挥部,其实不过是一间小草屋。这时有人前来报告:日本飞机来了!

参谋便再三劝刘汝明躲避一下,可是后者镇静自若,说不要紧,用不着躲。

直到日机飞临草屋上空,连参谋都怕了,刘汝明却仍然十分镇定。再催离开,他便回答:日机来,未必就会轰炸我们这里,轰炸我们这里,也未必就会轰炸这间小屋,就算是正好炸中了这间小屋,那也未必就炸中我们两人。

终不肯离开指挥现场。

刘汝明最后是接到上级命令才撤出黄梅的,奉命撤退时却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

附近的友军竟然提前七个小时后撤,从而暴露了刘汝明军的侧翼,刘汝明还没来得及组织撤退,指挥所周围就响起了日军的枪声。

刘汝明气得破口大骂,不过他没有掉头就跑,而是亲自率卫队占领小山头,以挡日军之锋。

他没走,是放不下八百个伤兵。他对自己的副官说,我在山头上顶着,你负责运伤兵,若是有一个没运走,我就杀你的头。

作战参谋通过军统电台,将这一情况直接报告给了蒋介石,后者闻之马上复电询问刘汝明的下落:要不要紧,有没有撤下来?

刘汝明撤出后,参谋把蒋介石的回电拿给他看,看到那句话,刘汝明的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事到如今,他还能奢望什么别的呢?一句话,也就足够了。

狂人师团

虽然侵占了黄梅,可是熊本师团伤亡不小,沿途又没有什么老百姓可给他们撒气,于是竟把一股无名之火撒到了顶头上司那里。

冈村在九江意外地收到一封发自黄梅的信函。

信是熊本师团的一个作战参谋写的,打开一看,不是请示,也不是汇报,而是赤裸裸的责骂!

上面说,我们“历尽艰辛,不惜牺牲”,这才占领了黄梅,可是为什么第十一军司令部对此毫无反应,究竟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冈村自己也蒙了。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收到熊本师团占领黄梅的消息后,第一时间用急电的方式给稻叶师团长拍去了贺电。

他把报务官找来一问,才知道事情的缘由。原来前一段时间战事激烈,无线电报应接不暇。译电员晚上都不能睡觉,但还是处理不完,现在桌上还积压着一大堆待译电文,给熊本师团的那份贺电也在里面,按顺序排,还得等上好几天。

冈村问:那我不是用的急电吗?

报务官苦笑着把双手一摊:您这个的确是“急电”,可积压的好多还是“特急电”哩。

其实不过是祝贺一下,说两句好话,怎么着,也不能比作战协调、武器调度这些事更急吧?

整个过程最让人感到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冈村收到信后的态度。

无非就是贺电晚发了几天,多大的事啊,一个作战参谋就敢用如此尖锐的语句,对第十一军司令官大光其火,说出去,还真没几个人相信。

无论薛岳还是张发奎,就算他们本人对陈诚有意见,也只会放在心里面,除非脑子烧坏了,否则绝不会在这么芝麻绿豆的事上对顶头上司公开大放厥词,何况是身边的一个小小参谋。

可是冈村似乎完全被吓坏了,拿着参谋写给他的信,好像一个冒冒失失不知大体的小新兵,对自己“初临战场就犯如此大错”,深感“惭愧”。

冈村可不是真的初临战场,他年轻时参加过日俄战争,调任第十一军司令官前,还在东北跟义勇军和抗联干过仗。

他这么诚惶诚恐,不是真的犯了什么大错,而是不敢得罪熊本师团这个牛哄哄的绝对主力。

对熊本师团,他得烧炷高香供着,要知道,人家一个师团就干了江南几个师团才能干成的活。

冈村很快就急急忙忙复函,就自己的“过失”再三向稻叶师团长和他那一众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参谋们道歉。

当初,冈村之所以要打出“讨蒋爱民”的旗号,口口声声要整顿部队的“军纪风纪”,其实其主要指向就是熊本师团。

熊本师团在南京杀得中国老百姓和放下武器的军队人头滚滚,不法行为犹如家常便饭,这些事冈村都十分清楚,他也经常害怕这支“犯有暴行罪”的师团会影响日军的整体形象,从而招致中国军民猛烈抵抗。

说是要采取措施,可是看看冈村的举动,熊本师团声音一高,他还直哆嗦呢,管教,从何谈起?

老大管不了,其他小弟都看在眼里,个个不买账,所以在“军纪风纪”方面,冈村除了难得地作回秀外,就只剩下了四处张贴“讨蒋爱民”的标语骗骗人。

性情中人

刘汝明撤退后,守住黄梅之后的广济便成了第五战区的当务之急。白崇禧将五战区司令长官部设于广济,连日召开秘密会议,并将广济划为固守区。

固守区也就是死守区,当然不能轻言弃守,而白崇禧所依赖的生力军,则是刚刚从广西调来的一支新编部队:第八十四军。

与第一次出师广西时的三支桂军不同,第八十四军实际上是由桂南民团组成的。编组的时候非常简单,原有民团都不用动,只需在外面另加一个番号,戴顶新帽子即可。

显然,这样一支新编部队,如果将配不好,打仗时是很成问题的。白崇禧经过反复思量,才决定任命覃连芳为军长。

新桂系将领,以覃连芳与廖磊两人为最勇,但与廖磊“领导叫咱干啥就干啥”相比,覃连芳的个性极为鲜明,属于大大咧咧、没遮没拦的那种人。

作为李宗仁的老部下,覃连芳曾为创建和发展新桂系立下过汗马功劳,但他的官职一直都升不上去。不是李宗仁不想提拔,而是他得罪的人太多,可以说除了李宗仁之外,没有讨过一个上司的喜欢。

廖磊曾是覃连芳的直接领导,与覃连芳始终在广西打天下不同,廖磊不是起家于新桂系,而是从湘军转投到广西来的。

覃连芳对此一肚子不满,可是再不高兴你不能放在脸上,得窝在肚子里。他却不是这样,什么都写在脸上,当着部下的面就大发牢骚,说廖磊是夹着皮包到广西来做官的。

某次廖磊召开军事会议,规定不许抽烟,覃连芳却大大方方地猛吸香烟。

廖磊就算再能克制,当着众人的面也忍不住了,便指责他脾气太坏。没想到覃连芳并不买账,立刻顶嘴:没有我这样的坏脾气,会有今天的广西吗?

性情中人覃连芳

得,就冲这句话,你本事再高,功劳再多,领导也不会待见你了,所以覃连芳混了很多年,还是只能在下面做一个小小的师长。

白崇禧素闻覃连芳善战之名,在视察军队时便有意夸了他一句,说你真不愧是桂军的佼佼者啊。

你猜覃连芳回了句什么。

在桂军中,除了德邻(李宗仁字)总司令外,我谁都不恭维!

白崇禧听后虽然表面强作笑脸,但肯定异常尴尬。

“小诸葛”是个心机很重的人,他跟李宗仁之间尽管以李、白并称,然而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也不是一点隔阂没有。覃连芳出言不逊,不仅是驳了面子,也等于触动了他的心病。

于是,覃连芳连师长都做不下去了,被另调闲职。

要不是桂军扩编,前方急需用人,这家伙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发他的牢骚呢。

覃连芳率第八十四军到达广济防线后,果然一鸣惊人。他用迫击炮和重机枪组织起来的交叉火力网,那叫一个给力,日军步兵成批被射倒在工事前沿,乃至熊本师团轻易都不敢在白天发动贸然攻击。

广济离黄梅有六十里路,熊本师团一共花了八天八夜,平均每天往前推进八里不到,且部队伤亡惨重。

直到9月6日,熊本师团才占领广济,但是自侵华以来,这个师团第一次失去了再战能力,不光是休整,还要补充兵员。

第八十四军损失也不小,只得撤后整理,不过在覃连芳的率领和指挥下,这个由民团组成的新军在广济战场上已经一举成名,当地至今还流传着民谣,谓之:军队要学一八九、一八八(组成第八十四军的两个师),到处有人夸!

不打仗,覃连芳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了。

他这个人向来不屑上司,对部下却很宠爱,有时还发展到有些溺爱的程度。这就被他的新上司李品仙抓到了把柄。

李品仙跟廖磊都起自于原来的湘军,覃连芳也一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背地里还把李品仙称做“二五仔”,也就是吃里爬外的意思。

李品仙由此对覃连芳恨之入骨,尽管第八十四军在抗战中功勋卓著,可他每次训话不仅不表扬,还要一个劲儿挑第八十四军的刺儿,不是指责军纪不好,就是说他们不听管束。

覃连芳是个直肠子,自然不买账,正好被李品仙找到借口,一个恶状便告到了李宗仁那里。

李宗仁有心袒护覃连芳,可是他也不能因此激怒李品仙等其他桂系将领。于是便想了一个折中办法,明着撤掉覃连芳军长一职,暗里却还准备以后再找机会让他带兵。

不料这次覃连芳却彻底崩溃了。

在新桂系中,覃连芳原来只服李宗仁一个人,甚至缺了钱都会像小孩子一样去向李宗仁要。廖磊不升他,白崇禧要压制他,乃至李品仙要暗算他,他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他认定李宗仁这个老上司是了解他、相信他的。现在连李宗仁都要“抛弃”他了,他就觉得什么都完了。

在被免职后,覃连芳离开了桂系,不是暂时,而是永远。纵然李宗仁再怎么派人劝解都没用,他认为自己的心已经被伤过了,而伤过了的心是再也不能复原的。

他留给李宗仁的是一张纸条:随公数十年,公待我如家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覃连芳养过一头猎犬,从前每次从李宗仁那里拿到钱,他就会去买好吃的喂狗。有人奇怪他为什么待这条狗这么好,他就说,我这条狗不是普通的狗,它不会弯腰低头去钻狗洞,所以理应得到美食。

说到底,这是一个适合于战场而不适合于官场的人,但作为朋友,他绝对是可交之人。

武秀才

在与覃连芳对阵的过程中,熊本师团伤得很惨。在广济休整期间,足足补充了三千两百名新兵,才得以恢复元气。

9月15日,熊本师团自广济出发,距田家镇要塞仅三十里路。

田家镇要塞是继马当要塞之后,长江上的第二大要塞。冈村曾经对长江沿岸的必经关隘进行过仔细研究,他认为,要入武汉,就必攻田家镇,而对能否攻下田家镇,连冈村自己心里都不是特别有底。

大家的眼光都差不多,冈村看重田家镇,蒋介石亦如是,后者特派位列“山东三李”的李延年前去镇守。

要塞的防守可分两块,一块是要塞正面,另一块则是要塞外围。对照马当失守的教训,外围的重要性又绝不亚于正面,如果外围能够守住,要塞通常就能守得长一些,否则就算要塞本身打造得再牢固,最后还是得遭遇被攻破的命运。

李延年作为军事主官,自然要坐镇正面,但是外围亦需战将扼守,而在田家镇外围,以其北面的松山阵地最为紧要,李延年把这一防守重任交给了自己的参谋长赵家骧。

参谋长在古代的角色就是军师,出场时的打扮不是手拿鹅毛扇,就是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比较特别的是《水浒传》里的智多星吴用,大概是为了要与其他好汉一律会使拳棒相匹配,他刚亮相时手里也曾挥舞两条铜链。只不过智多星的武功在众好汉中基本只能排于末位,就算跟山寨中的小头领对打,恐怕也占不了上风。

赵家骧文才一流。据说在国民党少壮派“儒将”中,于右任最喜欢的就两个人,一个是能写一手漂亮书法的张灵甫,另外一个就是诗词出彩的赵家骧,所谓“望断燕云十六州,万方多难强登楼”,这样的意境,就算在专业诗人中亦不多见,说他是现代秀才当不为过。然而赵秀才在战场上出现的形象却是赳赳武夫,还是比较猛的那一种。

赵家骧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说开去,甚至可以演绎成一部长篇评书。

他出生于河南的一个书香门第,从小熟读诗书,然而他学的文,却一心要从武。十三岁那年,赵家骧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启事,上面说吴佩孚要招收幼年兵,便立刻吵吵着要去。

安安静静在家念书不行,非要使枪弄棒,家里人当然一百个不赞成。赵家骧大闹了几次,父母都不放行。眼看招兵日期快到,似乎武将梦也要就此夭折了,然而这个人可能天生就要到战场上去,一个偶然的机会成全了他。

小孩调皮,自己把自己脑袋给撞破了,老爸看到后一顿暴打,竟然把赵家骧给打得遍体鳞伤——可见旧社会的家长制真是要不得啊,幸亏我们没生在那个时代。

兄弟姐妹只好把他送到佃户家去养伤。趁着这个机会,小赵家骧背着一袋子书逃了出去,跑到洛阳考入了幼年兵团。

那时的吴佩孚颇有一匡天下之志,他建立幼年兵团,就是想培养一批少年勇士,依靠他们统一全国,然后再去收复被外国人侵占的中华失地。

他的这个理想当然是失败了,幼年兵团也被张作霖收容过去,但赵家骧就在这种教育中,逐步成长为一名文武兼备的名将。

此后便是很多年的刀光剑影,赵家骧曾随东北军征战于中苏同江之战,单骑突出苏军重围去报信,当时就被誉为军事奇才。

接着是长城抗战,转投晋军门下的赵家骧先在冷口拿大刀砍鬼子,然后又驰援古北口,可谓血染征袍。

赵家骧能够担任李延年的参谋长,则是因为他持有中国陆军大学的毕业证书。当时规定,凡是陆军大学毕业的,才能担任军参谋长。

中国陆军大学的要求很严格,有意将自己打造成黄埔之上的全国最高军事学府。按照规定,凡报考这所军校的学员都必须是正规军校的优秀生,赵家骧有东北讲武堂的文凭,但就算这样,也还得再过五关斩六将,其中光笔试项目就多达十四种,什么数学、物理、化学、外语都有,少一样你都过不了关,其难度要远远超过东北讲武堂,甚至是黄埔、保定。

杨杰长期担任中国陆大的校长。他在指挥古北口战役时或许表现不佳,但在军事教育上绝对无人能与之匹敌,赵家骧算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高足。

经过中国陆大教育,身为军参谋长的赵家骧虽然装了一肚子的战略战术,且有相当丰富的从军经历,然而他以前所指挥的兵马都超不过一营一连,现在一下子要指挥师以上规模的部队,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飞得更高

9月15日当天,松山警戒阵地被熊本师团先头部队一击即破,对于刚刚被赋予重任的赵家骧来说,这无疑是当头一棒。

李延年急忙向第五战区发出求援电,请求派援兵南下夹击熊本师团,但在援兵到达之前,赵家骧仍然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

显而易见,这个初出茅庐的幕僚长正面临着极大困难。

蒋介石曾密电李延年,说田家镇有许多工事和火炮,称得上最强的要塞,听上去,似乎比马当要塞还牛,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若以要塞经营及坚固程度而论,田家镇远不及马当,其结构相对陈旧落后,而且即使修好的工事,也主要着眼于江上防御,在松山阵地,仅有少数临时构筑的简易阵地,野战工事则全未动工。

赵家骧奉命扼守松山后,就赶紧划出工段,督促部队日夜赶工,但是由于时间紧迫,加上缺乏施工材料,计划中的野战工事还没完工,熊本师团就上来了,这应该是首战失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么多兵书战策不是白学的,再继续分析,赵家骧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向松山进攻的日军很多很强,是主力而不是侧翼。

按照战场的一般规律,正面总是双方攻守焦点所在,松山再怎么重要,也只是外围侧面阵地,在此处投入进攻的理应是敌军牵制兵力才对,但是田家镇战场的情形正好相反。

这与当地独特的地貌有很大关联。田家镇正面遍布湖沼,形成了一道道天然屏障。意识到从正面进攻困难太大,熊本师团就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他对要塞正面只是分兵佯攻,真正的主力全集中在松山一侧!

原来如此,赵家骧立即调整部署,将用于正面的后备部队全部拉到了松山,以兵力的增强来弥补野战工事的不足。

这个世上,几乎没有人不会遇到挫折,成功与否的区别只在于,有的人骤遇重压,可能会立马垮掉,而有的人却会在暴风雨中越飞越高。要做到后面这一点,看上去很难,其实也不难,只要你拥有一颗勇敢而坚定的心。

9月16日,松山战斗更加激烈,但是由于防守加固,日军的侵略进攻反而不像第一天那么轻松。

为了夺取松山,熊本师团特地联络了航空队来协助攻击。飞机这东西,对地面部队的杀伤其实并不是特别大,但对士气的打击不小。想想看,天上只有膏药旗嗡嗡叫,却看不到一面青天白日旗,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赵家骧没有高射炮,唯一的办法就是组织轻重机枪和步枪狙击手进行对空射击。这个法子一般来说能打中飞机的概率并不高,不过能将那只讨厌的苍蝇尽量赶得远一些罢了。中国军队用高射机枪来驱赶日机

看到这么热闹,迫击炮手也来了兴趣:我来试试。

众人大笑,迫击炮弹道是弯曲的,怎能打中飞机?

不管,凑个趣而已。

咚,一炮上去。人们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天啊,飞机竟然真的被打中了。

其实那就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日机由于在空中遇不见对手,以至于飞得过低,结果俯冲时碰到了下落的炮弹,换句话说,这是中了大奖的结果。

管它是不是中奖,你就当那是天赐的好了。前沿阵地因此欢声雷动,官兵们十分振奋。

一直打到下午,赵家骧发现情况开始发生变化,战局又转入了被动。再一看,熊本师团已经发起了全线侵占行动,整条防线处处缺人,处处危险。

参与松山之战的部队共有四个团,三个都投入了第一线,另外一个再投进去的话,手里就没有预备队了。

赵家骧决定换一种方式,缩短防线,以便将有限的兵力集中起来继续苦撑。

连着三天,人越打越少,情况到了最危急的关头,而这时赵家骧也已使出了浑身解数,余下的只能看运气如何了。

运气应该说不错。

9月17日,日本海军陆战队登陆武穴,守军不支撤退,但在撤退前他们破坏了武穴以东下游的江堤。

江水破堤而入,与内湖合流,顿成泛滥之势。正在侵占松山的熊本师团主力乱成一团,因为他们身后就是内湖,江水湖水一漫上来,除了退后,再没有别的招。

赵家骧立刻抓住这一转瞬即逝的战机,与第一批到达的援军共同发起反击,双方各据一高地,将熊本师团夹起来,使其陷入了三面被围的困境。

随着援军的陆续到达,赵家骧逐渐由被动一步步转入主动,他不停地采用突袭方式对日军进行打击,至9月23日,陷于包围圈中的熊本师团伤亡总计达到了六百八十人。

这个师团从广济出发时,仅带了预计一周的作战物资。一周之后,不仅没能攻克田家镇,还像兰封会战中的土肥原师团一样,把弹药粮食和药品(这个在长江沿岸非常重要)都快用尽了,为此只得向航空队申请紧急援助。

那几天天气情况还不好,低云密布,对飞机来说很是危险。可是你们不去,围在里面的人岂不是更危险,所以航空队只得硬着头皮,派飞机前去助战,同时向地面空投物资救急。

直到9月29日,在大批地面增援部队和海军陆战队的帮助下,脱困之后的熊本师团才最终侵占了田家镇,但经过长达十五天的苦战,该师团伤亡总计已达到一千一百五十人,因伤亡太大,再次失去侵略性进攻的能力,连田家镇要塞都无力驻防。

田家镇,从此记住了一个年轻的中国儒将的名字。

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绝对需要机会,但更需努力。可以说,没有李延年的善于放权,就没有赵家骧的脱颖而出,而没有他本身的知难而进,即使再好的机会,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指缝间悄然流走,所以早在用兵田家镇时,这位诗人将军就发出了与岳飞当年类似的浩叹:等闲莫使鬓毛斑!

作为少壮派的后起之秀,赵家骧在海峡那边的名气要远远超过大陆。他后来曾担任过金门防卫副司令官,若不是和吉星文等人同死于金卫炮战,其在台湾军界的前程真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