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势出场 4
去跟情人幽会的妻子阿势是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回来的。当时格太郎正在大箱子里执着于生命,气息奄奄地垂死挣扎着。
虽说离开家之前,阿势一心只有情人,无暇顾及丈夫的心情。但即使是她这样的风流女人,一回到家,也并无愧疚之心。当她看到大门不同往常地大敞着,以为平日里一直提心吊胆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心差一点儿跳出来。
“我回来了!”
阿势这样喊了一声,却没有等来女佣的回答。每个房间都敞着门,居然连一个人也没有。最让她奇怪的是,自己那个总是窝在家里的丈夫竟然也不在。
“没有人在家吗?”
走进饭厅,她再次高声喊道。于是,从女佣房间里传来了惊慌的回答:
“有人!有人!”
可能刚刚是在打盹吧,一个女佣睡眼惺忪地跑了过来。
“就你一个人吗?”
阿势强忍着火气喝问。
“那个,阿竹正在后院洗衣服呢。”
“那老爷呢?”
“在屋子里吧。”
“可是,在屋里没有看见他呀!”
“啊,是吗?”
“怎么回事?你刚才肯定在睡觉吧!那怎么行啊!孩子呢?”
“不知道。刚才还在屋里玩,还有,老爷刚才也跟他们一起玩捉迷藏呢。”
“什么?老爷吗,真是没办法!”
听了这些话,阿势才算恢复了平日的自己,不客气地命令道:
“那么,老爷也肯定在外面呢。你去找一下,要是在外面的话,就由他去,不用叫他回来!”
阿势走进自己的卧室,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就开始换衣服。
正要解开衣服带子的时候,突然,仔细一听,从隔壁的丈夫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也许是某种预感吧,她觉得不像是老鼠抓挠的声音。再仔细一听,觉得很像是人发出的嘶哑声音。
她停止脱衣服,忍住恐惧打开了两个房间之间的拉门。于是发现刚才没注意到的壁橱门是开着的。那声音好像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救命啊!是我呀!”
那声音非常微弱而含混不清,似有似无的,然而它却异样清晰地敲打着阿势的耳膜。因为那毫无疑问是丈夫的声音。
“啊!你怎么会进到那个大箱子里呢?”
阿势吃惊地跑到大箱子旁,一边打开合页挂钩一边说:
“对了,大概是在玩捉迷藏吧!真是的,这么大岁数还玩这个……可是,为什么会锁上了呢?”
如果说阿势是个天生的坏女人的话,那么她的本质不只体现在身为人妻却与别的男人偷情上,恐怕更体现在迅速想出这种坏点子上吧。她打开挂钩,只是掀起了一点儿盖子,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像原来一样啪地盖住后,再次挂上了合页挂钩。刚才,里面的格太郎大概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往上顶盖子,但阿势觉得那力气是很微弱的。所以她刚才是想要压住盖子,才使劲盖上的。事过之后,每当想起残忍的杀夫之事,比其他事都让她烦恼的就是,在她盖上盖子时,丈夫用他那微弱的力气顶盖子的情景。对她来说,这个情景比起那些垂死挣扎的满身鲜血的人要恐怖很多倍。
这些是后话了。阿势把大箱子像原来一样盖好,啪的一声关上壁橱门,然后急匆匆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吓得连衣服也不敢换,脸色苍白地坐在衣柜前,仿佛为了掩盖从隔壁房间传出来的声音,故意咔嗒咔嗒地来回抽拉衣柜的抽屉。
“我这么做,能确保自己无事吗?”
这个念头让她担心得几乎要疯了。可是这种时候她根本不可能仔细思考,只是担忧得坐立不安。虽说如此,但是后来想想,她在那种突发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居然可以滴水不漏。合页的挂钩是自动挂上的;格太郎与孩子们一起玩捉迷藏,不小心被关进了大箱子里,自然有孩子们和女佣来做证。至于没听到箱子中的声音和喊叫声,就说是因为房子太大,没有听到就可以了。女佣们不是也什么都没听见吗?
尽管阿势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但她那邪恶而敏锐的直觉,根本不用寻找理由,就小声告诉她:“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去找孩子的女佣还没回来,也没有听见在后院洗衣服的女佣进来的动静,阿势就盼着丈夫的呻吟和敲打尽快停止,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可是,从壁橱里面传出的声音虽然微乎其微,几乎听不到,却仿佛捣乱的上弦玩具似的时断时续。她想,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便把耳朵贴在壁橱门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它)听了听,果然凄惨的摩擦声仍未停止。不仅如此,她甚至听到那干燥的舌头在嘟囔着什么怨言一样。毫无疑问,这是格太郎对阿势发出的可怕的诅咒。她太害怕了,甚至一度想改变初衷,重新打开盖子。可是她很清楚,那样做的话,后果可想而知。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杀意,又怎么可能再救他出来呢?
那么,在箱子中的格太郎的心情是怎样的呢?就连下毒手的她差一点儿就改变初衷了。可是她的这些苦恼与当事人所承受的巨大痛苦相比,根本不足其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就在格太郎即将放弃之时,即使自己的老婆是淫妇,她出现时还打开了挂钩,那时,格太郎的欢喜简直无可比拟。平日里那般憎恨的阿势,即便再多犯两三次偷情,他都觉得值了,谢天谢地呢!纵然是病弱之躯,可是对于面临过死亡恐惧的人来说,性命就是这般宝贵。可是,这欢喜不过是一瞬间,他就被推入了用绝望这个词也无法描述的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了。如果没人来救他,就那样憋死在里面,那种痛苦已然不是人们所能体会到的,而淫妇的手又给他悲惨的命运添加了几十倍、几百倍的巨大痛苦。
阿势当然不会想象到丈夫有多么痛苦,她能够想到的范围不过是哀怜丈夫被闷死,后悔她自己的残忍而已。可是,坏女人的风流心理是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她站在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壁橱前,想着情夫的容貌,而不是吊唁死者。此时她想的是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丈夫的遗产,和那个情夫无所顾忌地快乐生活,这些想象足以让她完全忘记对死者表示哀怜。
阿势就这样获得了正常人无法想象的平静,退回自己的房间,嘴角甚至露出了冷笑,动手解开和服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