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
自从林秀玫车祸去世以后,孙咛就再也没有回过家。绑架案发生后,她先是在医院住了几天,虽然没受什么伤害,可依着郭伟刚的意思,她必须留院观察一阵。之后成小华怕她一个人寂寞,就带着她住进了自己的家。成小华的爷爷奶奶古道热肠,孙咛真感觉住得比在家里时还舒服。今天她约了郭伟刚和李伟见面,但显然在成小华家不太方便,她就提出去自己家聊,反正这么多人陪着,她也断不会再出事。
上午九点,四个人坐在孙咛家的客厅里喝茶。今天是周末,楼下多了不少玩耍的孩子,打闹的声音传到三楼来,多少还有点儿聒噪。李伟紧挨着成小华坐下,目不斜视,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他和成小华的关系一样,一杯接一杯地喝水,直到孙咛叫他,他才有些拘谨地放下杯子:“小孙,你说什么?”
“别老小孙小孙的,你自然点儿。怎么一见小华在,你就不敢说话了?”孙咛笑着说道。
话虽然这样说,可李伟怎么都有点儿放不开,像才出校门的大学生,见到成小华不是想表现,就是有点儿紧张。听孙咛这么说,他可能也想说点儿什么,便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手?”孙咛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问自己被绑架时候的事,便谢道,“没事,谁知道熊大是从哪儿找的那截指头,我当时都不知道。也是后来老郭告诉我的。你们难道检验不出来?”
“从熊大以往的案件猜测,那截手指应该是他从什么地方的尸体上弄下来的,比如太平间一类的地方。当然能查出来,但当时我们的心都在嗓子眼儿里提着,生怕是你的。”郭伟刚插话说。
孙咛感激地看了眼郭伟刚,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下:“今天你们俩说要演大结局,怎么来了都只顾玩手机?”言讫,她把郭伟刚的手机从他手中抢下扔到茶几上,说道:“说吧,这大结局怎么演?”
“事情是这样的。”郭伟刚看了眼李伟,见他也正襟危坐、专心致志,便拿起笔记本开始介绍情况,“经过这段时间我和李伟的摸查,并结合重案组的调查,孙玓霖被害案已基本告破。”说到这儿他又瞅了眼李伟,补充说,“当然李伟那儿还有点儿别的意见,一会儿由他自己和你们说,我先说我的。”
“第一个可以确定的结论就是你父亲孙玓霖属于他杀,是他的秘书王海欣与绰号‘八喜’的嫌疑人李计强共同作案,这点已经得到王海欣的口供,基本无误。作案手段是通过大剂量的安眠药致死后割喉,并试图嫁祸给司机苗杰,动机是牌局上的七十四万人民币现款。”
“他死得太不值了。”孙咛说着眼泪掉了下来,成小华忙过去安慰。就听郭伟刚继续说道:“如果这一点没有疑问的话,我就继续说了,至于作案手段之类的细节不多讲,你们可以看资料。我想说的是你母亲林秀玫的事。”
“撞她的凶手查出来了?”孙咛关切地问道。
“还没有。不过你还记不记得你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当时她说的是‘让他们找到我的女儿’,可在场的人一直以为她说的是‘让他们照顾我的女儿’,这样自然就成了照顾你。”郭伟刚面色凝重,说到此节时语气极为庄重。
“对啊,怎么了?”孙咛看李伟和郭伟刚神色有异,奇怪地问道。
“但我们现在知道,你母亲在与你父亲结合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叫林乐乐,现在在张南县老家由她的远房二姨抚养,这一点你不知道吧?”
“啊……”孙咛双眼圆睁,好像眼前的郭伟刚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你是说这事情我爸爸也不知道?”
“对,他很可能不清楚。”郭伟刚说到这里指了指李伟,“这事是李伟查出来的,后来我通过关系找到张南县的同行和了解情况的老人问了一下,原来你母亲林秀玫当年是从张南老家来塞北市打工的。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君林公司,由此结识了你父亲孙玓霖。但在他们结婚之前,你母亲曾与老家青梅竹马的同学段小平好过,并且还有了孩子,只不过段小平在你母亲来塞北市之前就因去山上打柴失足摔死了,这也是她来塞北市的主要原因——一是离开伤心地,二是要挣钱抚养这个孩子。”
“然后呢?”孙咛目光呆滞,喃喃问道。郭伟刚看了眼她的状态,有心过去抚慰,却见成小华微微摇头,他便只得继续说下去:“后来她通过白丽君,也就是你的前任养母,和你父亲认识了。在她和你父亲好上以后,就更不敢提这个孩子,谁知道这一隐瞒就瞒了二十多年。”
“现在这个孩子怎么样了?”
“她比你小几岁,据说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所以神志不是很正常,由监护人安排的远房亲戚抚养,过得比较辛苦。”
孙咛喝了口水,没再说什么。
郭伟刚又道:“现在的问题是你父亲留下的遗产有没有这个孩子的,又该怎么给她。孙玓霖个人名下的现金累计九百余万元,除去银行贷款和相关债务,还剩下将近四百万人民币。另外就是两套房产和一些期权、股票、保险。”他考虑一下又补充道,“我觉得你应该找个律师帮你安排一下,因为还有最重要的遗产——君林物流呢。”
“我母亲自从进了家门,对我就一直像对待亲闺女一样,现在她走了,我不能独享这份遗产,法律怎么规定怎么来吧,我明天就去找律师。”孙咛声音不高,可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郭伟刚没表示反对,说到这里坐了下来,又对李伟道:“我这儿说完了,你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李伟从桌下取出自己那个仿牛皮的大日记本,翻开看了几眼:“虽然案子已接近尾声,甚至我可以说比较完整地完成了孙咛之前交给我的任务,但我还是需要说说我的疑问。”
“李哥是说案子还有疑点?”
“当然有,甚至不止一个。比如你父亲孙玓霖吧,据重案组那边提供的情况说,他招聘王海欣来公司不足两年,之前的秘书王丽据说干得非常好,人品也正直。可他为什么偏偏要找王海欣过来呢?难道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可能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问题,忙给孙咛道歉,“对不起,我就是实话实说,你也别往心里去。”
“没事。”孙咛的回答淡淡的,无甚表情。她现在心里很乱,感觉纷至沓来的信息像潮水一般涌入大脑。如此大的信息量恐怕早已让她那可怜的脑CPU宕机了,哪儿还有功夫细思李伟话中隐含的意义,只机械地听着李伟继续说道:“而且据我与何绍杰沟通得知,你父亲孙玓霖做事一向认真,用人一丝不苟,有时候连保安都亲自过问。对人员的综合素质要求严格,他怎么用这个王海欣的时候如此轻率?”
孙咛定了定神,这会儿才听出李伟的意思,她不得不把精力从遗产、林秀玫的女儿等事情上转移过来:“没什么难猜的,两条。一是我爸爸当时肯定让她迷住了,两人有什么地下恋情也说不准,这也正常;二来王丽是赵津书的邻居,算是他的人,我爸肯定想换自己人呗。”
听她这么说,李伟愣怔片刻问道:“那你有什么看法?”
“没看法。让郭子给我找个律师,帮我安排一下遗产的事。我爸爸的案子就到这儿吧,等那个八喜归案后用不用我去重案组啊?”最后半句话,孙咛显然是对郭伟刚说的。郭伟刚愣了一下,才连声应道:“不用,不用,我到时候处理就行了。”
她刚说到这儿,李伟却厉声打断了他俩:“等等,你们不是说案子就这么结束了吧?”
“那不结束能怎么着?”郭伟刚反问道。
“我不是说还有疑点没解决吗?另外,苗杰的事也不清不楚,我觉得好多事人为的痕迹太重。譬如王海欣既然有办法能从苗杰手里弄到钱,干吗还要杀了孙玓霖,再布置成自杀现场,你们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郭伟刚愣了一会儿,咀嚼着李伟的话半天才说道:“人不死怎么拿到钱?况且王海欣他们的目的也是杀人嫁祸给苗杰,因为安眠药是苗杰下的嘛,尸检后很自然就能误导警方,让矛头对准他。最后苗杰一死,整个案件形成了一个闭环,只有把凶手假定成苗杰才能解决问题。不过八喜和王海欣他们都忽略了八喜是蛇头的这个身份。而最终我们能找出他俩自然也是因为苗杰认识八喜,想找他偷渡到俄罗斯去。”
“那也不对,如果是我的话,就应该想到警方会查出安眠药的来源。”李伟不依不饶地说道。
“你以为他们像你啊?我告诉你,这些人没有那么缜密的思维,想不了那么多。”郭伟刚边说边拍了拍孙咛的肩膀,“你看孙咛不也说了吗,案件结束了,请你吃饭还不行?”
“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李伟说着说着竟来了轴劲儿,“这么多疑点怎么能不查?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孙玓霖老去东站的老房子那儿吗?我们是不是应该找那个心理医生谈谈?”
“没必要。”郭伟刚把头扭向成小华,“小华,你说说他,是不是有毛病,怪不得警队不让你干了。冲这,连结案报告都没法儿写,领导非批你不可。”
“你别跟我扯警队,和他们没关系。这事你们不管了的话,我自己就去查到底,做事就得丁是丁,卯是卯,一是一,二是二,要是……”李伟刚说到这儿,郭伟刚的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喂”了一声,立时变得喜笑颜开:“好,我们一会儿就去。”说完他挂了电话,告诉孙咛,重案组抓到了八喜,已经基本确定之前的推论正确,即日结案。另外撞林秀玫的偷车小混混儿叫胡旭龙,也找到了,纯属意外。
不过就在郭伟刚、孙咛和成小华说话的时候,他们发现李伟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出去了,只留下那还冒着热气的茶碗和大牛皮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