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3

白丽君办公室与隔壁秘书室的通信线路是单向共享的,所以她只要愿意,坐在屋里就能掌握宛言的工作状态。之前白丽君从未使用过这条线路,一是她日程安排得很紧,在办公室的时间并不多;二是宛言完全值得信赖,她没必要引出什么纠纷来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今天,白丽君却非常想听听宛言和李伟的谈话内容。无论李伟的来访是关于前夫孙玓霖,还是林秀玫女儿的事,她都与之有着不能割舍的联系。于是,白丽君微微靠在椅背上,轻轻按下通信器的按钮。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结婚了?”这是李伟的声音。

“是啊,一年多了。我先生是我来百谊公司后认识的,他也是我们公司合作单位的一个部门经理,搞IT的。”宛言做介绍的时候传来哗哗的水声,应该是她在给李伟倒茶,“李哥,你和海虹姐还有联系吗?”

“你说刘海虹啊,早没有了,你们有联系?”李伟关切地问道。

白丽君之前隐约听宛言提起过,她说这个叫刘海虹的女孩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今看来也是和李伟认识的人。

“有啊,她现在在一个全球性的慈善组织工作,经常在全世界飞来飞去,最近一年都在上海呢。好像有个男朋友是国家安全局的。”

“也是个警察。”李伟喃喃说道,声音中貌似带着些许幽怨。就听宛言也叹了口气,才道:“海虹姐真是个女强人。”

“要说女强人,我看你们白总才是呢。”李伟爽朗地笑道。

宛言可能通过什么肢体语言表示了认同,待了一小会儿才说:“倒也是,我们白总真是女强人,对工作特别认真,你看她到现在还是单身。我们都说她是塞北市的‘董明珠’,要是没她,估计百谊公司早就不存在了。”

“现在百谊的效益也不太好吧?”

“嗯,其实还是缺钱。效益好的时候银行追着你贷款,不想贷都不行;现在我们稍微差点儿,他们又不想给贷了,你说企业没贷款怎么活?就为融资,白总天天愁得饭都快吃不下了。”

“我听说你们公司有人说白总是个工作机器,有这回事吗?”

宛言沉默了一阵儿,良久听她小声地说道:“一直就有,我看是那些懒人或被白总教训过的人才这么说呢。不过白总的工作精神还真值得敬仰,听说她之前和老公离婚就是因为工作态度。白总就像处女座似的,有强迫症,什么事都要求尽善尽美,特别特别认真。”

“我还头一次听说两口子因为工作态度离婚的。”李伟说了这么一句又问,“你们白总对钱上面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大方不大方的意思吧。”

“还行吧。”说这话的时候宛言似乎有些犹豫,“老总毕竟要掌控全局,况且现在企业的情况不是特别好……”

“我知道了,她平时就没有什么爱好?”

“除了工作以外,她好像没什么爱好,最多就是开车出去兜兜风。”

“白总还喜欢开车?”

“对啊,别看白总是女的,但她特别喜欢汽车,什么车都开得挺好。”说到这里宛言沉默了几秒钟,又道,“估计电话会议也应该结束了,我给你去看看。”

她说完没多久,走廊里就传出了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有人轻声敲了敲门。白丽君说了声请进,就见宛言袅袅闪进,柔声道:“董事长,有个叫李伟的人说是郭警官的朋友,有事找您。”

“让他进来吧。”白丽君颔首应允却不起身,不多时就见李伟橐橐而入,随之刮入一阵凉风。白丽君抬头望去,看见李伟今天穿了身灰白色的休闲运动装,腋下夹了个仿牛皮的大笔记本,显然是刚剃过胡须的样子,下巴青愣青愣的。

“白总,打扰了。”李伟走进来和白丽君握了握手,随后便在侧首沙发上坐下,笑道,“老郭和您说了没有,说我想过来和您聊聊。”

白丽君停下手中正在签字的笔,望着宛言端了茶放到李伟身边的茶几上,又看她闪身离去,才说:“他昨天倒是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很奇怪,既然李……先生早已不在警队工作,那为何对孙玓霖的案子这么上心?又哪里来的动力呢?”她故意在“李先生”之间略微停顿,念出的“先生”两个字既突兀又陌生,像刀子一样向李伟划去。

谁知面对白丽君无声的挑衅,李伟竟无声无息地接受了,连面孔上的笑容都没有减少。见白丽君说完,他客气地点了点头说:“也难怪白总疑心,很多人都有这个想法,只不过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当面质询我罢了。其实这事得分里外两面看。从里说,是我个人想证明个人价值,挣点儿零钱攒老婆本儿;从外讲嘛,也是孙咛希望加快案件进程,用我的经验帮她和重案组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孙咛对你们警方的不信任?”白丽君得理不饶人,语气咄咄逼人,仿佛是用行动告诉李伟,她一点儿都不欢迎他一样。可李伟仍然淡淡地笑着,丝毫没有因此而有丁点儿懊恼:“也不能这么说,一来我不能代表警方,二来也没有谁规定我们不能这么做,哪怕是慰藉己心也好嘛。只是希望白总能行个方便,帮帮忙。”

白丽君冷哼一声,笑道:“没问题,李先生也不容易。冲着郭警官的面子我也会帮,只不过能起多大作用我还真说不好。”

“没事,随便聊聊。”说着话李伟摊开笔记本,用笔在上面戳戳点点,“那我问了,白总。首先想和您聊聊您前夫孙玓霖的事,比如你们离婚的缘由,如果方便的话再说说孙咛怎么样?”

“我们离婚其实没什么可多谈的,就是感情不和。君林物流按理说是我们一起合作的企业,可最终却把我扫地出门,你说这是什么事?有他孙玓霖这样做事的没有,他就是个傀儡,一个窝囊废……”

看不出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提起君林公司的事,白丽君还有如此大的火气,声音虽然不高,语气却着实锋刃犀利。

有三五分钟,李伟都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等着略显激动的白丽君恢复状态。白丽君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很惭愧地笑着:“不好意思,我提起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就是你们离婚的主要原因?”

“算是吧,其实我们的婚姻根本就是个错误。不怕你笑话,李先生,我和孙玓霖客气得不像一家子。结婚七八年,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有谁想放个屁都得去卫生间悄悄解决,你觉得这日子能过好吗?”

李伟可能觉得这话不好回答,所以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就听白丽君继续说了下去。

“他在西宁遇到过一次交通意外,住了近两年医院后就患了抑郁症,性情大变,而且他还没有生育能力……”说到这儿她没有再继续下去,不知感到了自己委身下嫁的痛苦,还是这么多年的辛苦,竟一阵哽咽。

李伟则吃惊地抬起头,从桌上拿了张纸巾递给白丽君:“孙玓霖有抑郁症?”

“应该有吧,反正我见他经常吃‘百忧解’。有个心理医生和他关系不错,是咱们塞北市第二十九医院的,叫郑什么来着,挺有名的。”她边说边等着李伟将这些记在笔记本上,接着又道,“你刚才说到孙咛,她是我们领养的,孙玓霖他很喜欢女儿。其实当时我们的感情不太好,经常吵架,我觉得那时并不是最适合领养小孩儿的时候。只不过孙玓霖太喜欢女孩儿了,我就默认了,一切都是他操办的。”

李伟停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自言自语:“也许选择婚姻有些草率。”

“是啊,当时如果不是……”白丽君叹了口气,不想再说下去了,可她蓦地一抬头竟发现李伟神色有异,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眉头一皱,就知道这里面有事:“你想说什么,李先生?”

“没什么,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刚才说孙玓霖不育的事,我想知道得详细一点儿。”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李伟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掏出一盒香烟,在白丽君的允许下拿出一根点燃,吸了几口后才说道:“这事我是听刘芳,就是林罗的妻子说的。好像是当时你有一天夜里和孙玓霖行房之后才答应嫁给他的?”

“没错。”对于李伟的直言不讳,白丽君多少有点儿意外,好在经过无数风浪的她早非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遂站起身,望着窗外天空飘浮的白云,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青葱岁月:“有一次过什么节晚上喝酒,他骗我去他家坐坐,然后就在酒里下了安眠药,我早上醒来就发现他和我躺在一起。”她停顿一下,好奇地问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哦,”李伟踌躇片刻,嗫嚅道,“其实当天他家里不只有孙玓霖一个人……”

“你是说?”白丽君猛然回过身,脸色苍白,“难道是……其他人?”

“对,刘芳说,是林罗……之后,林罗才离开的。”

“这个傀儡、白痴!”白丽君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说道,“其实我早该想到,像孙玓霖这么窝囊的傀儡……”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像从天而降的雨水,无穷无尽地落了下来。

屋子里好一阵寂静,只有白丽君低声抽泣的声音和李伟橐橐的脚步声。白丽君哭了一小会儿,忽然止住了悲声,她擦干眼泪再抬起头来时,若不是那微微红肿的眼眶,看上去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见笑了,你问吧。”

“我还是先告辞,有时间我们再聊吧。”李伟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白丽君叫住了,她的声音清冷干脆:“我说没事,你问吧。下次我不一定再有多少时间和你坐在这里聊孙玓霖,我也真没什么兴趣。”

“那……好吧。”李伟只得坐下翻开笔记本,“您一直说孙玓霖是傀儡,指的是林罗他们吗?可据孙咛和刘芳说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要是没有林罗等人的帮忙,君林物流也不会有如今的规模。”

白丽君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纯净水喝了一口:“没错,可以说,没有林罗,就没有君林物流。但我想问你李先生,如果我每个月给你几十万,让你把你妻子或女朋友甚至是你的全部尊严让给另外一个男人,你愿意吗?”

她的疑问声色俱厉,问得李伟哑口无言。

“这……”

“没话了吧?这就是我离婚的理由,我宁可什么都没有,也不想再和孙玓霖以及那帮寄生虫待一天。我可以暂时舍弃一切,但不能舍弃一辈子!”说着说着,白丽君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她见李伟已经合上了笔记本,知道他问得也差不多了,才叹口气又坐了下来:“算了,过去的事还这么激动,让你笑话了。另外,孙玓霖不育是天生的,反正他自己是这么说的。嗯,过几天我干女儿过生日,我待会儿要去给她买点儿东西。”

见她下了逐客令,李伟忙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您还有干女儿啊?”

“有啊,她母亲刚去世,我得负起责。其实林秀玫来我们公司的时候就是未婚妈妈,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不敢说出来,所以就把女儿放在乡下老家养。我们关系好坏也和孙玓霖无关,我估计他到死也不知道这事……”

“您等等!”李伟忽然制止了白丽君,“您是说林秀玫有个女儿?”

白丽君见李伟惊异的脸色,就知道他八成头一次听说:“对啊,林乐乐在老家,这事你们真不知道?对了,孙咛可能也不清楚。”

正在这时,李伟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一句就懒洋洋地问对方:“怎么了?”接着又听他说道,“你有?”

电话里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李伟明显提高了警惕性,他向白丽君示意后离开了房间,但白丽君仍能从打开的对讲里隐隐听到他的声音。

“苗杰?”她听得出李伟有些激动。他继而问这个人有没有生命危险,听声音似乎是这个人出了什么事,接着又听他说道:“一定不能让他死掉,我有话要问他。现在最重要的线索都在他身上,可关系着五条人命啊!”然后他又说了句马上过去,就回来向白丽君仓促地辞行,转瞬间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走得甚是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