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教堂街 17
大卫想得到的就是奥巴斯顿教士所担任的神学院校长这一职位。
奥巴斯顿教士喜欢喝勃艮第葡萄酒。星期六上午,大卫去高地街的克罗姆维尔葡萄酒专营店花大价钱买了好几瓶。奥巴斯顿教士对珍妮特要做的几道菜也表示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大卫变着法子讨好奥巴斯顿教士,但老头儿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奥巴斯顿教士似乎对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非常迟钝。
我们准备在厨房里招待奥巴斯顿教士。我把大半天时间花在擦拭桌子和清洗餐具上。这里需要个帮忙办这些杂事的机灵男孩。
午饭时珍妮特异乎寻常地平静。她没有发火,但完全心不在焉,前额上出现了几条深深的皱纹。我想她大概是被晚饭的事愁坏了。午饭以后大卫去神学院打了会儿网球。这天天气不错,我自告奋勇带罗茜出去走走,让珍妮特一门心思好好做菜。只要能去河边喂鸭子,罗茜就同意和我一起走。罗茜终究是个愿意听大人话的乖孩子。
我们从河边小山走到主教桥,然后沿着河边的拉船道一直往前走,最后终于看到了几只没成年的绿头鸭和两户带着孩子的家庭。我们用弄碎的面包屑喂给鸭子吃。
“小鸭子的味道比一般的鸭肉更好吃些吗?”罗茜问。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吃掉这些惹人喜爱的小鸭子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荒唐,“小鸭子身上没多少肉。”
“相比于牛和绵羊来说,我们更喜欢小牛和羊羔,”罗茜说,“因此我才会问这个问题。”
她说的话非常具有哲理。如果摆在食人族面前的菜单里只有我和罗茜的话,我想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罗茜。我偏过头,想把话题从鸭子身上引开,“斯万巷”硬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这是幢碎石建造的“L”状酒吧,高低不平的屋顶显然急需修整,酒吧的外墙上挂着一块被风雨侵蚀的牌子。我把罗茜从河边拉了过来。酒吧门前有个点缀着草坪的小花园,花园的一部分正好被酒吧的折弯处包在里面。有个老头儿拿着烟管和一大杯茶坐在前门旁边的一张长凳上晒太阳。
“你好,”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今天下午的天气真不错。”
他愣了半晌,然后对我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附近有个叫做‘斯万巷’的地方吗?”
“在这儿,”他用沼泽地带的口音说,“又不在这儿。”
哦,天哪,又是个自以为有幽默感的傻瓜吗?“斯万巷到底在哪儿?”
他饮了口茶。“就在你的身后。”
我发现身后是片用作停车场的废弃土地,和拉船道之间只隔了一个大部分用废铁皮修建的制造工厂。
我回转过身。“那条巷子似乎已经不在这儿了。”
“不必惋惜。那种地方简直烂透了。每家每户只有一间房可住,整条巷子只有一个冷水龙头。”他摇摇头,对这里的悲惨境遇啧啧称奇,“妈妈怕我染上伤寒,从来不让我到这里来玩。这里的老鼠个头比猫还大。”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想看看我对这句评论有何反应。
“太奇妙了,这可创下了一项世界纪录啊!”
“什么世界纪录?”
“世界上哪有这么大个的老鼠啊!一定有人抓到过它们吧。真想到博物馆里去看上一看。”
“这里没有博物馆。”
“真是太遗憾了。”
他点燃烟管,暗示我谈话已经结束了。我为破坏了他的雅兴感到有些愧疚,不过这点零星的罪恶感稍纵即逝。我和罗茜返身向主教桥走了过去。
“小老鼠比长得像猫一样大的老鼠更好吃些吗?”罗茜轻声问。刚才那个老头要是听到这个话题没准儿会吓昏过去!
走过布里奇街以后,我们穿过两扇铸铁造的大门,走到地势较低的教士牧场。牧场和大教堂之间地势一步步走高,大教堂左边的小树林原来是罗星墩城堡的所在地。我们从一条碎石路走到教堂街的南端。哈德森教士正巧在路那头的栗树下和主教大人谈论着什么。
我试图悄悄从他们身边溜过去,但主教大人认出了罗茜,先跟我们打了个招呼。他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脸蛋微红,满头金发已渐渐灰白。他身上的那件粉红色法衣使我想起一条在邦德街橱窗里见过的漂亮裙子。
“淘气鬼罗茜,今天过得怎么样?”
罗茜露出灿烂的笑容。“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先生。”
哈德森把我介绍给了主教大人。主教对我的工作称赞了几句,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罗茜身上。
“亲爱的,今年几岁了?”
“四岁,马上就要五岁了。下下周就是我的生日。”
“我的老天,你都五岁了啊!你想得到什么礼物?”
“先生,我想要个天使。”
“再说一遍,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个天使。”
主教拍了拍罗茜发亮的额头。“亲爱的孩子,”他的眼神从哈德森教士转到我身上,然后笑眯眯地对罗茜说,“你是想追寻天使的脚步吧?”接着他又弯腰拍了拍罗茜的脑袋,“你一定要让爸爸妈妈带你来我家。你可以在我家的花园里玩。我家的花园又大又漂亮,花园里有秋千和一个养了很多金鱼的池塘。你来的时候我会把你介绍给池塘里的金鱼们。温迪阿姨也可以来。她一定也很想看看那些金鱼。”
主教大人没费什么力气就赢得了罗茜的心,似乎比詹姆斯·巴里更会哄孩子。如果在罗茜这个年龄,有人告诉我我和童话里的公主一个样,我会尴尬地噘起嘴唇。但罗茜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赞美。
“见到你很高兴。”趁主教和罗茜谈话的工夫,哈德森和我攀谈起来,“昨天我原本想去图书馆看一看的。那里的进展怎样?”
“很顺利,谢谢你。”
“我听说大卫在壁橱里发现了塔楼模型,他准备把模型放在主教的展览中展出。”
“这可真让人兴奋,它把我从复杂的编目工作中解脱了出来。如果大卫不在的话,我根本不知道壁橱里的东西能派什么用场。”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顺便告诉你,我无意间发现了一张写满了字的小纸片,纸片夹在原先属于尤尔格雷夫的一本书里。”
“哦,那一定是弗朗西斯·尤尔格雷夫的书,弗朗西斯五十年前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那张纸片看上去像信件或日记的一部分。上面记载了付给男孩六便士让他帮忙的事。”
“尤尔格雷夫教士似乎有些古怪。他因为精神失常提前退休了。再发现与他有关的东西的话,请你放在一边让我看看。能做到这点吗?”
哈德森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他说话时总是和声细气的,很少大发雷霆。此时他的口气却很尖利,甚至有点决绝,可以说是给我下了道命令。
“当然可以,”我说,“但现在我们不能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了。罗茜,快跟我走,我们快赶不上喝午茶了。”
我把罗茜从和她谈得正欢的主教大人身边拉开来,与他们道了声再见,然后一起朝大教堂和达克旅店走去。到家以后,我打开门,罗茜兴奋地冲进了屋子。进门以后,我发现大卫在走道里等待着我。
大卫没有换下身上的网球服,球拍放在门边的衣柜上。我注意到他把衣柜上的花瓶打翻在地了,橡木地板上洒落着一些晶莹的水珠。真是个愚蠢的男人,我在心里默念道。如果不赶快把水渍擦干的话,地板上会留下印子的。
“温迪,你终于来了。”他把元音拖得特别长,声音显得特别滑稽,“我准备带罗茜去楼下的厨房吃点点心。”
我一定表现得非常惊讶,不过我马上堆出个笑容来。“好吧,你带她去厨房吧。”
大卫拉着罗茜朝楼梯走去。“哦,顺便告诉你。”走到一半的时候,他打断罗茜有关主教及其境遇的絮叨,对我说道,“如果你有空的话,能否上楼去珍妮特那里看一看。我想这会儿她应该待在自己的卧室里。”
这是怎么回事?我简直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事。顾不及脱下帽子,我匆匆跑上了楼,拍了拍珍妮特卧室的门。我听见她在房间里说了句什么,于是拧动门把手,走进卧室。珍妮特正坐在窗边凝视着大教堂。
“你怎么了?”我向她走了过去。
她转身看着我。泪水从眼眶中涌出,从两颊滚落。
“温迪,”她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我看着她双颊的泪水,感觉有点不知所措。“到底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
我走近珍妮特,把双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把她朝我这边拉了过来。珍妮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开始啜泣,她一边哭一边轻声说着些什么。
“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你在说些什么啊?”
她把挂满泪痕的脸蛋抬了起来。“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哽咽着说,“又来了一个。”
“又来了什么?”
珍妮特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擦了擦鼻子。“又一个孩子。我觉得我又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