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6

财富,正是它把我带到了维文赫银行,是布兰斯比先生向我提起这里的。之前我从没来过,后来也只在维文赫老先生临终时见过一面,但是维文赫银行把我们所有人连在了一起——英国人和美国人,弗兰特家和卡斯沃尔家,查理和埃德加。金钱奏响旋律,我们随之跳起不同的舞蹈。

十月初,我向布兰斯比先生请假进城一趟,正是这时候他提到了维文赫银行。我到伦敦去是因为劳斯尔先生要我过去签几份文件,我还要去杰姆太太那里收她欠我的那几先令。布兰斯比先生准许了我的请求。

“不过,有一个条件,”他说,“我希望你星期二去,顺便帮我办两件事。不会很麻烦的——我认为正好相反。你进城的时候带着爱伦,送他回南安普顿街三十九号他家去。他爸爸写信来说他妈妈想给他定做一套冬天的衣服。”

“我回来时还要去接他吗,先生?”

“不用。我觉得他要晚点才回来,爱伦先生会安排的。你只要把他送到就行了,然后你就去办自己的事。不过之后我想让你到拉塞尔广场去接一个新学生。他们会送你回来的,那个男孩的父亲跟我说他会雇辆马车。”布兰斯比先生往椅背上一靠,马甲的纽扣绷得紧紧的,“他名叫弗兰特。”

我点头答应。我记得那位在学校门口冲我笑的夫人,也记得在白貂皮大道差点儿让仆人揍我的先生。我握紧拳头,感受到脉搏在剧烈地跳动。

“弗兰特少爷对我们非常重要,他父亲是维文赫银行的合伙人之一。一家非常可靠的银行。”

“先生,那孩子多大?”

“十岁或者十一岁。是爱伦的父亲推荐弗兰特先生来我们这里的。爱伦先生是个有苏格兰血统的美国人,现在住在伦敦,听说他和弗兰特先生一起做生意。好好记住,希尔德。第一,一位满意的家长会向其他家长分享他的满意;第二,弗兰特先生是位绅士,他出入上流社会,做生意的过程中遇到的也都是有钱人。有钱人的儿子需要良好的教育。我希望你一定要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在爱伦先生和太太,以及弗兰特先生和太太面前。”

“我一定会尽力的,先生。”

布兰斯比先生倾身向前,以便近距离地看着我。“我觉得你的举止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我得坦白说——请不要见怪——你要是能换套衣服的话会更好。我之前预支过一点钱给你买衣服,没错吧,是不够吗?”

我赶紧解释。“很不巧,先生,因为——”

“哦,是啊,”布兰斯比先生打断我,脸色沉了下来,“你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你的表现,总体来说还算令人满意。鉴于此,下季度开始,我按年薪十二镑给你钱,外加食宿。这样的话,你的穿着最好能配得上我们这个学校的教师地位,当然,其他方面也希望你继续保持令人满意的表现。目前,我打算预付大概一个季度的薪水,以便你买点必需品。”

三天后的星期二,十月五日,我前往伦敦。小爱伦在马车里坐得离我远远的,对我的问题也只回答一两个字。我把这孩子送到他父母家的仆人手上,出来没走两步,有人抓住了我的袖子。我停住回头看。

“对不起,先生。”

一个裹着件破旧绿外套的高个子男人躬身冲我打招呼。他戴着一顶油腻腻的假发和一副厚厚的蓝色眼镜,胡子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我在找……找一个老熟人的家。”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简直能把玻璃震得发颤,“是一位美国绅士,爱伦先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他家?”

“正是。”

“啊……您真是乐于助人,先生……这么说来,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就是他儿子啦?”他说话时身子摇摇摆摆的,“真是个漂亮小伙子。”

我点了点头。那人转过脸去,但我仍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一股淡淡的酒味和一口烂牙散发出的强烈口臭。不过他没有喝醉,或者说还没醉到行为混乱的地步。我估计他是那种要喝上两口才能保持清醒的人。

“希尔德先生!”

我转身回到爱伦家,仆人站在门口。

“爱伦太太让我转告您,先生,她想让埃德加少爷待到明天,爱伦先生的职员明天一早会把他送回斯托克纽因顿的。”

“很好,”我说,“我会转告布兰斯比先生的。”

那个穿绿色外套的人也没说声再见就飞快地朝霍尔本方向走掉了。我跟着他,因为我的下一站是林肯律师协会。那人回头看了看,见我在他身后跟着就走得更快了。他撞到了一个卖篮子的女人,招来一声尖叫,他也毫不理会,迅速拐进了弗农街。等我赶到街角时,已经看不到他了。

我估计这个穿绿色外套的人把我,或者是我后面的人误认为追债的人了。他之所以加快脚步也有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跟看到我没关系。我不再记挂他,继续朝南走去。不过这件事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后来我多次为自己还记得他感到庆幸。

我抵达劳斯尔先生位于林肯律师协会的办公室时,他的职员已经准备好了签字的文件。正当我要离开时,律师从里间出来了,分外热情地跟我握手。

“我为您的顺利继承感到高兴。希尔德先生,恕我直言,您变化很大,焕然一新了。”

“谢谢,先生。”

“新衣服,对吧?您已经开始享用新财富啦?”

我对劳斯尔先生笑了笑,主要是因为他滑稽的表情而不是他说的话。“我还没有动婶婶的钱。”

“您打算怎么用那笔钱?”

“我想先存到银行几个月。我可不想鲁莽地冒险,将来再后悔。”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冲动地加了一句,“我的雇主布兰斯比先生对我说维文赫银行非常可靠。”

“维文赫,嗯?”劳斯尔先生耸了耸肩,“他们名声不错,这没错,可是最近有些传言——倒不能说明什么,伦敦城就是一个巨大的谣言制造厂,你知道吧,全天候运作的,不断把昨天无用的猜测揉进明日的事实里。维文赫先生本人已经老了,有人说他把大部分日常事务托付给了他的合伙人。”

“这是个不安定因素吗?”

“也不能这么说。可是伦敦城不是个喜欢变化的地方,虽然变化未必就是坏事。要是维文赫先生退休,他的离去会对银行的信誉产生一定的影响。银行不一定会变,但人心是会有所变化的。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做点调查。”

中午我跟一群胖律师和瘦职员在一家不起眼的餐厅里吃了饭。处理这些事务花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要长,于是我决定把到岗特院去找杰姆太太收钱的事缓一缓。吃完饭,我心满意足地装着一肚子啤酒和牛肉拐上了南安普顿大街,路过爱伦家的房子。这天下午秋高气爽,我穿着崭新的外套,有新工作和一小笔意外之财,真是跟一个月前的那个托马斯·希尔德彻底不一样了。

我一边走一边观察行人——主要是姑娘们。我的目光落在阳帽下,落在伸出裙底的脚尖上,落在曲线优美的手臂上,落在隆起的胸脯上,落在明亮的双眸上。我的耳朵里充满了她们的笑声、耳语声。我的鼻子留恋着她们的芬芳。哦,天哪,我简直就像一个把脸贴在面包店玻璃上的孩子般贪婪。

有一个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黑头发、高个子、脸色红润、身材窈窕。她上马车的那一刻我还以为她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芳妮呢。当然不是她之前的样子,而是她长大后的样子。一时间,我的快乐笼罩上了一丝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