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12:30
急救室的停车场总是满的。这一次,为了能够停进去,卡米尔不得不出示他的证件。接线员笑得像朵花,一朵差不多快凋零的花,但也多少能激起好感。
“怎么样,她得救了?”
就像是知道这对范霍文警官来说很重要,她皱起了忧郁的眉头:发生了什么事,这肯定给了您一次打击,对警察来说是一次失败,不是吗?卡米尔想摆脱她,但没有想的这么容易。
“那她的社保呢?”
卡米尔又走了回来。
“这不关我的事,但您知道,当一个病人溜走了而人们还完全不知道她的社保号码,以至于收不到她的住院费时,我可以这么对您说,上面是不高兴的。那些领导突击检查,有责任的或者没有责任的,一视同仁,我也不好过……就是为了这个我才问的。”
卡米尔点点头,我理解,一脸同情。这时接线员又接起了电话。显然用一个假名住进这里,安妮是不太能够提供出一张社保卡或保险卡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她家也没有发现任何在其名下的文件。她一张也没有,至少在这个借用的名下是没有的。
他突然很想打给安妮,就这样,没有理由,就像是害怕要解决这件事却不靠她。他想对她说,安妮……
而他意识到她可能不叫安妮。在他的意识中,所有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都可以扔掉了,卡米尔不知所措,他连她的名字也失去了。
“您没事吧?”接线员问。
嗯,没事,卡米尔做出忧虑的神情,当想改变话题时,这样做是最有效的。
“她的档案,”他问,“她的医疗档案在哪儿?”
安妮是前一天晚上逃跑的,所有的东西都还留在楼上。
卡米尔表达了谢意。到了楼上,他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件事,一点主意都没有。于是他踱了几步来整理思绪。在走廊的尽头,离那个原先的小候诊厅、而现在不知道被改造成什么大厅的地方还有几米,当时就是在那里面,他和路易当场想出了案情的第一要点。
他看着门把手慢慢压下,门扭扭捏捏地打开,像是一个孩子要出来了,既害羞又害怕。
这个所谓的小孩,比起和幼儿园来说,其实离退休更接近:出现的是于贝尔·丹维尔,大老板,部门主管本人,雪白的头发翘在头上,好像刚刚把卷发夹子取下来一样。他见到卡米尔的时候脸红得像朵牡丹。照常来说这里是不会有人的,这个厅不通向任何地方,不做任何用途,没有人会来。
“您在那儿干吗呢?”他问道,又生气又蛮横,随时准备咬人的样子。
您呢?这是他最想问的问题,但这不是一个好回答,他便装出迷路的样子。
“我迷路了……(更听天由命一点)我在走廊里走反了方向。”
手术师的脸由红转粉,没那么尴尬了,表情也恢复了正经的模样。他清了清嗓,然后以坚定的步子走进走廊。他走得很快,就好像急诊室刚刚召唤他了一样。
“您现在跟这里没关系了,警官。”
卡米尔小跑跟上,他处境不妙,鉴于他只能在情况允许的条件下尽量快地思考对策。
“您的证人昨晚离开医院了!”丹维尔医生继续说着,语气仿佛是针对他个人的指责。
“我也了解到了,是的。”
卡米尔想不到别的出路,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手机并松开手,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就像一声家庭变故的警报。
“妈的!”
丹维尔医生已经在电梯旁了,他转过身来,看见警官背对着他跪着,正在捡起手机的零件。真是个蠢货。电梯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卡米尔捡起他完好无损的手机,一边装作在胡乱拼装零件,一边原路返回,走向小厅。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一分钟了。他犹豫要不要进去,有什么东西在制止他。又过了几秒。他肯定是搞错了。他等着,什么也没发生。算了,他准备往回走,但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
门又开了,这次是迅猛地被拉开了。
从里面出来的女人显示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是佛罗伦丝,那个护士。轮到她脸红了,看见卡米尔的那一刻,她的厚嘴唇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形,一秒钟的迟疑后一切都太晚了,她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分散别人的关注。动作体现了她的尴尬,她把一缕头发挽到耳朵后面,边看着卡米尔边把门重新关上,所带的平静是故作的、刻意的,就像在说——我是一个在工作中的女人,忙碌而又专注于我的工作,我没什么好自责的。没有人会相信的,就算她自己也不信。卡米尔本来绝对不需要占这种便宜,他从不这样行事……他非常痛恨这样,但他必须这样做。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歪着头,给她施压,我不想在你们干你们的小事情的时候打搅你们,我很懂分寸,明白吗?他看起来好像就在等护士和丹维尔医生完成他们的小事情时,在走廊上成功地完成了手机游戏的闯关任务。
“我需要弗莱斯提尔女士的档案。”他说。
佛罗伦丝走入走廊,但没有加快步伐,不像丹维尔医生不由自主就加快了。她没有多少抵抗,也没带一点恶意。
“我不知道……”她开口说道。
卡米尔闭上眼睛,他无声地请求对方不要逼他说出这样的话:我要去找丹维尔医生谈谈这件事,我觉得……
他们已经到了办公室。
“我不知道……那档案是不是还在那里。”
她一次都没有转向过他,她打开了挂档案的大抽屉,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出弗莱斯提尔的档案,一个大大的文件夹装着扫描件、X光片和诊断报告,把这些给第一个这样要求的人,就算是一个警察,对一个护士来说也是很严重的事情……
“我会在下午结束的时候让你接受法官的问询,”卡米尔说,“这期间,我可以给你签一个收据。”
“不,”她赶紧说道,“我想说的是,如果法官……”
卡米尔拿了档案,谢谢。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对他来说痛苦的,不安到极点的,不仅仅是因为用卑鄙的手段从一个人身上榨取信息,他没有任何权利这样做;还因为他理解了她。
理解了,这厚厚的嘴唇,展现的不是保持青春的欲望,而是无可辩驳的对感情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