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16:15

我没有离开太久,以免错过朋友的到来。我也习惯躲起来抽抽烟,或者开窗让驾驶室透透气,但如果这个大个子哈维克想躲在这里,他最好快一点,因为他的老朋友快在这里累死了。

警察们正在上天入地地找他,应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看那街角出现的是谁?我的朋友度桑的身影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来,像烟囱一样大,连脖子都没有,双脚外八字,像个小丑。

我把车停在了离入口三十多米的地方,离他刚刚出来的地方五十多米远。他走路的时候,我可以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有点驼背。我不知道他的窝里有没有母鸡,但这只公鸡,看起来倒是有点忧心忡忡。

毫无英雄凯旋的神情。

从他的衣服(他穿的那件粗呢大衣看起来整整穿了有十年了)和他的破鞋子来看,不用说也知道,他是真的身无分文。

这真不是一个好征兆。

因为正常来说,一月的抢劫之后,他应该有钱去置办一身新行头。我完全可以想象他拿着一沓现金,去买下三套锃亮的成套西装、夏威夷衬衫,还有蜥蜴皮皮鞋。发现他还穿着流浪汉的衣服,着实让人担心。

一起谋杀案、四起抢劫案之后要寻得藏身之所,这里也是他的一个权宜之计,他的马子更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权宜之计。要在这种地方避难,那绝对是山穷水尽了。

很明显,他被人骗了。就跟我一样。这完全是可以预测的,但也着实让人沮丧。我只能将计就计。

毫不犹豫,哈维克推开那扇胶合板门,门又大力地弹了回来。这家伙手脚很重,甚至有点冲动暴躁。

也正是因为他的冲动暴躁,我们才会到这个地步。如果他去年一月没有往那个珠宝商的胸口打上两颗九毫米的子弹……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在他进门后的几秒钟到了入口处。我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在房子右边的某处响起。天花板上没有顶灯,关不紧房门的房间里透出灯光,把走廊照得昏昏沉沉。我跟着他上楼,踮着脚,走过一楼,二楼,三楼。这个地方的陈腐味闻起来真是可怕,尿味,汉堡味,还有粪便的气味。我听到有人在敲门,我待在楼下的楼梯转角。我不敢相信这里居然还会有其他人。看来这场会面可能会更加复杂一点。

楼上,一扇门打开,又合上,我上了楼,这扇门上倒是真的装了一把锁,但是那种老式锁,很容易就能撬开。在这之前,我先把耳朵凑了上去。我听到了哈维克的声音。因为抽烟,他的声音非常嘶哑。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我感觉很奇妙。要找到他,让他离开他的窝,可是要花不少功夫的。

哈维克,相反,听上去很不满意。在他的房间里有一些骚动。终于,出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很年轻,说话很轻柔,有点抱怨的样子,但也不是真的抱怨,只是有点嘟嘟囔囔。

我等在那里。又是哈维克的声音。我想确认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是又在那里待了几分钟。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当差不多可以肯定里面只有两个人时,我戴上帽子,理好露在外面的头发,戴上一副橡胶手套,拿出华瑟枪武装起来。我左手拿着枪,右手试图撬开门锁,当我听到插销那一声滑动的声响时,我立马把枪换到了右手。推开门,看到他们俩是背对着我,靠在一个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当意识到背后有人时,他们立刻跳了起来,转过身。女孩子大概有二十五岁的样子,很丑,黑不溜秋的。

而且,死了。因为我立刻就正对着她的脑门开了一枪。她瞪大了眼睛,看上去相当地气愤,好像有人刚刚向她提出一个很低的价位,或者她刚刚看到圣诞老人穿着内裤进了门。

这个大个子哈维克慌忙用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我先向他左脚踝开了一枪,他先是跳了起来,单脚蹦来蹦去好像是站在一块烧热的铁板上,最后他一边号叫着一边倒在地上。

现在,既然我们已经庆祝过这场重逢了,就可以来讨论一下了。

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但还是挺大的,角落有一个灶台,一间浴室,但一切都看上去破败不堪,尤其是,里面极度肮脏。

“所以,我的大块头,你的马子不是很爱干净嘛。”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桌子,上面放着注射器、勺子、铝箔纸……我希望哈维克没有把钱都用在海洛因上。

吃了一颗九毫米的子弹,女孩就直直地躺在直接放在地上的床垫上。她露出干瘪的胳膊,血管上有针孔。我不得不抬起她的双腿,让她好好地躺在灵床上。她身下是一堆衣服和床单,像是拼贴画,很有创意。她依然睁着双眼,但她刚才那愤怒的神情倒是平息了下来,看起来已经瞑目了。

哈维克还在那边号叫。他坐在地上,撅着半边屁股,同侧腿伸直了,伸长了手臂抱着他血肉模糊的脚踝,脚踝还在喷着血,他吼着:“啊,妈的,啊,妈的……”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噪声,家家开着电视,有夫妻吵架,有孩子大叫,甚至还有一些受了生活打击的年轻人在凌晨三点敲鼓……但这样还是没法讨论,最好还是让这个我最喜欢的塞尔维亚人集中一点精力。

为了帮助他集中精力于我们的谈话,我拿着华瑟枪柄对着他的嘴巴就是一击,他终于安静了一点,闭上了嘴,但他依然抓着自己的腿发出一些呻吟。他在进步。然而我已经不确定是不是可以指靠他和他的屈服了:这不是个天性克制的人,他爱大吼大叫。为了让他彻底安静下来,我卷起一件破T恤,往他嘴里一塞,把他一只手绑在背上。他的另一只手总是试图捏住正在渗血的脚踝,他手臂太短了,只能把他的腿蜷曲起来。不用多说,他是真的很痛,脚踝本就是很敏感的部位,由很多块小骨头组成,而且它们各自方向不一,本身就已经非常脆弱。想象一下,在一个台阶上崴了脚就已经够你受的,要是被一颗九毫米的子弹打穿,它和腿的连接就只靠着几根韧带、一小块肌肉和一点点碎成泥了的骨头,这真是太残暴了。几乎就是残疾了。当我对着他这个血肉模糊的脚踝又打了一枪的时候,我看到他痛得直流口水,这不是装出来的。

“所以,幸好你马子死得早,不然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心疼的吧。”

但是哈维克,天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完全置身事外,他似乎一点都不把他马子放在心上。他只想着他自己。屋里的气氛已经变得让人呼吸困难,一股血腥味混杂着火药味。我要去开一点窗。我希望不会惹出麻烦,对面是一堵墙。

我回来了,俯身看向他,这个塞尔维亚人已经汗流浃背。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拼命乱扭着身子,把手压在自己的腿上。浑身上下都是血。尽管嘴里塞着东西,他的嘴角还是流着口水。我抓着他的头发,只能这样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听好了,我的大块头,我不会在这里过夜的。我会给你机会解释清楚,我建议你现在就配合一点,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已经两天没睡觉了,如果你对我好一点,你应该尽快回答我所有问题,这样大家都能早点睡觉,你马子、你、我,所有人,怎么样?”

哈维克法语不太好,他说话总是带着各种语法错误,用词错误,和他说话总是要不断给他解释,要用简单的词,明确的手势。比如,说着上面这些话,我就往他血肉模糊的脚踝插了一刀,刀锋穿过了一切,直直插入了他脚下的地板,地板上立刻就多了一个洞。他退房的时候可能要从他的押金里扣除,不过无所谓了。就算嘴里塞着东西,他还是叫了起来,四处乱扭,像条蠕虫,他那只没被我折在背后的手像蝴蝶翅膀一样在空中乱挥。

现在,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了。我给他一点时间理理思路,看清一下局势。然后我解释说:“在我看来,这只是个开始,你和阿福奈尔一块儿来坑我。你也一样,你可能觉得三个人太多了,最好是两个人。是的,这样是能多赚不少,这是肯定的。”

哈维克泪眼蒙眬地看着我,不是因为忧郁,而是他痛得不行。但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

“但是你怎么像个蠢货一样……啊,不,度桑!你就是个蠢货!你以为阿福奈尔他为什么选你?还不是因为你傻!啊,现在明白啦!”

他表情扭曲,看得出来这个脚踝的问题真的非常困扰他。

“所以,你帮着阿福奈尔坑我……现在轮到你自食其果了。让我再重复一遍吧:你是个十足的大蠢货!”

看起来他并没有太为自己的智商担忧,哈维克这个时候最担心的还是他的身体。他检查着自己的伤口。他这样做也不是没有理由,因为说着说着,我感觉自己开始暴躁了。

“我觉得你没有追踪阿福奈尔吧。这家伙太危险了,你不是他的对手,你知道的。而且你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你最好还是躲起来为妙。但是我需要阿福奈尔,所以你一定要尽你所能帮我找到他。你们之间有什么契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怎么样?”

我的提议听上去还挺不错。我拿走他嘴里的T恤,但是他火山爆发一般的性格立马又回来了,他吼了一些什么我听不懂。他用他那只没被绑起来的手抓住我的衣领,这个蠢货的拳头跟拳击手一样有力,他太有劲儿了,但我奇迹般地躲过了。这就是默契。

他朝我吐了一口口水。

了解前因后果的人会理解他这种举动,但这还是不太友好。总之,我想表现得有教养一点,但是这个哈维克太粗鲁了,你的礼貌优雅他是不会领情的。他太痛了,也不能真正做出什么反抗,他意志太过薄弱,我冲着他脑袋踢了两脚,他就被放倒在地上了。他试图用小刀划开捆绑他的绳子,而我只是在找我需要的东西。

他马子躺在上面。算了,我抓起被子(忍着恶心)狠狠一拉,女孩滚了几圈停住了,俯身趴在那儿。她的裙子掀起一半,露出她纤细洁白的双腿。她的膝盖后面也有针孔。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注定活不了多久的。

我转身,我的哈维克终于把钉住他脚踝的小刀抽了出来。这个家伙力大如牛。

我冲他膝盖打了一枪,他整个人就像炸开了一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从地上跳起来,大吼大叫,但在他恢复理智之前,我把他又按倒在地,我用被子把他盖住,坐在上面。我调整着姿势,不希望把他闷坏了,我留着他还有用,但我要他集中精神回答我的问题,还要他别再叫了。

我拉着他的胳膊朝我这儿挪了挪。坐在他身上的感觉很奇怪,晃晃悠悠的,像是在坐游乐园的海盗船。我抓起小刀,把他的手平放在地板上,他还在挣扎。这头困兽,我感觉自己像是钓了一条两百斤的大鱼。

我先切下了他的小指。切到第二个关节。本来应该要花一点时间去骨的,但对于哈维克,这些太过精细的活儿还是省了吧。我只是粗暴地切着,这对于唯美主义者来说是很艰难的。

我敢打赌,不到一刻钟,我的哈维克就会把什么都给我招了。我现在拷问他都只是个形式,因为他根本没法集中精力,更别说他被我蒙着被子压着,脚踝膝盖流着血,还要他用法语说清楚,这实在太难了。

我继续我的杂活儿,开始切割他的食指。他还在动,这简直不可思议,我觉得我要去医院了。

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过不了多久,我的塞尔维亚人就会告诉我糟糕的消息了。

所以,要想处理好,就还是得靠那个姑娘。看起来得硬着头皮上了。现在情理上来说,她应该会表现得很配合。

但愿她能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