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20:00

终于到了二楼。

楼梯就在右边。所有人都喜欢坐电梯,从来没有人走楼梯。尤其是在医院,大家都想省点力气。

莫斯伯格配了四十五厘米的枪管,上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灰尘。手枪式的枪柄,让它可以轻轻松松藏进雨披内侧的大口袋里。这让人走路姿势有点僵硬,像个机器人,看上去有点紧张。因为必须把枪紧紧贴住自己的大腿,没有别的办法,必须随时做好开枪或者逃跑的准备,或者开完枪,就逃跑。不管怎么做,关键是要快准狠,而且目标明确。

小警察下了楼,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如果他还没走远,那么在楼下,他就会听到上面的喧哗,他必须挣扎着回到楼上,不然就是严重失职。我对他的职业前景并不看好。

到了一楼。从走廊穿过大楼,到打对面的楼梯,上到二楼。

公共服务的优势在于,他们有太多的工作,没有人会注意你。在走廊里,那些悲恸的亲属,焦躁的朋友,都在踮着脚进出房间,像在教堂一样。医院给人一种威慑力,大家在走廊上遇到值班护士,也不敢上前搭话。

走廊空荡荡的,像一条林荫大道。

224房间在另一端,理想的位置,可以最大限度地休息。说到休息,我要去好好地帮她一把。

离房间只有几步之遥了。

必须小心翼翼地开门。一杆短柄猎枪突然对着医院走廊的地面来一枪,会立马就引起骚动,大家会瞬间愣住。门把手带着一种柔和的弧度,右脚进门,莫斯伯格从一只手到另一只,雨衣完全敞开。她躺在床上,我站在门口看到她的双脚,像是死人的脚,一动不动,像是被遗弃了一般。我轻轻往里凑近一些,看到了她整个身子……

妈的,这张脸!

我真是费了不少劲啊。

她侧着脑袋睡着,流着口水,眼皮像是羊皮水壶一般肿着,不再是那种让人看了就想引诱的女人。我只想到一个说法,“整个脑袋都变方了”。简直太准确、太形象生动了。她的脸简直成了一大块,像个鞋盒,可能是因为绷带的关系,但仅看皮肤的颜色就已经令人震慑。像是羊皮卷,又像牛皮纸,整个都肿了起来。一时半会儿她可能出不了院。

先待在门口不动,最重要的是,把枪拿出来摆好。

我也是有备而来的。

尽管大门对着走廊大开,她还是继续睡着。这样不受到欢迎,看来的确得移动一下了。通常情况下,那些重伤病人都有点像野兽,他们对事物有一种敏锐的感知力。她会醒过来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这是一种生物的自我保全本能。她的目光会落在这杆枪上,他们已经很熟了,她和这杆枪简直是老朋友了。

一旦她看到我们,这杆莫斯伯格和我,就会立刻被吓到。这是必然的。她会开始激动,在她的枕头上直挺挺地僵在那边,脑袋左右晃动。

她会开始扯开嗓门大叫。

正常情况下,鉴于她的下颌严重受伤,她应该没有办法很好地发音讲话。她能发出的全部叫喊,可能也不过就是“呜呼”,也可能是“嗯嗯”,总之就是这样的一些声音。但因为说不清楚,可能她会喊得更响,声嘶力竭地喊,总能招来一些什么工作人员。如果真是这样,在事情变严重之前,做手势让她闭嘴,“嘘”,食指放在双唇前,“嘘”。她会拼了命地叫得更大声。嘘,这里是医院,妈的!

“先生?”

走廊上,就在我身后。

远远地,有个声音传来。

我不转身,保持直立,挺直腰板。

“您找谁?”

这里平时没有人管事,但一旦你带着一把猎枪出现,你的身后就会突然出现一位热心的工作人员。

我抬头看看房间号,像是发现自己犯了个错一样,护士已经靠近了我。我没有转身,而是结结巴巴地说:

“我搞错了……”

一切的关键在于,保持冷静。不论是你要搞一次抢劫,还是你要友好拜访下一位急诊室的病人,关键都是保持冷静。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张紧急疏散地图。必须找到楼梯,然后上一层楼,接着,就在左边。最好加快速度,因为如果现在就要转身,我就不得不抽出莫斯伯格,扣动扳机,帮助公立医院清理一位护士。说得好像公立医院人员饱和一样。所以要赶紧走。但首先,上膛。谁都说不清楚下一秒会怎样。

然而如果要上膛,必须把两只手都放在身前。这会造成一个特别的响声,这样的武器太重金属了,在医院走廊里,它的回声会让人非常不安。

“电梯在那边……”

就在武器发出声响的时候,那个声音也响起了,随即是令人焦虑的寂静。声音年轻,清脆,但有点困惑,像是飘在空中却突然被抓住了一般。

“先生!”

现在猎枪已经准备好投入使用,只要找准时机,掌握方法就好。重点是,背对着她。在雨衣的遮掩下,猎枪带来的僵硬让人以为是木腿。我走了三步,雨衣几乎要敞开了。有那么一瞬间,莫斯伯格的枪托有一点露在外面,时间非常短暂,就像一道阳光一下闪过玻璃碎片。几乎什么都没有,让人难以形容。当我们看过电影里的武器,我们很难相信刚才瞥见的就是武器。然而她还是看见了什么,她犹豫着这是不是武器,不,不可能,但毕竟,不管怎么说……

护士还没醒悟过来……

这位先生转了身,他低着头,说他搞错了。他裹紧雨衣,走向了楼梯……他没有下楼,而是上了楼。啊,不,他不是逃跑,不然他应该下楼。可是他浑身僵硬……好奇怪。不确定。这是什么?起初,它看起来像是一杆猎枪。这里?在医院?不可能。她不敢相信。她向走廊跑去……

“先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