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狗少,虎妞,偷牛案 远来有援
有时候期待越高,失望就会越甚。
指导员王镔就是如此,昨夜到的后沟,余罪下令谁也不准出去找牛,留下现场等天亮勘查,可他知道乡派出所里连起码的勘查工具也没有。一晚上除了找了个睡觉的地方就再没干别的,大清早他到大伙休息的村委正房去瞧,哟,都还呼呼大睡着呢。
把人嚷起来,早有后沟村长领着人,心急火燎地问结果,可揉着睡眼的余罪却是打着官腔,直说等市里的侦破高手来,把人打发走了。
混了顿玉米糊糊配土豆饼的早饭,等啊等,直到日上三竿,才听到鸣笛的声音。王镔出去时,看到余罪带着一拨小乡警奔出去了,他突然发现不见李逸风了,似乎昨晚就走了。等跟着出了村口才怔了,李逸风确实是昨晚走的,不过此时他已经开着车载回来了几个人,一看那来人,又让王镔失望更甚。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子,要不穿着警服,还以为是乡下女娃。另一个是个小伙儿,年纪和新所长不分上下,两人是被李逸风带来的,余罪迎上去高兴地说着什么,王镔觉得很失望,自行回去了。
来的是周文涓和董韶军,余罪让李逸风连夜去请来的。刚客气两句又来一辆车,余罪奇怪地问着:“咦,邵队可以呀,这么给面子?”
“千万别觉得是面子啊,你看来的是谁就知道了。”董韶军笑着道。
车停时,张猛从车上跳下来了,粗嗓子吼了声,一拉后面的车门,再下来人时,赫然是马秋林到场了。余罪兴奋之下,直奔上来,两个忘年老友双手一握,余罪兴奋地道:“马老,怎么惊动您老的大驾了?”
“昨天万戈接到电话,我就在旁边,一听说你要办案,我就来凑热闹来了。呵呵,我是顾问啊,我不参与,不过可以给你意见。”马秋林笑着道,看那样子绝对不是临时起意,余罪知道这位是盗窃案的专家,有这么个人来,那胜算又多了几分。
一行人被众乡警簇拥着到村委说话,反倒是董韶军是头回接案,似乎还有点担心地问着余罪道:“余儿啊,我可没参加过什么案子,你让我来,能帮上什么忙呀?”
“当然能帮上了,找不着牛,找着的都是牛粪,你不研究那个的吗?”余罪道。
“那人的排泄物和动物的排泄物,不是一码事呀。”董韶军气着了。
“试试看嘛,有挑战才有进步。”余罪笑着一揽不悦的董韶军,他这次主要请的就是这一位,可没想到周文涓和张猛也跟来了。他侧头看看羞赧着不太多说话的周文涓,问道:“文涓,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我过年不值班,就来帮帮你喽。”周文涓道。
“没什么忙可帮,现在还一头雾水呢。”余罪道。
“说不定能……咱们省的牛品种一共有七种,除了本地牛,还有鲁西黄牛……”
周文涓淡淡地描了几句,听得余罪和董韶军眨巴眼了,没承想找到个专业的,这倒乐了。张猛一拨拉余罪笑着问:“听傻了吧?文涓是给你面子,一般人都请不动,现在她都能代张法医出现场了。”
“哇,厉害。”余罪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变化如此之大,对周文涓直竖大拇指。周文涓笑了笑,想说什么,不过人多眼杂,她又收回去了。余罪却是人来疯了,人越多越疯,他瞅着张猛奇怪地问着:“哎,牲口,你咋来了?不忙呀?那天晚上什么特殊任务?饭都没吃成。”
“汾河劳改农场跑了两个,二队就紧急动员了,不过没见着人,半路就被武警逮回去了。”张猛道,也像欲言又止,不回答余罪的其他问题了。偏偏余罪鬼精,看出点问题来了,拽着张猛问:“还没说完呢,你咋来了?”
“被停职了。”张猛小声道。
“哦。”余罪道了句,好像释然了。张猛愣着问:“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惊讶什么?就你那德性,迟早得被停职……是不是又打人了?”余罪问。
张猛一撇嘴,不接茬了。余罪知道又猜着了,他问着董韶军,董韶军小声说着确实如此,前段时间张猛去抓捕的时候,嫌疑人反抗凶了点,别人倒也罢了,遇上这嫉恶如仇的牲口,一顿拳脚,结果就打出问题来了。人刚进看守所,后脚检察院就上门来了,缴了张猛的证件武器,正停职反省呢,一听说邵队派了两人下乡,他就跟着来散心来了。
“真他妈的,怎么当的警察,打个人都能出了事。”余罪很不中意地道,拉着愕然的董韶军问,“打的什么人?”
“一起绑架未遂案的嫌疑人,绑了个初一学生。”董韶军道。
“人质呢?”余罪问。
“饿了几天,解救出来了。”董韶军道。
“这种嫌疑人打死都活该。”余罪道,浑然不当回事。
董韶军苦脸了,他一惯于把嫌疑人人权和公民等同论述的,可身边偏偏都是这种嫉恶如仇的同学,实在让他无语得很。余罪看他表情不对,不屑地道:“怎么了?又要说我没同情心?”
“不是,我是觉得组织上把你扔在羊头崖乡,这个决定相当英明。”董韶军收起了牙疼的表情,龇着牙道,立马挨了余罪一脚。
不过接下来受到震撼的是董韶军了,一听说市里有警察专程为偷牛的来了,全村扶老携幼几乎全部聚到村委了,丢牛户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说着“扑通”就跪下来了。大人一哭,不少怀里抱着的娃娃跟着号,场面乱糟糟的,听着、看着,怎么着也让人觉得心里堵得慌。村委和指导员齐齐出面,才把村民劝住,这时候,余罪设想的现场勘查才正式拉开帷幕。
张关平和李呆背着干粮和水壶,李逸风帮董韶军扛着一箱器材,一行人先行上路了。余罪和马秋林告辞了指导员王镔,让指导员守着村里,他们俩最后跟上来了。
雪后放晴的乡村风景煞是好看,漫山的松柏青青郁郁,偶尔未化雪像个白色的头盖,压着松枝柏顶,像天上一片俏皮的云倏而进了视线。不经意间,不起眼的土堆里,石头后,蓦地会蹦出一只受惊的兔子,吓人一跳。行走不远,微微气喘时,呵出来的气像一片水雾,空气清新得好不怡人,让城市生活惯了的几人齐齐做了个深呼吸。
“小余,在这儿干得怎么样?”马秋林停了停步子,笑着问道,他也兴奋地做了个深呼吸。
“就那样吧,瞎混。”余罪道,和马秋林站到了一起。前面那拨人已经找到了第一堆牛粪,正在看。
“我怎么觉得不像瞎混,你挺尽职的嘛。”马秋林道。所指自然是丢牛一事了。
“就尽了一回,让您碰到了……没办法,您看这丢了牛的庄户人,多可怜,这有些贼当得太没底线,羊头崖乡都穷成这样了,还有来这儿偷东西的……唉。”余罪苦着脸道,很是生气。
“呵呵,看来你找到当警察的动机了。”马秋林笑道。
“动机?”余罪愣了下,这是个侦破名词。一般只用于嫌疑人作案。
“对,动机……有人说人性本恶,也有人说人性本善,我活了这么大才觉得,人性就是人性,没有什么善恶,就看你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和经历着什么事,还有你会作什么样的选择……你做得很好。”马秋林道。
“谢谢马老夸奖啊。”余罪不好意思道,还真没想那么多。
“不是夸奖,接下来我要说,你做得也很蠢,不知道你什么感觉?”马秋林笑道。
余罪一愣,僵住了,不解了,没想到这个盗窃案专家会喷出这么一句话来。
看余罪不解,马秋林背着手慢悠悠走着,边走边道:“我从警三十多年,一共处理过一千七百多起盗窃、扒窃类案子,这种案子说起来都不算大案,可比任何大案都要头疼一些……第一,警力的经费投入会很大;第二,侦破的难度相当大,定罪的难度更大,如果入户盗窃还可以,可这种在荒山野岭偷牛的案子,你恐怕连痕迹检验都用不上;第三,即便抓到嫌疑人,大部分时候赃物被销、赃款被挥霍,追回来的可能性很小,你不该给村里人那么高期待,我简单地问你个问题,即便人能抓到,牛已经卖了,钱已经花了,你怎么办?”
“啊?这……”余罪愣了,感觉还是年轻了点,一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着,“没想那么多,看村里人可怜,就答应了。”
马秋林看着他显得有点幼稚,不过却很中意地笑着道:“再退一步讲,很可能人都抓不到,你怎么办?手法这么熟练,肯定是老贼。”
“我觉得应该能抓到,手法偷到这么熟练,恰恰说明他不是头回作案,应该有迹可寻。”余罪反其道而行。说得马秋林愣了下,兴趣慢慢地起来了,他蹙眉问道:“可我从村里人、指导员以及乡警的介绍里,没有觉得哪儿露马脚了,连起码的目击都没有……从这里开始,走小路,十一公里外就是二级路,失窃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你觉得能追回来?”
“我不准备追。”余罪道,很不服气地说了句,“我正找他把牛偷走的作案手法。”
“嗯,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过用处可能不会很大。”马秋林道,脸上疑虑仍然很重。
“马老,您是在打击我,还是在刺激我?”余罪笑着回问。觉得马秋林的表现很出乎他的意料,老是泼凉水。却不料马秋林一下子笑着道:“我其实很想帮你,邵万戈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犯罪研究处和我们一帮老家伙们聊天,聊了全省十几个大悬案……凶杀、抢劫、绑架勒索都有,不过有一个我想你会很有兴趣的。”
说着,他回过头来,郑重道:“其实有一例延时最长,迄今尚未侦破的就是偷牛案。”
“不会吧,这都能中奖?省里悬案里有偷牛案这一说?”余罪吓了一跳。
“现在说不准是不是中奖了,不过从两年多前第一例偷牛案发生在偏关县之后,迄今为止各地已经发生偷牛案件大致有一百六十多起,少则几头,多则十几头,从山阴、雁北、吕梁,由北而南,今年蔓延到五原周边了……对此各市都下过工夫,不过收效甚微。这也是我一听说羊头崖发生类似案件马上就来的原因。”马秋林笑着道,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余罪的表情变化。
不是惊喜,而是愕然,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第一是地域性,案发地都是这种荒郊野外,取证的难度相对较大;第二是时效性,等你有眉目,牛早被弄成牛肉、牛肉丸子、牛肉汤一类的了,就算捉到贼也拿不到赃;第三嘛,不用说了,发生在农村,都是警力薄弱的地区,起码的警务素质都不具备。
正想着笑话就来了,远远听到李逸风“啊”一声鬼叫,惊得余罪和马秋林紧张地奔上来,却不料李逸风捂着嘴,指着正勘查一处地方的董韶军。那董韶军正夹着一堆掰开的牛粪,细细地嗅着。
“你鬼叫什么?”余罪生气了,估计是被马秋林说的。
“那么恶心,我还以为他要往嘴里放,尝尝呢。”李逸风道,众乡警扑哧笑了,惹得余罪踹了几个人。等他回头想解释一句时,却愣了。
董韶军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在看着那堆粪便,周文涓戴着白手套,持着放大镜在细细地观摩着一处结冰的地方,似乎那个普通的地方让她很怀疑似的,那儿的颜色似乎和其他地方不同。
“麦秸的纤维,还有玉米秆儿的,这个排泄时间应该在三十个小时以内……按这里的温度计算,应该有三十六至四十个小时……文涓,这儿牛的主饲料是什么?”
“你刚才不说了?麦秸和玉米秆儿,还有高粱秆儿,冬天没什么吃食……这儿的粮食产量少,也不可能用机制饲料。”
“它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拉了一泡屎呢?在这个地方应该停留超过十分钟。”
“对,这儿有舔过的痕迹……这是什么东西?”
“绿色……是青苔?”
“不可能,现在的温度怎么可能生出苔藓来?”
“往前走吧……”
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话,留证、拍照,等起身时才发现,一干乡警,包括余罪,都看天外来客一般瞅着他。董韶军笑了笑道:“别奇怪啊,我们只能帮你们找找牛留下的痕迹,而且可能不是失牛。”
周文涓笑了笑,连话也没说。一行人向前,又走几百米,在一处疑似的牛排泄过的地方,蹲下身子开始磨蹭了。
就这样且行且查,翻过两个山头,倒发现数处疑似失牛停留过的地方,从后沟山沿着一条仅容人行的小路下山,过了垅土带,赫然已经是蜿蜒的二级路。
“应该是从这里走的。”董韶军又发现了一处深深的蹄印,嵌在雪地上,背阴的地方,被留下来了,去向正是二级路。
“让让……这个地方圈起来。”马秋林也加入了勘查的行列,指挥着乡警圈起了一片高地,半人多高,土像新铲过的,层面上连着小路,下面就是二级路,路牙下的引水道里,垫着新土,留着一道很深的车辙印。
“妈了个逼的!”余罪蹲在路上,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眼睛瞪着要揍人似的,以余所长在看守所混迹的水平,脑海里马上能还原出一幅作案的图像来,把车倒回来了,顶住土层高地,然后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把牛从山上牵下来,直接上车,拉走!
李逸风听所长念念有词,还以为又在预言什么了,悄悄凑上来,一听这词,他咧咧嘴,小心翼翼地问着:“所长,骂谁呢?”
“骂贼吧,还能有谁……真他妈损啊,把车倒回去,顶住这个土夯,然后直接把牛牵上车……往北二十分钟就出市了,往西不到一百公里就出省。”
余罪怵然道,他知道,这是团伙预谋作案,这个偷牛案的难度,已经开始无限地放大了。
“就是啊。”李逸风一看地形地势,也觉得所长说得颇为有理,拍着马屁道,“真他妈损,羊头崖乡都穷成这样了,还来偷这儿……”
余罪没理会他,可不料李逸风根本不知趣,心里还挂念着赔牛的事呢,小心翼翼地问着:“所长,那他是怎么偷走的,村里可没见着人啊?能抓到吗?”
“别心急,我再想想,这案子犯得真奇葩,隔山打牛听说过,不能隔山偷牛吧?”余罪不解道。
“拐走的呗。”李逸风想当然地道。
“我也觉得是,可能吗?”余罪怀疑道,应该是在一种很温和的手段下把牛拐到这儿的。他以为李逸风知道点乡里的手法,一把揪着问:“快说,你怎么知道是拐的?”
“……经常有大姑娘被拐到咱们乡,你说人都能拐走,拐头牛的难度不大吧。”李逸风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
不过这话可不是灵机一动,除了增添此行的笑料,再无他用。从早晨忙碌到黄昏,众人除了描蓦出了疑似失牛的路线,没有其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