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暗示
先说几个生活中的例子吧。当你逛商场时,看到商品外面那精美的包装,自然觉得里面的物品一定价值不菲,不知不觉的你可能就产生了消费冲动;当有人告诉你今天看上去气色很不错,你可能一天都精神饱满效率奇高;当看到自己的孩子跌倒在地,头上碰了一个大包,你给他吹口气再哄一哄,他马上就不疼了。从这些事例再追溯到古代,曹操的部队在行军路上,由于天气炎热,士兵都口干舌燥,疲惫不堪,曹操见此情景,大声对士兵说:“前面有梅林”。士兵们听了精神大振,并且立刻满口生津,兴致高昂的继续踏步前行。
以上这些,都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所谓暗示是指在人与人的交往过程中,通过语言、动作、表情、眼神,以一种含蓄的方式,对他人或自己的认知、情感、意志以及行为产生影响的心理活动过程。从本质上,它是一种条件反射的心理机制,能使人不自觉地按照一定的方式行动,或者下意识地接受别人的意见或信念。在对他人暗示中,暗示的效果取决于暗示者在被暗示者心目中的威信,愈含蓄、愈巧妙,效果越好,同时还取决于被暗示者的意志力,一般来说女人、儿童更容易被暗示,被左右。小品《卖拐》就是对心理暗示的巨大影响力进行了夸张的演绎。请你相信,我们每个人在社会中生活,我们总会在有意或无意间接受了他人的暗示,从而改变了自己的判断,这是谁都无法逃避的。
医生为了减轻病人对病痛的恐惧和焦虑,常有意识地给病人进行心理暗示,这是出于治病救人的善意动机。但是,若一个人被魔鬼在他心中发出邪恶的暗示所左右,将会得到怎样的结局?这种可怕的暗示,左右其灵魂,搅动其信念,摧毁其意志,正如那多年前的发生的一起恐怖的凶杀案。
宁河县地处天津东部,濒临渤海,是华北地区著名的鱼米之乡。那一年,我被派到宁河县某乡派出所短期工作。某天,接到村民报警,报警称村民林某将村内小卖部一位售货的大婶打伤。那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打架事件了,我陪同当地民警小郭解决这起治安案件。到了纠纷现场,看到一个40多岁的汉子被众乡邻拉在墙角,那人不依不饶,扬言要打残那个大婶,大婶被挨了几拳,在小卖部里低声哭泣着。民警小郭拉开众人,将林某控制住,询问其事情经过。我则找到那名被打的大婶了解情况,这五十多岁的妇女因为惊吓委屈而说不出话来,只是哭泣着。几个围在身边的村民看了个满眼,一五一十的将经过告诉我。就在上午,这个林某突然闯进了小卖部,也不买东西而是嘴里咒骂这位大婶,无缘无故的冲过来就开始殴打她,大婶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怎么个情况,就被这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打倒在地,这时其他村民连忙将林某拉开并报了警。事情经过就是这么简单,一个男子无故殴打一名妇女。我询问大婶是否认识这个林某,有没有因卖的货物而结怨。大婶表示和林某还算熟悉,都是一个村的,关系也不错,林某平时很老实,根本没什么口角纠纷,今天也不知咋的他就发那么大邪火,突然闯进来打她。其他村民也表示林某平时很厚道,也乐于助人的,人缘在村子里不错,精神也很正常,今天是不知吃什么闹的发癔症了。看来这个林某是有点问题了。
来到前院,看到林某恢复了神态,情绪也稳定下来了。我仔细闻了闻,他身上没有酒气,观看他言行举止,也很正常,思维清晰,对刚才的事也供认不讳。小郭问他为什么打人,林某喃喃自语着说:这女人不是好人!到处害人,今天非打残她不可!我盯着他质问道:你要拿出她害人的证据来,她到底是怎么惹你了,无故伤害他人,轻了拘留十五日,重了要判刑的!林某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究竟来,还是反过来复过去地重复着那句话:她是害人精,我要除害!我和小郭轮番审讯了半天,他也交代不出打人动机,心想他文化素质也不高,估计是走火入魔、鬼迷心窍了,没办法,关他几天吧,将他带上警车回了派出所。
就这样平静过了两个星期,又是这个村落,发生了一起纠纷。暑假在村供销社帮忙的一个挺文静的小伙子,将支书家的玻璃全都用砖块砸碎了。这小伙子正要上高三,学习也不错,还是个班长,在老师眼里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放假了没事给供销社帮忙卖些东西。但就不知道哪来的脾气,大白天的跑到村长家院子前,用石块把他家玻璃全都砸碎了,村民把这小伙子揪住,这孩子嘴里还骂骂咧咧。我正好路过,搞清楚事情经过,很好奇地盘查这位小伙子,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小伙子低头不语,还用愤恨的眼神撇着村支书。支书也都50多岁的人了,还和这小伙子的家长很熟,也搞不清哪得罪了他,但也不好发作,跟我说:小孩胡闹呢,没事,没事,回头我让他爸爸教育下好了,就别带走了。审了半天这孩子就是不交待动机,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让双方的老人教育下他了事。
该村子接连两起看似毫无动机的治安案件,让我产生迷惑,这时节还没有到酷暑,人的情绪也不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这几名素无瓜葛的人产生纠纷呢?我决定再去林某家探个究竟。
转天一早,我独自一人来到村民林某家,林某刚从地里喷完农药回来,看到我一愣,连忙摘下药具,洗了手,和我在院子里攀谈起来。我递给他一根烟,问他那天到底是为什么要殴打那个妇女呢,想起来缘由了么?林某抽了口烟,尴尬的笑着说:在号子里蹲着那几天,就琢磨这事了,可是现在回忆,却一点想不起来打人时的情景了,平时和她也无冤无仇的,至于为什么要施暴,自己也想不起来了。这就更令我怀疑了,我问他事发前你在做什么,和什么人接触过。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院子外面人声喧哗,我连忙出去看个究竟,只见村子里的小孩都在向一个方向跑着,嘴里喊着:老傻子杀人啦,老傻子杀人啦!顺着小孩子跑的方向望去,人群向某户村宅涌动,我也连忙跟了过去看个究竟。
那户农家院在村子西北方向,比较偏僻,住着一个30多岁智力残疾的村民,庄里人都叫他老傻子。到了院子门口分开众人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这场景恐怖血腥,令人惨不忍睹,院子地面上溅满了鲜血,角落里还有一把滴着血的砍柴刀,地上一排竹签子,竹签子上插着几个血肉模糊的器官。此时已经听到远处的警笛声传来,看来村民已经报警了。顾不上别的,我忙冲进院子,看到几个村民手里拿着镐头在和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对峙,那个人手里挥舞着锄头,正是老傻子。他带血的双手紧紧攥着锄头,嘴里叫着:上天拜神去!上天拜神去!再一看旁边的屋子,地上躺着一具尸首分离的男童,脖腔流出的血已经将地面浸透,腹部被刨开,内脏已经不见,很是恶心。我没有带枪,顺手抄起个木凳子,来到众人身后,悄悄对一位村民说:我扔过凳子,趁他躲闪就一起动手按住他。忽然,我发现民警小郭在窗户外面扒头张望,我和他的眼神对上了,他冲我比划个手势,又伸出三个指头,我轻轻点下头。
我心里默默数了三下,这时听见嘭的一声响,窗户玻璃破碎,一块砖头砸了进来,趁他一扭头时机,我立刻将凳子扔了过去,直接砸到他头上,他站立不稳,就势要倒,我和众村民蜂拥而上扑了过去,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惊心动魄的一幕过去了,擒拿住行凶者,立刻将他带到院子外就地审讯。
他还在挣扎反抗,嘴里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我大喝一声,他老实住了。我问他为什么杀人,他嘴里依然嘟囔着奇怪的话,像是什么经文之类的咒语。过了片刻,他冲我嘿嘿一笑说道:好了,咒语说完了,他可以上天堂了。耐心的询问了半个多小时,他始终语无伦次的无法表述清楚,无奈只得先让小郭将其带回所里继续审讯。
再回到现场,找寻死去的孩子头颅,最后在灶台的大锅里,发现了男童的头颅,又看到灶台的墙上,有一个可怕的三角形血迹。孩子的父母被拦在院子外,没让他们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孩子父母悲痛欲绝的哭喊着。后续赶到的刑警一片忙碌,从围观的群众以及附近的邻居了解到,这个男子虽然智商低,大概停留在几岁年龄,但并没有暴力倾向,很爱和村里的小孩一起玩耍,这个被害的小孩,也是经常和他在一起的玩伴,大家都不敢相信他能做出这样事来。听到这些,我盯着那个血三角陷入沉思,他单纯而又简单的内心世界里,决不会出现如此凶残的念头,是什么诱发了他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来呢?
我马上派了两名警察,将先前无故闹事的林某和那高中生一起带回所里,再次接受调查。我想知道那无法窥探到的内心世界里,是什么东西在驱使、怂恿着他们呢?我到了所里便将情况反映到市里,市局很重视该村这几起不寻常的案件,立刻调集了几名专家赶过来参与审讯,其成员包括一名犯罪心理学家、天津某高校一名教授,还有一名特意从北京某医院请来的心理咨询师。
专家组依次对这三人轮番询问,进行心理分析测试。比较一致的观点是,三人行凶都是发自本意,并没有受到他人的指使,没有外界因素的干扰,属于主观意愿上的自主行为,并且行凶者与被害人并没有矛盾,事后也无法说出理由,毫无动机可言。但是心理学家测试时发现,三人的共同点是自控能力比常人要低一些,某些数据表明,三个人的性格特征有些接近的是意志力比较薄弱,属于心理暗示性比较强的人!
某些偶发事件看似无因可查,但事实上确有它的行为意义。比如说某人不小心将架子上摆放的花瓶碰落,其实这是事出有因的。事实上这种失误,如口误、笔误、失手等,在人们身上是常有发生的。再仔细回想一下,不久前那人的朋友来参观新房,对其他的房子装修风格、设计色调大加赞赏,但看到架子上那有瑕疵的花瓶时便说:它与整个屋子太不协调了。那么这次的“不小心”实际上便是潜意识中接受了朋友的意见,并以“失手”作为开脱。
后来我们又找到林某的妻子协助调查,让她回忆下林某最近一段时期有什么反常,或者接触过什么人。林某妻子反映了一个事情。村里有个开门诊的刘大夫,除了给人看个小病,还说自己能和天神交流,拜的一个什么天神,还能通过天神的力量给人治疗癌症啥的,大家都尊称他为刘大师。老林有一段时间胸闷身体不适,找刘大师作过两次修行,就是他发功,来给人治疗。这个信息引起了我们的重视,这个刘大师能治疗癌症么?
根据这条线索,专家组设置了隐含关联问题,再次诱导询问三人,在专家组的巧妙的引导下,林某回忆出来当时心境。一次刘大师在给他发功治疗时,无意间提起一句话,说他姓林,忌火避红,遇金驱之。然后神色凝重地嘱咐他:胸闷是表象,还需抗邪。当时并没有留意这句话,发功治疗后给了钱便走了。这样过了一个月他去给孩子买零食,走到小卖部门口看到那个售货员大婶,大婶姓金,当时穿着红色的上衣,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浑身的不自然,隐隐觉得这妇女不是好人。自己的病就是她引起的,一股无名怒火冲到脑门,产生一定要反抗她的念头,于是控制不住自己,上去打了她。原来他心里竟然隐藏这么深的作案动机啊,一系列的看似巧合的暗示印证着他的不安,从他心里跳出来,仿佛脑海中一个声音在指引着他,不断的刺激他的情绪,最终导致他做出了不符合他往日性格的暴力举动来。
在这里提一句,请来专家组进行犯罪心理分析,目的是要挖掘出深藏在行凶者潜意识中的各种因果关系,使之被召回到意识中来。疑凶借助于专家的分析、解释,理解这些关系,彻底顿悟和认识自己。专家再加以疏导,使案犯宣泄并消除深藏在潜意识中的精神创伤、心理矛盾和痛苦体验。在各个层面诸如抗拒、压抑、性欲、攻击、恋亲情绪等诸多无意识的心理反应。探讨病人的深层心理,识别潜意识的欲望和动机,协助嫌疑人对本我的剖析,解除自我的过分防御。
专家组针对这个高中生的性格,做出了不同的询问策略,心理分析,他描述说,一次陪爸爸去乡卫生院看病,因为那里感冒药贵便去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私人诊所拿药。卖药的人又热心的给我爸爸号了脉,我父亲和他聊闲天说他在村委会上班,这时那大夫突然说我爸爸惹了凶,是不是最近一段时期很不顺利。我爸爸除了轻微感冒到没觉得有啥不好,就是有些失眠。那个大夫看着我俩直摇头,说什么:凶在额头,身披黄绸,遇水为恶,冤债不休。当时我爸爸没有理会他的话,拿完药就拉我走了。可我晚上就失眠了,转天起来脸色蜡黄的,感觉身边有煞气,近一段时间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也找不出原因。过后几天,在路上无意碰到那个大夫了,他拉住我说,别踩到前面路上那片水,我赶紧小心的绕过去,那片水是旁边那院子的人泼出来的,顿时觉得这家人这么讨厌,随便泼水,把路给弄泥泞了,又看到这家人旁边就是个水塘。这时我看到那大夫盯着这个院子看,嘴里念念有词的说,不好不好。然后扭头又对我说:你还不快走!别停留,快走!然后看看院子,又看看我,神情很焦虑的样子,好像在传达着某种信息。
后来我路过那个院子,就觉得很烦燥,那家大门刷着很醒目的黄色油漆,回想那大夫的话,看了更让我不痛快。我觉得学习下滑,爸爸生病,都是和这家人有关,实在憋不住了,就把他家玻璃全砸了,顿时觉得心里痛快很多,轻松了不少。
和那个智障者沟通比较麻烦,他拒绝和成年人交流。于是专家们想出个好办法,找来两个孩子陪他一起玩画画游戏,孩子和孩子的交流自然顺畅许多,没一天他就和孩子们混熟了。这时我看到他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形,旁边一个孩子问他画的什么,他蹲在地上开心的说:那是天堂,里面有很多好吃的,要不要我带你去?那孩子童言无忌的说:好啊。他则说了句让我们所有人震惊的话:那你忍的住疼么,脑袋太重,需要把脑袋搬下来才能去了。孩子连连摇头说那不去了,老傻子笑着说:那等想好了再带你去吧。
我们授意一个孩子套出他的话来,原来是他在家门口玩耍时候,来了一个会变戏法的神仙,神仙告诉他上天堂的方法,并教了一段咒语,并嘱咐他,若那个陪他玩耍的男童愿意去,先把他带走。当我们对他出示刘大师的照片时,他立刻就喊:神仙,神仙!看来一切都有因果的!
隐喻的暗示与直截了当的说服不同。说服是作用于人的理智方面,从大脑的“正门”进入,“看门人”常常会加以批判后再决定是否接受;暗示则是作用于人的情绪或意志方面,从大脑的“后门”进入,它避开了“看门人”的检验。就如同你穿了件红色的裙子上班,同事直接告诉你不好看,出于逆反你并不认同,若同事说一个你不欣赏的人也穿了红裙子,又说白色更映衬出你的体型来,你会恨不得立刻回家换了它。说服尽管时常有可能受到意识的抵触,但经过一定的时间以后,在某种场合下,它又可能起着类似暗示的作用。比如说看到那个著名保健品广告,观看时不以为然,甚至反感,但当有一天正好需要给长辈送礼时,头脑中搜索以前了解的相关信息,广告的暗示作用便出现了。
在专家组的心理分析下,终于搞清楚了三个人的潜意识里犯罪根源,这完全是一个可怕魔鬼在人心中的邪恶暗示,指引着这几个意志薄弱的人,在冥冥中按照脑海中的指示犯下了重罪。
外围的调查异常顺利,那三名受害者的家属表示,确实与那名刘大师发生过纠纷,小卖部的大婶在前几个月因为出售的商品和那个大夫发生过口角,那个村支书因为那大夫卖过期药而指责过他,而那个男孩的父亲开拖拉机撞坏过他家的围墙。仅仅因这些琐碎的小事,令这个心胸狭隘的人产生了强烈的报复欲。他谎称能借助天神的力量治疗癌症,开办修行讲座蛊惑他人,也练就了极佳的口才和心理驾驭能力,凭借此能力,他没有亲自行动,而是悄悄的对他人实行暗示,引导那些毫无关系的人在潜意识里替他行凶,来实现自己借刀杀人的卑劣目的。
就在即将对他实施逮捕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刘大师因突发心脏病,死在了诊所里,临死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串佛珠。这或许暗示着他深知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以求得佛祖的宽恕吧。这起扑朔迷离的案件终于告破了。
几天后,民警小郭拿来一个礼物盒子,焦虑的问我:队长,帮我分析下,这是什么暗示啊?打开盒子,我轻轻的从里面拿出一个精美的水晶杯子,杯子晶莹剔透,散发出淡淡柔和的光。我问他:这是谁送的?小郭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晚上我向相恋两年的女友求婚来着,她当时没有表态,笑着说回头送我个礼物,这不今天就收到这个杯子了,你说她这是啥意思啊?我开心地告诉他:恭喜你啊!她答应你啦!小郭迷惑的看着我,我将杯子举过头顶,阳光透过杯子,在墙上折射出美丽的彩虹,令人痴迷。我缓缓告诉他:一个杯子就是暗示她要和你一辈子,水晶易碎,需要你用心来呵护,去珍惜,她问你能做到么?小郭无语,轻轻点下头,沉浸在这绚丽灿烂的彩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