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星期三——四月二十日,星期四
星期三一早,埃勒里先到霍利斯饭店的咖啡馆里喝了一阵咖啡,又在大堂里悠然自得地读了会儿《记事报》,然后去路易吉·马里诺开设在饭店里的发廊让乔·卢平给他理了个发,接着徒步爬坡到上村溜达了一圈——甚至还跑去州大道上的卡内基图书馆里淘书,而柜台里的德洛丽丝·艾金已经认不出他了,他反倒有点暗自庆幸——直到午后,埃勒里总算批准自己去打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莱玛,听起来颇具职业风范,而且口风甚紧。哦,是的,她过得很不赖,温希普医生相当乐于助人。刚开始时(吃早餐时以及那之后)他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向她讲授消毒器的使用方法,以及接待病人的常规步骤,等等。随后他不得不去一趟医院,但在诊疗时间开始前便匆匆赶回,将她带到广场买了一套比纽约第五大道那些玩意儿更为合身的工作服;由于白喉肆虐,邦腾百货公司特地开设尼龙护士服专柜,她觉得自己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三个小时衣服就干了,你知道的,甚至连熨一熨都省了……还有,对对,白色的平底鞋和白袜子,还有……埃勒里违心地附和了几句,比如既然都煞有介事穿上制服了,就别去多想安德森小姐的前任格洛丽娅·平克尔啦;那尼龙制服的领口开得低不低,还有是不是温希普医生掏的腰包?——他听到莱玛笑着说别傻了,掏腰包的是你,或者该说是我用你的钱买的,下周我就可以开始还债了;温希普医生倒是想付钱来着,但我没答应。真贴心呀,埃勒里说;而莱玛一听这话就止住笑声,冷冷地说他大可不必酸溜溜的,偶尔也该尽量把别人往好处想想,人家起码也是急于示好,甚至还突破自己的一贯作风——就连老哈利·托伊费尔今早都稍微鼓励了她一下;福勒太太也让她随意使用冰柜,还为她安排了最温馨的旧式卧室,比厄珀姆饭店那种前卫的装潢风格好多啦……说实话,今天她大大领略到了什么才是生活。没错,埃勒里说,这毫无疑问,可你是否了解——?但莱玛不知是因为周围还有别人,抑或出于某种女性特有的固执,就是不肯谈正事,反倒说她事事顺利,唯一的困难可能来自打字;还有多德医生人真好,虽然她只在早上诊疗时间开始前、他动身去医院时打过一次照面;还有……一起吃晚饭?唔,看看再说吧。
温希普医生提过……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第一天……而且她只是想额外多花点时间来熟悉那些文件——“来了,温希普医生!再见,埃勒里。”然后只剩下埃勒里呆呆地握着话筒。
六点半的时候他又试着联络她,但当艾西·平加恩说安德森小姐正和温希普医生共进晚餐时,埃勒里说算了,告诉她埃勒里叔叔打过电话就行,然后就挂断了。
他在霍利斯饭店的房间里一直等到十点左右。
第二天同样不尽如人意。电话那头她的声音略有些抑郁,仿佛是新鲜热度有所减退,而她不太清楚怎样才能让它重焕光芒。五点毕时埃勒里来到多德医生家里。
莱玛独自待在候诊室,用一只肿起的手指吃力地操作着打字机,一脸病容。
“法蒂玛的圣母啊。出什么事了?”
她迅速答道:“我在电话里没法和你敞开了谈……”
“情况如何,莱玛?”
“工作?还可以。”
“我说的不是工作。”他没必要压低嗓门;从他站的地方可以看见哈利·托伊费尔正在浇灌房前的草坪,而艾西和福勒太太正不知在屋子后部的什么地方拌嘴。医生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
“你找过吗?”
“没有!”
“意料之中。”埃勒里说,“唔,莱玛,你怎么看?”
“埃勒里,我不能。”
“不能什么?”
“做贼。像个小偷一样翻箱倒柜。”
埃勒里温和地说:“任何人都以为我是个教唆犯。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可不在考虑之列。你有没有偷听到什么?”
“没有……”
“从温希普那里套出什么了没?”
她没回答。
埃勒里撇撇嘴,“莱玛,我要告诉你我的下一步计划。”
“很抱歉,埃勒里。”
“我准备回纽约去。”
她沉默了。
“我唯一能拟订出来的计划,如果你执行不下去,那我也无计可施。”他捧起她的手,“我不是在责怪你,莱玛。这确实很难,而我也确实太残酷了点。如果你改变主意,就给我拍个电报,打电话更好。拿张纸来……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她哭了。
埃勒里在她身前站了好一会儿,既气恼,又无能为力。
然后他像对待小孩那样揉揉她的头发,返回霍利斯饭店结账离开。
一周后,收到她的召唤,埃勒里又重返莱特镇。刚把行李放进霍利斯饭店的八三五号房间,他便拎起话筒。
“埃勒里。”她的声音冷静得无可挑剔,完全与长途电话里听上去判若两人。
“我去接你?”
“不必了,七点钟我们在广场的烤肉店碰面。”
“好吧。”
莱玛走进来时,他正在细品波拉莉丝小姐烹制的咖啡。虽然早已告诫自己不该太过意外,但他还是不免吃了一惊。她身穿一件粗麻布质地的裙子,上衣也是这种惊人的面料,衬衫倒还是在拉岑商场买的那件。
“这是最新的,”她笑着坐上最近的一张凳子,“你不知道?”
“粗麻布?”
“阿尔·赫梅尔说现在就流行这个。阿尔的女装店,在斯洛克姆,紧挨着杰夫·赫南贝里的运动用品商店。先付五美元,剩下的按周分期支付。我得买好多东西呢。还有——”她将一个小信封放到吧台上。
“这是什么?”她的头发也剪得很漂亮。毫无疑问,是在下大街的美容屋做的发型。
“第一笔还款。”
“莱玛——”
“别。”
“好吧。”他将信封塞进口袋,点了两份牛排,然后说:“那么?”
“收获寥寥,我不知道是不是白忙一场。”她在手袋里翻来翻去,但看不出是在找东西的样子:“我把那些资料箱都看了一遍。”
“麦卡比?”
“没看出有何不妥。除了一支枪——”
“在哪儿?”
“多德的办公桌里。我没碰它。”
“这儿很多医生都有。私人文件呢?有没有偷偷看过?”
“看了,但没什么内容。我能肯定。他在房子的——楼后侧有间书房——我成功地溜进去扫视了一圈,所有抽屉都没上锁。”
“书房里有保险柜吗?”
“我想没有。至少是没有看得到的保险柜。”
“从温希普那里有没有什么收获?”
“只知道他非常担心多德医生。”
“为什么?”
“因为多德医生自己忧心忡忡。肯尼——”这称呼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肯尼无法确诊病因,他说多德医生表现出来的生理症状完全是精神濒临崩溃的征兆,但多德医生自己却不愿谈论,还大为恼火,说只是神经紧张、操劳过度而已。他也拒绝休假或是看心理医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埃勒里心想。这些变化绝非一夜之间从天而降。“没那么简单,莱玛。”
她明白他言下之意,目光盯住吧台,一边转动着手中的叉子:“对。我想这和顶楼那房间有点关系,但没告诉肯尼思。”
“顶楼的房间?”
“在阁楼上。多德医生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福勒太太或者艾西想去打扫一下也不行。他把门上了锁,只有一把钥匙,就挂在他的表链上。”
埃勒里笑道:“难不成他是蓝胡子再世?”
“我刚才就说了,也许什么也没有。”迈克将牛排端上桌,莱玛慢慢吃了起来。
“他经常去那房间吗?”
“每天一次。”
“真的?每天都去?”
“没错,每天早上他穿衣洗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锁进门,又把门在身后锁上。”
“他一般在那屋里待多久?”
“有时只是几分钟,有时时间长一些,但从来没待得太久。然后他就出来把门锁好,下楼吃早餐。是艾西告诉我的,所以我留意了一下。”
“连福勒太太也不知道屋里有什么吗?”
“嗯。”。
“温希普呢?你和他讨论过此事吗?”
“可如果解释不清我是如何知道的,就不好开口啊。更何况他从没提过。我估计他也说不上来。”
二人默默地吃着。
最后埃勒里说:“你过得怎样,莱玛?在那里开心吗?”
“唔,我很怀念户外的生活,不过……”她搭住他的手臂,“没事找事把你招来这里真是过意不去,埃勒里,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可你说过——”
“并非没事找事。”
“你觉得这情况很重要?”
“不错。”
“可它又能意味着什么呢?”
“我不知道。莱玛,得检查一下那个房间。”
她脸变得煞白,片刻后才说道:“好吧,我试试。但我不知道要怎样……还有那钥匙……”
“别慌,”埃勒里说,“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