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绅士 第七节
案情的转机提高了所有人的效率,原本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众人就像找到了方向,苏君子迅速确定了被害人张健,以及另一家的被害人在出事当天的行程。
两户受害人中的男主人,在被杀前都曾经乘坐过爆炸的公交车。
沈夜熙拿着盛遥调出来的张健的照片,直接去了九十七路中被炸伤的孩子的病房,二话不说,只是把照片出示给了给孩子陪床的孩子父母,年轻母亲的表情变化异常明显,先是迷惑,瞬间后几乎愤怒地站起来,那张煞白的脸证实了沈夜熙的猜想——张健就是护士说的那个“缺德”的人。
不……如果两件案子真的可以并案调查,那么他应该是“没有通过投弹犯测试的人”。
孩子的母亲指着照片上的男人,手指在不住的颤抖:“就是他,就是他,警官,你们找到这个男人了吗?他是谁?啊?他是谁?我们要告他!”
沈夜熙:“他已经死了。”
孩子的父母都呆住了。
“公交车爆炸案的第二天,他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家里,他妻子在外地出差幸免于难,他和他十几岁的女儿都被人砍死在家里。”
这消息有点过于震撼,半晌,孩子母亲才颤动着嘴唇,轻轻地问了一句:“你……你说的是真的?”
沈夜熙带着一点审视,看着这对年轻夫妇,缓缓地点点头:“人命关天,我们需要你们配合,请问爆炸案发生后的当晚,你们在什么地方?”
孩子的父亲说:“孩子都这样了,我们还能去哪,当然是在医院。”
沈夜熙:“一直?”
“你怀疑我们?”年轻的母亲尖叫起来,“对,我就是想把那个王八蛋杀了,我还想把他碎尸,我……”
她的丈夫拦腰抱住她,半安抚半强迫地把她按在怀里,抬起头对沈夜熙说:“我们一直在医院,医生和护士都能证明。”
面目全非的孩子在病床上躺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显得那么年幼无辜。
孩子父亲伸出手,缓缓地拍拍妻子的后背,脸上的神色很复杂,沈夜熙只看了他一眼,就明白这个父亲的想法了——即心疼妻子,明白那件事情是个意外,可心里又忍不住要为了儿子迁怒她,怪她当时在场却没有照顾好孩子。
一串眼泪从孩子的母亲无神的眼睛里流淌下来,流过脸颊,而后又干涸在枯瘦的下巴上,轻轻地说:“那天上车的时候人很多,当时我不知道有公交车爆炸的事情。我抱着孩子,很多人挤,他烦,就大声哭起来,然后那个人……就是他,”
她的目光在张健的照片上停顿了一会儿:“站起来,给孩子让了个座位,我当时真的很感激,还让孩子谢谢这位叔叔,以为他是个好人……”
“然后呢?”沈夜熙轻声问。
“我就站在孩子边上,那个男人站在孩子的另一边,就是横排座和单个座位中间的小空隙里面,他背靠车窗,当时人很多,车子晃动的时候,我被人群推来挡去,我想……我想幸好有位好心人,给孩子让了个座位。可是,突然……”
她咬紧牙关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抽泣,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她的丈夫默默地揽住她的肩膀,好半天,她才继续说了下去:“突然就听见了爆炸声,那个混蛋为了自己躲开逃命,居然把我的孩子挤在地上,他……”
“他当时毫发无伤?”
孩子的母亲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你能帮我回忆一下,当时有没有什么人一直在你旁边,一直关注你的小孩?”
女人努力思考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抱歉,人太多了……”
沈夜熙站起来:“谢谢配合。”
他大步从病房里走出来,掏手机通知所有人:“我个人认为可以并案调查了,恭喜各位,我们手上的案子好像少了一个。”
盛遥刚刚离开,遛回他自己的病房,沈夜熙就大步走到来,开门就问:“浆糊,你在爆炸发生之前有没有给一个孩子让过座位?”
姜湖一愣,点点头。
沈夜熙先是长吁出口气,随后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你瞎让什么?车上那么多人,就你有风度?就你讲文明讲礼貌?”
姜湖先是没能领会他的精神,呆了片刻,随后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刺激投弹犯引爆炸弹,是有人给孩子让座位这件事?”
“我问了九十七路车上受害者的父母,让座的人就是张健,也就是灭门案的受害者。”沈夜熙探头看了一眼,见外面没有医护人员,靠着墙偷偷点了根烟,“也许凶手觉得这种尊老爱幼的行为是虚情假意的,所以她在孩子和让座的人附近放炸弹,以证明,人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依然是只顾自己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所以……根据这个联系,你怀疑投弹犯和灭门案的杀人犯是同一个人?”姜湖问。
沈夜熙听出他的不赞同:“怎么?”
“不可能。”姜湖想都没想就干脆地否决了,“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
沈夜熙听了也不急,慢条斯理地问:“你认为我说得不对,那你的理由呢?”
“灭门案的相关情况我都从盛遥那知道些,可能不大全,但是有几个关键点。首先,这个凶手的性格极其偏激,他对受害人怀有的极大的憎恨,使得他甚至不愿意放过无辜的孩子。过度砍杀说明他处在一种疯狂的状态中,而墙上的血字,更像是在得意洋洋地炫耀,‘审判’两个字,就好像在昭示着自己有更高等的地位,更大的控制权,可以随意指控任何人的罪行并且执行判决。凶手有强大的控制欲,冷静、冷血、残酷,在我看来,更像是个暴虐偏执的男人。”
沈夜熙没有打断他,浓郁的眉皱起来,好像在斟酌着姜湖的话。
“但公共汽车上的投弹犯,则是那种有很强烈的感情,不平、困惑的女人,她伤害别人的行为源自于被别人伤害,她温柔细心,做事犹犹豫豫,迷茫,有时候又会不忍心。”
“我第一次听见受害者用这么好的词汇去形容一个投弹犯。”沈夜熙才幽幽地说。
“我只是在分析事实。”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姜湖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抱着一束花和一个保温桶站在那里,他顿时眉开眼笑:“安叔叔,你怎么来了?”
“嗯,我来看看你,”安怡宁的老爸安捷笑着对两个人点点头,“夜熙要是忙可以先去,我别的忙帮不上,趁着学生们放寒假,留在这里照顾病人还是可以的。”
沈夜熙心事重重地冲安捷挤出了那么一个微笑:“那好吧,正好怡宁刚才打电话叫我回局里,说是外地的资料都整理好了,我回去看看,就麻烦安老师了。”
安捷的眼睛很大,却不太愿意完全睁开,带着那么几分懒洋洋的模样半眯着,给他那稍显秀气的面容增加了几分不正经。他把花和保温桶放在姜湖的床头:“半年不到就进医院,干得好,真给你老哥我长脸,到底是国内治安太差,还是你太脆皮?”
姜湖略微耸耸肩,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因为牵扯到伤口,使得他脸色一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命途多船还是多帆的?”
“命途多舛,我谢谢您嘞。”说完,安捷的目光落在姜湖病号服底下露出的绷带上,表情正色了些,眉间微微一动,瞥了一眼病房的门口,他略压低了声音问:“你这次受伤是意外,还是……”
姜湖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摇摇头:“意外,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不会做得这么高调之后,又没达到应有的效果,至于那个凶手和投弹犯,我现在心里也稍微有了点眉目。没什么大问题,你放心。”
安捷冲他挤挤眼睛,笑了:“行,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我相信你比那个人强得多。”
姜湖一脸纯良地看着他,“十分感动”:“安叔叔,你几点开始‘照顾’我啊?要是没事,就先帮我一个忙吧?”
安捷:“嗯?”
“我出去有点事情,帮我去盛遥的病房把黄医生找出来,拖延他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