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第十九章
史迈利叹一口气回到那张不太可爱的牌桌边,继续阅读自从他被迫退休以来巫师进展的报告。他马上发现,潘西·阿勒莱恩的新体制很快就在巫师的生活作风上,产生了好几个有利的变化。这好像是一个人成熟起来了,安定了下来。深夜赶到欧陆各国首都的事停止了,谍报源源而来,比以前正常、稳定。当然,也有头痛的事。巫师继续要钱,不过从来不威胁,由于英镑不断贬值,大笔大笔用外汇付款使财政部很伤脑筋。有次甚至有人提出——不过没有坚持——“既然巫师自己选中我国,他应该有心理准备,负担一部分我国经济衰退的后果。”看来海顿和布兰德发了脾气,因为阿勒莱恩以少有的坦率态度向大臣写道,“我没有脸再向我的下属提起这件事。”
一架新照相机也引起了一场争吵,这架照相机由技术组花了不少钱卸成管状部件,再装在一台苏联落地灯座里。这台落地灯用外交包裹箱偷运到莫斯科,这又引起不少抱怨,不过这次来自外交部。接着的问题是交货。不能把巫师的身份告诉常驻站长,他们也不知落地灯里的内容。这台落地灯很笨重,放不进常驻站长汽车的后车厢。经过几次瞎摸瞎撞后,终于不很干净利落地交了货,但是照相机不灵,结果还引起圆场和常驻站长的不和。后来由伊斯特哈斯把一架型号不太复杂的照相机带到了赫尔辛基,交给了——据阿勒莱恩致大臣的备忘录——一个可靠的中间人,他进出边境不受检查。
乔治·史迈利突然一震,坐了起来。
阿勒莱恩在今年二月二十七日的一份备忘录里向大臣说,“我们谈过话。你同意向财政部提出一份追加估算列入巫术预算,在伦敦购置一所房子。”
他读了一遍以后,又慢慢地读了第二遍。财政部批准购置房屋费用六万英镑,购置家具和装修费用一万英镑。为了降低开支,财政部要部里自己的律师来处理购房事宜。但是阿勒莱恩不肯透露地址。也是为了降低开支,对于由谁来保有房契的问题也发生了一场争论。这次财政部不肯让步了,部里的律师拟了文件,如果阿勒莱恩去世或破产,可以把房屋收回。但是他仍把地址保密,为了在国外进行活动却购置这幢昂贵的房子,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秘而不宣。
史迈利竭力想找寻一个解释。他很快就发现,财务档案十分严密,没有提出什么解释。档案里只有一次隐约地提到了伦敦的房子,那是房地产税率加倍的时候。大臣致阿勒莱恩:“伦敦方面仍属需要?”阿勒莱恩致大臣:“显然如此。比以往有过之无不及。自从上次谈话以来,知道的范围并未扩大。”知道什么?
等到他回过头来再研究那份估算巫术情资产品的档案时,他才得到了解答。那所房子是在三月底付款的。马上有人搬了进去。从那一天开始,巫师开始有了人格,这是在客户的评语中出现的。到现在为止,从史迈利怀疑的目光看来,巫师不过是个机器:手段高明,无懈可击,能够接触机要,令人感到神秘,没有大多数情报员那样重的负担。现在他忽然也有脾气了。
“我们向巫师提出你关于克里姆林宫目前对俄国剩余石油出售给美国的看法的疑问。我们应你的要求向他提出,这与他上月的报告有矛盾,当时他说克里姆林宫目前正在拉拢田中政府,商谈将西伯利亚石油在日本市场上出售。巫师认为这两个报告并无矛盾之处,拒绝预测最后可能选定哪个市场。”
白厅对于自己的莽撞表示遗憾。
“对于格鲁吉亚民族主义情绪和第比利斯骚乱的报告,巫师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他本人不是格鲁吉亚人,因此对此采取传统的俄国观点,认为所有格鲁吉亚人都是小偷流氓,应该丢到监狱......”
白厅同意不再提此事。
巫师突然靠近了。是因为购置了伦敦的房子才使史迈利有了他近在身旁的感觉?巫师好象突然从远方莫斯科的隆冬移过身来,就在这间乱七八糟的屋子里,坐在他的前面,好象就在窗外,站在街上,在大雨中伫候着,但是他知道,这时只有孟德尔在那里给他把风。突然之间,巫师不但会说话,会回答问题,还会自动提出意见。他有时间和你碰头。在伦敦这里碰头?在一所耗资六万英镑的房子里招待他吃饭,听他汇报,而他却目中无人,开格鲁吉亚人的玩笑?在原来参与巫术计划机密的一些人中间,又出现了一小群知道的人,这些少数人又是谁?
这时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物上台了,一个叫JPR的人,他是新请来参加白厅的巫术鉴定班子的。史迈利参考一下名单,确定他名叫李博尔,外交部研究司人员。李博尔表示他感到迷惑不解。
李博尔致亚得里亚海工作组:“敬请注意日期上的明显差错。巫术第104号报告(苏法谈判联合制造飞机问题)日期为四月二十一日。跟据所附的备忘录,巫师是在谈判双方同意秘密交换照会后那天从马尔科夫将军那里直接获得此情报的。但据我驻巴黎使馆材料,四月二十一日那天马尔科夫仍身在巴黎,而根据第109号报告,那天巫师本人却在列宁格勒郊外参观一个导弹研究中心……”
这份备忘录所举的这样的“差错”,不少于四项,这说明巫师不愧是个巫师,竟有分身术。
李博耳所得到的结果是叫他别多管闲事。但是阿勒莱恩在另外一份致大臣的备忘录中承认有此差错,这对巫术计划的性质,让人有了完全新的看法。
“绝密亲启。我们谈了话。你已了解巫师不是一个来源,而是好几个来源。我们为了保密的原因,尽量不让你的读者了解这一事实,但仅以资料数量之多这一点而言,要再继续维持此一虚构,就已越来越困难。现在是否可以公开此事,至少在人数有限的范围内?同样也不妨告知财政部,巫师每月一万瑞士法郎的薪水和同额的活动费并不过多,因为此款需要再分给许多人。”
但是这个备忘录结束时,口气就不大客气了:“尽管如此,即使我们同意消息公开,我仍认为伦敦房子及其用途绝不能让不必要的人知道。一旦巫师不止一人这一事实为我们的读者所知,在伦敦的活动就加倍困难了。”
乔治·史迈利感到完全堕入五里雾中,他把这份备忘录又读了好几遍。接着,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个念头一样,他抬起头来,一脸困惑。他在专心致志地想着事情,因此屋子里的电话铃响了好几次他才听到。他接起话筒的时候,看了一下表,下午六点,他才看了一个小时的文件。
“巴拉克劳夫先生?我是财务部门的洛夫豪斯。”
这是彼得·吉勒姆用约定的暗号要求紧急碰头,他的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