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三之九
就这样,我成了穿着连体服、用磁铁和木刀行使暴力的人。
我又重新开店营业了。为了继续生活,赚钱是必需的。同时我也发现,与其不见任何人、闷闷不乐,还是接待客人、剪剪头发能让精神更加轻松。茜的遗像还摆在店里,但在工作时我会让它反面朝上。于是理发店就这么维持下去了。
不可思议的是,同样是工作日的白天,有时候客人会间隔几分钟、十几分钟扎堆来,这时候我会低头道歉:“今天人满了。”可换一天又会一个客人都不来。我就在店里的结账处埋头看书。我忍不住会想,如果他们能分散平均地来就好了。
多数常客都在为我担心并鼓励我。包括草薙夫妻。这对四十多岁的夫妻现在住在仙台市北郊的泉区黑松,但以前就住在我家店后面,那时男主人也是我店里的常客,每个月都会来剪头发,而他的妻子美良子女士也经常来。购置了新公寓搬去黑松后,夫妻俩还是会偶尔特地开车前来。他们似乎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茜的死讯,在我重新开店后的某天,美良子女士来到了店里。起初她可能觉得要装成不知情吧,很自然地说了句“头发长了”,但随后,她便眼中泪水盈盈,反而让我不知所措。上香后我开始为她剪头发,她忍着不哭出声,泪水却不停地滑落。
我听说草薙先生的妻子被举报为危险人物的传言时,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震惊。同时心底开始对和平警察这一制度起疑。草薙夫妻不可能是危险人物。而我还听到了这样的话:“那位太太的前夫是从公寓楼上摔死的。她好像隐瞒了这件事。”
我目瞪口呆。过去的、私人的不幸事件,不会特地拿来当话题闲聊的吧。就算曾经发生过坠楼事故,一般也不会认为是身为妻子的她故意所为。
“他们买了人寿保险。”
买人寿保险正是为了防备这种意外事故,因此事后获得保险金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对此大加批判是想怎样?
我想笑,但更甚的是恐惧感。这不和早川医生那时候一样吗?
草薙先生的妻子是养老院里的员工,一直在做可能会累垮身体的繁重工作。但刚被怀疑为危险人物,就传出了像是“她盗用老人的存款”、“她把痴呆老人的视频上传到了网上”这种真假难辨的流言。
和其本人接触后的印象也因为“警方发布的消息”及流言而被改写。“难以置信”、“明明看起来是个好人”,众人表现得百思不得其解,却都没想过“她是被冤枉的”,而是叹息着“人不可貌相”。
“比起令人心安的好消息,人们对鼓吹危险的消息反应更大。”我想起以前店里的常客蒲生先生曾说过的话,“大概是因为这样能增加自己长寿的概率吧。我觉得这可能接近于生物的本能。”
“本能?”
“是的,可怕的话题比开心的话题更容易留在脑海里,而记忆深刻的小时候的经历不也都是那些丢脸的、不开心的事嘛。”
“不如说我只记得这种事。”我也同意。
“或许这是因为,作为生物,我们不可以忘记自身失败与恐怖的经历。同时,有意识地去改进弱点是很重要的。所以,比起听人说‘没关系’,还是听到‘虽然看起来没关系,但有几点是很危险的’这种话更能让人印象深刻。而且……”
“而且?”
“我觉得谣言太容易传播了。”
蒲生先生虽然年轻,却是个消息灵通、能客观看待事物并表达观点的人。
关于草薙先生的谣言,我的想法很单纯。
我不希望再发生早川医生那时的事了。仅此而已。
我不希望草薙先生的妻子遇上和早川医生同样的事。
“你也不认为草薙先生的妻子会是危险人物吧?”我对着茜的遗像说话,然后从那一刻开始,我往前踏出了一步。
我想帮草薙先生。
这是否违背了我的一贯主张?
从爷爷和爸爸的死,我受到了“帮人就没好事”的教训。
但我做不到视而不见。坦白地说,我必须有个明确的目标。这有点类似于一个买了电吉他的初中生,让他在家没头没脑地反复练习指法,还是定下一个月后要开演唱会更能让他情绪高涨地学。
为了帮佐藤君而像个过路魔杀手似的实施了暴力一事让我很亢奋。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就和纵火犯或色情狂犯罪成瘾、抑或毒品上瘾差不多,我显然也沉迷了。
我找到了正当充分的动机。
我要跟和平警察对抗。
因为他们隐瞒了鸥外君的死,又把无辜的早川医生处刑,这次还要逮捕草薙美良子女士。
于是,我制订了适用于我的规则。
我没法救所有人。但如果救了一个人,就必须去救其他人,一旦无法保证公平性,就会被批判为伪善。
该怎么办?
那我就只救自己店里的常客吧。最多再算上他们的家人。
我不可能给世界上所有的人剪头发,我只剪来店里的人。与此相同,我允许自己“在知道常客有危险时去救他们”。
我可以这么想:爱护店里的客人是服务业的基本规则,这绝非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