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麻烦是我的职业 第七章

基特宅邸在一座占地9到10英亩的小山上,是一座殖民地风格的建筑,白色圆柱、老虎窗、木兰和四车车库。私家车道尽头有一个圆形的停车场,那里停着两辆车。一辆是我坐过的庞大的“无敌战舰”,另一辆是鲜黄色的运动型敞篷跑车,那车我以前见过。

我按下如银币大小的门铃。门开了,一个穿深色衣服、高大瘦削的人冷淡地看着我。

“基特先生在家吗?老先生基特在吗?”

“冒昧问一下,你是哪位?”他的口音有点重,像是苏格兰人。

“菲利普·马洛。我为他工作。也许我应该从仆人的入口进去。”

他勾了一下衬衣的硬翻领,不悦地看着我。“噢,可能吧,你进来吧。我给基特先生通报一下,他现在可能在忙,请在大厅耐心等一会儿。”

“烦死了,”我说,“现在说英语的管家可没有谁会不发‘h’音。”

“你很聪明是吧,嗯?”他咆哮着,声音像是从霍博肯远渡大西洋传来般模糊。“在这儿等着。”说完他走了。

我坐在一张雕花椅上,不觉口渴。过了一会儿,管家沿着大厅轻声走了回来,很不高兴地努了努下巴,示意我过去。

我们沿着走廊走了很长一段路。路的尽头是一个非常宽敞的日光浴室,浴室外没有一扇门。管家走到日光浴室另一头,打开一扇宽阔的大门,我越过他走进一个椭圆形房间,房间铺着椭圆形黑白地毯,地毯中间放着一张黑色大理石桌子,硬邦邦的扶手雕花转椅倚墙而立,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椭圆形凸透镜,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就像个脑子有病的侏儒。房里有三个人。

司机乔治僵硬地站在我对面的门边,穿着整洁的黑色制服,手里拿着他的鸭舌帽。哈丽特·亨特里斯小姐坐在最不舒服的那张椅子上,拿着玻璃杯,杯中还剩半杯酒。而基特老先生则正绕着椭圆形银边地毯慢跑,表面看上去镇定自如,但心里肯定是慌乱如麻。他的脸红红的,鼻子上的红血丝因充血而扩张,手叉在天鹅绒便装的口袋里。他穿着一件褶皱衬衫,系着黑色蝴蝶结,胸前有一颗黑色珍珠,穿着漆皮牛津鞋,一只鞋的鞋带开了。

基特转身朝我身后的管家喊道:“出去,关上门!不管谁来都说我不在家,听明白了吗?我不在家!”

管家关上门。我没听见他离开的声音,他大概是走了。

乔治翘起一边的嘴角,朝我冷酷地笑了下。亨特里斯小姐透过她的酒杯温柔地凝视着我。“你恢复得挺好啊。”她认真地说。

“你竟敢留我在你的房间,”我告诉她,“我就该顺走你的酒。”

“唉,你来做什么?”基特冲我大叫,“看来你是个‘不错的’侦探啊。我派你做一件机密的工作,你倒好,找到亨特里斯小姐,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起作用了,不是吗?”

他盯着我。他们都盯着我。“你怎么知道的?”他叫了起来。

“我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好女孩,她来这儿就是来告诉你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不太好,还让你不用再担心。杰拉尔德先生在哪儿?”

老人基特停下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还是这么不称职,”他说,“我儿子都不见了。”

“我不是为你工作,我是为安娜·哈尔西工作。你要抱怨的话找她去。是我自己倒酒呢,还是叫你家穿紫色衣服的仆人来倒呢?还有你说你儿子不见了,什么意思?”

“先生,要我收拾他吗?”乔治静静地问道。

基特指了指黑色大理石桌上的醒酒器、虹吸管和玻璃杯,又开始绕着地毯慢跑。“别傻了。”他恶声恶气对乔治说。

乔治脸有点红,面颊上红扑扑,嘴唇抿得很紧。

我给自己调了杯酒,坐下来喝,又问了一遍:“基特先生,你说你儿子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你可是我高价雇来的!”他开始发疯一般冲我大吼。

“什么时候的事?”

他突然停住了慢跑的脚步,又看着我。亨特里斯小姐轻轻笑了。乔治皱起了眉头。

“我儿子不见了——你说我什么意思?”他厉声说,“我还以为你肯定很清楚。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亨特里斯小姐不知道,我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可能会在哪里。”

“谁让我比他们聪明,”我说,“我——知道。”

好一会儿,所有人都安静了。基特冷酷无情地瞪着我。乔治瞪着我。女孩瞪着我,一脸茫然。这两个人只是干瞪着我。

我看着她。“愿意的话,能不能说说离开公寓后你去了哪儿?”

她的深蓝色眼睛很清澈。“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和杰拉尔德一起——乘出租车出去的。他交通违章太多次,驾照被扣了一个月。我们沿着海滩开去,就像你刚猜的那样,我改变了心意。我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骗子,但我不是真的想要杰拉尔德的钱,只是为了报复,报复这位毁了我父亲的基特先生。当然我没干什么违法的事,一样可以报复他。但是我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在这个地方我已经恨不起来了,而且我也没有像骗子一样损人利己。所以我告诉杰拉尔德让他找别的女孩。他很心痛,我们大吵一架。我让出租车停下,下车去了贝弗利山。他继续坐出租车走了。去了哪儿我不知道。后来我回到埃尔米拉诺,开我的车来了这里,就是来告诉基特先生忘记整个事情,不要再费心去找侦探调查我。”

“你说你和杰拉尔德打出租车出去,”我说,“乔治司机能开车的话,为什么不让他送?”

我盯着她,但那话却不是说给她听的。基特冷峻地回答我。“当然是那时乔治接我从办公室回家,当时我儿子已经出去了。这很重要吗?”

我转向他。“嗯。等下就会很重要的。房管霍金斯告诉我杰拉尔德先生在埃尔米拉诺。杰拉尔德先生回到埃尔米拉诺等亨特里斯小姐,霍金斯就让他到她房间去等,只要你给他——10美分,霍金斯就能为你搞定这些小事。杰拉尔德先生可能还在那儿,也可能不在了。”

我一直在看着他们,要同时看着他们三个人不是件简单的事。但他们没有移动,只是看着我。

“啊,太好了,好消息,”老基特说,“我还担心他会在哪喝醉。”

“不,他没有去哪喝得大醉,”我说,“再说,你打了那么多电话问他在哪里,怎么就没有给埃尔米拉诺打?”

乔治点点头。“是的,我打了。但他们说他不在那儿。看来这房管给那接电话的女生不知什么小恩小惠,她才不肯说实情。”

“他不用这样做。电话打来她只要把电话转接到亨特里斯小姐房就行,但杰拉尔德先生不会接电话——那是肯定的。”我兴致勃勃地看着老基特,眼神犀利。承受这些对他来说不容易,但他必须受着。

他忍住了,舔了舔嘴唇。“敢问为什么——他肯定就不接电话?”他冷冷地说。

我把酒杯放在大理石桌上,靠在墙上,这样手就空闲出来。我尽力让他们都在我的视野范围内——三个人。

“让我们稍微回顾一下都发生了什么,”我说,“我们都知道现在的情况。虽然乔治不该屈才于此,但我知道他只是一个仆人。我知道亨特里斯小姐。当然,你是基特先生。来看看现在我们都知道什么。我们有很多的事情没有联系起来,但谁让我这么聪明,现在我来把它们串起来。首先,是马蒂复印的那几张杰拉尔德先生签了字的欠条。杰拉尔德不承认有这些欠条,基特先生也不会支付这些钱,还找了一个叫加斯特的笔迹鉴定家鉴定笔迹是否是真的。笔迹看起来确实是杰拉尔德先生的,事实上也是。但这个加斯特可能做了其他一些事情。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能问他,因为我去看他时,他已经死了——连中三次——正如我听到的——出自一把22式手枪。不,基特先生,这事我没有告诉警察。”

那个满头银发的高大男人异常震惊,他瘦弱的身体像芦苇一样弱不禁风地摇晃着。“死了吗?”他低声说,“谋杀?”

我看着乔治,他一动不动。我看着那个女孩,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紧闭着嘴巴。

我说:“他的被害要是和基特先生的事有关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们谁刚好有一把22式手枪。”

他们依旧听着,继续沉默不语。

“我一点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被杀。他对亨特里斯小姐没什么威胁,对马蒂·埃斯特尔也是。他太胖了,都不能多走动。我猜他可能是因为他有点太聪明。他拿到这个简单的签名鉴别文件后,又继续从那里查出了更多事情,而那些事不是他该知道的。他查出更多事情之后,他又做了很多思考,而他就算知道了也不该去想那些,或许他甚至试图进行勒索。今天下午,有人用一把22式手枪把他解决掉。好吧,我不认识他,这我就忍了。”

“接着我去找亨特里斯小姐,跟那个爱收小便宜的房管周旋一番后终于见到了亨特里斯小姐。我们聊天的时候杰拉尔德先生从藏身处闪出,狠狠地打了我下巴一拳,我栽倒在地,头撞在一把椅子腿上。我醒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走了。然后我就回家了。”

“回到家,家里蹦出两个人,一个人拿着一把22式枪,他旁边站着一个手握超大枪支、满嘴口臭的傻瓜,那个人叫弗力斯科·拉翁,是他的弟弟。但现在他俩都不重要了,因为晚上弗力斯科差点要劫持你的车,所以被一枪崩死在你家门前。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个拿着22式枪的人以为是我杀了他弟弟,报了警想整我,警察知道这起命案后来盘问我,但无功而返。这是第二起命案。”

“现在我们来说说第三起,也是最重要的命案。因为杰拉尔德先生不能再这样随便跑来跑去,所以我要回到埃尔米拉诺去找他。他似乎有一些敌人。甚至今晚弗力斯科·拉翁向车开枪时,车里的人本应该是他——当然这只是离间计。”

老基特白色的眉毛紧紧皱着,一脸苦思冥想。乔治看起来一点也不困惑,两眼放空,脸像木刻印第安人一样呆滞。那个女孩现在脸色有点苍白,有点紧张。我继续说。

“回到埃尔米拉诺,马蒂·埃斯特尔和他的保镖在亨特里斯小姐的房间等她。是霍金斯放他们上去的。马蒂是想告诉亨特里斯小姐——加斯特被杀了。这样她就可以借此暂时不理小基特,等到事情被警察平息下来再看。马蒂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他比你想象得要深思熟虑。例如,他知道加斯特,知道基特先生今早去了安娜·哈尔西的办公室,知道我在负责这件业务。不知他怎么知道,反正不是我自己告诉他的,可能是安娜告诉他的吧。他跟踪我到了加斯特办公室,然后他从他的警察朋友那里得知加斯特被杀了,他还知道我并没有报案。他告诉了我这些,意味着我们站在了一条船上。他说完这些后就走了,我再次独自留在亨特里斯小姐的房间。没有来由的,我就随处看看,然后发现小杰拉尔德先生在卧室,在卧室的柜子里。”

我迅速走到女孩身边,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把花哨的点25自动手枪,放到了她膝盖上。

“以前见过这个吗?”

她的声音紧张、奇怪,但她的深蓝色眼睛冷静地看着我。

“是的。它是我的。”

“你把它放在哪里?”

“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确定吗?”

她想了想。那两个男人在原地,没有走动。

乔治开始抽动嘴角,她突然头一转。

“不是,我记起来了,我把枪拿出来给别人看过——因为我对枪不怎么了解——然后走的时候把它放在了客厅的壁炉台上。事实上,我确信把枪拿出来了,是拿给杰拉尔德看的。”

“要是有人跟他开了个恶意的玩笑,他可能自己过去壁炉上拿起那把枪?”

她点了点头,看起来不安。“他在壁橱里这是什么意思?”她小声地匆匆一问。

“你知道,这个房间里每个人都知道我的意思。他们知道我给你那把枪的意图。”我从她那走开,看着乔治和他的老板,“当然,他死了。子弹穿透心脏——用的可能就是这把枪。枪是故意留在他那的,难怪那儿放着这把枪。”

老人走了一步,停下来,趴在桌上。我不确定他脸色本来就那样苍白还是一下子变得如此苍白。他冷冷地盯着那个女孩,慢慢地吐出几个字:“该死的凶手!”

“有可能是自杀呢?”我嘲笑。

他使劲转过头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这想法吸引了他。

“不,”我说,“不可能是自杀。”

他很讨厌我这样耍他。他的脸涨着血,鼻子上的血管变粗。女孩伸手摸那把放在她的膝盖上的枪,松松地握住了枪托。我看见她的拇指轻轻地滑向安全制动装置。她对枪支了解不多,但她连这些都知道。

“不可能是自杀,”我又很慢很慢地说了一遍,“要是就这么一件命案的话,不是没这种可能。但看看发生的其他事情,这种可能性就是零。加斯特的死,发生在这宅邸前卡尔韦洛私家大道的持枪抢劫,安插在我的房间暴徒,使用22式手枪的工作。”

我又把手伸进口袋,拿出蜡鼻子的护林者手枪,将其随意地放在我的左手掌心。“说来也奇怪,我不认为是这把22式手枪作的案——尽管这枪确实是一个枪手的。没错,我抓住了那个枪手,他被绑在我的房间。他回来要我的命,不过被我劝住了,我嘴皮子很厉害的。”

“但你有时说得太多了。”女孩冷静地说,把枪举起了一点点。

“亨特里斯小姐,很明显是谁杀了他,”我说,“只是动机和时间问题。不是马蒂,也不是他派的人。因为这样一来他根本就拿不回他的50000美元。也不是弗力斯科·拉翁的哥哥,尽管他在为某人工作,但我不认为他的老板是马蒂。他进不了埃尔米拉诺,更不可能进入亨特里斯小姐的房间。无论谁是凶手,他都得能从中获益,又得能够进入作案地点,也就是亨特里斯小姐的房间。嗯,那什么人能从杰拉尔德的去世中获益呢?两年后,杰拉尔德就能从他的信托基金得到500万。这笔钱没有实际拿到手时他无法遗赠给他人,所以,如果他死了,他的自然继承人就得到了这笔钱。他的自然继承人是谁?你会被吓倒的。你知道在加州和其他一些地方,不是所有地方都这样,一个人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变成一个自然继承人?只要收养一个有钱又没有继承人的人就行!”

说完,乔治行动了,不过这次没有上次身手那么好,上次他移动起来可像水波一样平滑快速。他握着幽幽发亮的史密斯威森手枪,但没有开枪。女孩打响了她手中那把自动手枪。血从乔治硬朗的棕色手上迸溅出来。史密斯威森手枪掉到地上,他破口咒骂。她对枪了解不是很多——不是很多。

“当然!”她认真地说,“杰拉尔德在屋里的话,乔治完全可以进入,不受半点阻碍。他开着车,穿着制服,车库那边不会拦住他。于是他乘电梯上去,敲门,杰拉尔德打开门时,乔治就拿史密斯威森手枪抵住他。但他是怎么知道那时杰拉尔德在我房间?”

我说:“他一定是跟在你们的出租车后面。他离开我之后整晚都不知去向。既然他开着车,警察会查清楚的。乔治,你这么做基特给了你多少钱?”

乔治左手紧紧抓住右手手腕,脸拧巴着,一脸狂怒。他什么也没说。

“乔治用史密斯威森手枪抵住他,”那个女孩疲惫地说道,“然后他会看到我放在壁炉架上的枪。这样更好。他用那把枪把杰拉尔德逼进卧室,又把他逼进壁橱,远离走廊,接着悄无声响地将他杀死在那,然后把枪扔在地上。”

“加斯特也是乔治杀的。他用一把22式手枪杀了他,因为他知道弗力斯科的哥哥有把22手枪。如果雇用弗力斯科和他的哥哥去恐吓杰拉尔德的话——加斯特被杀掉的话看起来就像是马蒂·埃斯特尔干的。这就是为什么之前让我坐基特的车过来——如果我太难对付的话,这两个曾警告过我又潜入过我家的暴徒就会采取行动,也许可以将我击倒,但问题是乔治喜欢杀人。他给了弗力斯科一枪,子弹穿过他的脸。枪法太好了,开始我还以为他会故意打偏。乔治,怎么样?”

静默。

我最后看着老基特,以为他会拔出一把枪,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靠着黑色大理石桌子,惊愕失色,直打哆嗦。

“天啊!”他低声说,“天啊!”

“除了钱——你什么也没有,一把枪都没有。”

我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我转身,其实我本不必担心的。一个硬冷的声音说:“老兄,把手给我举起来。”声音有点像英语,有点像阿莫斯语,又有点像希腊语。

就是那个管家,那个英国管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枪,嘴巴紧闭着。女孩手腕一转,随便朝他开了一枪,打在了肩膀或是哪里,他便像猪一样叫苦不迭。

“走开,谁让你进来的。”她冷冷地说。

他跑了,我们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他将会倒下的。”她说。

此刻我右手里拿着鲁格尔手枪,像往常一样总是慢了半个节拍。我举起手枪。老基特扶住桌子,他的脸像铺路砖一样暗淡,膝盖瘫软无力。乔治站在那,拿手绢缠住流血的手腕,嘲笑地看着老基特。

“让他倒下吧,”我说,“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他倒下,跌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头一偏,膝盖拱起,嘴松弛下来,嘴角淌着口水,皮肤慢慢变紫了。

“天使,去报警,”我说,“我现在看着他们。”

“好吧,”她站起来说,“但是马洛先生,你的私人侦探业务肯定需要很多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