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偷东西……筱田佳彦也许真的偷过东西。筱田佳男已经开始认识到这一点了。

不过，即便筱田佳彦真的偷过东西，作为父亲的筱田佳男，也想为儿子隐瞒起来。说谎也好，掩盖也好，只要隐瞒起来就行。佳彦长眠于冰冷的地下，已经过去十年了，应该让他安安静静地睡着，不能让他再受折磨。

筱田佳男离开了家里，激动地直奔五堂市警察署。

既然对死去儿子名誉不利的报道，已经在《县友时报》上面刊登出来了，即使筱田佳男再对报社提出抗议，恐怕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尽管如此，不去找警察理论几句，筱田佳男的心情，是无法平静下来的。

上午八点钟刚过，警察署里一片繁忙。立刻有人把筱田佳男领进了署长办公室。稻森署长表情紧张地，请筱田佳男坐在了沙发上。

警察署长稻森好像知道，筱田佳男来这里要说什么。等筱田把话说完，稻森夸张地摆着手说道：“不不不，我们根本就没有公开发表过，有关你儿子偷书的事，《县友时报》随便乱写的。”

随便乱写？

“请署长说话不要这么不负责任，如果警察没有对记者说过那些话，记者怎么能写那样的报道呢？”

“我们真的没有公开发表过。这种事情经常有，报社之间为了抢第一手资料，争得你死我活。”稻森警察署长感慨良深地说，“虽然还没有正式发表，可是，记者们已经知道了。比如通过认识的刑警左磨右缠啦，总之，都是通过非正常途径，把情报弄到手的。”

警察署长稻森的辩解，根本说服不了筱田佳男。不管警察方面是否正式发表过这些细节，反正是警察把消息透露给记者的。

筱田佳男刚要说话，稻森抢了个先手：“筱田先生，不要太神经过敏嘛！……”

“什么意思？”筱田佳男愤怒地望着警察署长。

“不管怎么说，案子也得公审哪，一公审，一切都得公开。什么起诉书啦，铃木的口供啦，都得在法庭上公开，照样见报！”

什么，要公审？……筱田佳男顿时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稻森警察署长的话没错。虽然可以向警察和报社提出抗议，却不能去法院阻止人家开庭审判。死人是不可能开口说话了，筱田佳彦也不可能上法庭作证，杀人犯单方面的陈述成为事实，被报纸印成铅字，在社会上永远昂首阔步，畅行无阻。

筱田佳男丧气地垂下了双肩，疲劳感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就像一个转动的轴承，被突然抽掉了轴心一般。

啊，偷东西……筱田佳彦也许真的偷过东西。筱田佳男已经开始认识到这一点了。

不过，即便筱田佳彦真的偷过东西，作为父亲的筱田佳男，也想为儿子隐瞒起来。说谎也好，掩盖也好，只要隐瞒起来就行。佳彦长眠于冰冷的地下，已经过去十年了，应该让他安安静静地睡着，不能让他再受折磨。

筱田佳男想要保护儿子，但是，警察署长稻森分明是在对他说：“畜生，你是保护不了你的儿子的。”

“筱田先生……”稻森警察署长观察着筱田佳男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有件事情，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于您……”

筱田佳男抬起头来，无力地问了一句：“啊，什么……什么事情？”

“昨天夜里，铃木信行坦白交代了。”

稻森的话，筱田佳男好箱没有完全听懂：“什么？……”

“铃木信行彻底交代了，自己杀害您儿子的罪行。”

筱田佳男凝视着稻森警察署长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您想听一听，铃木口供的具体内容吗？当然，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于你。”

“当然想听！……”筱田佳男急切地说道。

稻森警察署长通过内线电话，通知刑事课课长，带着审讯记录过来，不一会儿，刑事课长就带着审讯记录，满脸疑惑地走进署长办公室。

“快把审讯记录给我。”

“可是……”刑事课长犹豫地看了筱田佳男一眼。

“行了，别废话，拿过来！……”

稻森警察署长接过审讯记录，转向筱田佳男，非常谨慎地说道：“审讯记录里面，有关于您儿子偷东西的内容……”

“没关系，我想听一听。”

稻森点点头，拿起卷宗，严肃地宣布：“那么，我就开始说了，您听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冷静。”

“保持冷静！……”警察署长稻森这句话的意思，筱田佳男马上就理解了。

“先说铃木信行行凶之前的事情。您的儿子跟他的一个朋友一起，当时……”

“什么！……”筱田佳男差一点儿激动地叫出声来，“筱田佳男被害的时候，现场竟然不是一个人！……”

“情况是这样的，您儿子跟他的一个朋友信，一起在书店里偷参考书，结果被铃木信行给看见了，铃木信行便尾随他们到了书店外边。铃木身上带着电工刀，最初打算要要挟两个人来着，追上他们大喊一声：‘马鹿野郎，等一等！……’两个人听见喊声，撒腿就跑，大概是刚刚偷了书，以为书店里的店员追出来了。”

根据审讯记录，当时那两个少年，是朝两个方向逃跑的，铃木信行追过去的，自然是筱田佳彦，因为他看到，筱田佳彦跑得比较慢。

筱田佳男忍不住问道：“那么，另外跑掉了的那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是谁。我们也是刚刚通过铃木信行的口供，才知道现场还有一个少年的存在。非常遗憾，当初这个少年，要是站出来的话，也许很快就能够把铃木行抓到。”

筱田佳男被稻森警察署长的话，给一下子吸引住了，点头表示赞成稻森的说法。那个少年看见了铃木信行，可是，他为什么不向警察报案呢？

“下面说说行凶的过程。”稻森署长说完这句话，看着筱田佳男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筱田佳男用眼神告诉警察署长稻森：“请你继续往下说吧。”

“铃木信行在一个没有人的停车场里，一举追上了筱田佳彦，他把筱田佳彦摁在水泥围墙上，对他威胁道：‘畜生，你小子偷书了吧？老子我都看见了！……’这时候，铃木信行还没把电工刀拿出来，只强迫筱田佳彦把身上带着的钱和手表交给他。佳彦老老实实地，把三千日元现金和一块G-SHOCK手表，都交给了铃木信行。”

浑蛋，筱田佳彦竟然没有反抗！……

“既然把钱和手表都给了他，他为什么还要杀害佳彦？”

这一回，稻森警察署长没看筱田佳男的眼睛，低着头说道：“筱田佳彦同学好像说了一句，威胁铃木信行的话。铃木听了那句话以后，当场就勃然大怒，拿出电工刀来二话不说，‘扑哧！’一下，就从正面刺了筱田佳彦同学肚子一刀。筱田佳彦当时也急了，就抓了铃木膀子一把，铃木信行愤怒地，又‘扑哧’一声，刺了筱田佳彦一刀，于是，扑哧！扑哧！扑哧！……铃木信行就是这样供述的。”

“啊，佳彦！……”筱田佳男的声音在颤抖着，“对了，铃木那狗畜生说什么来着？”

稻森警察署长看着审讯记录，压低了声音，照本宣科地念道：“我老子是在山口组里混出来的，早晚会找到你，把你沉入大海里喂小王八！……”

筱田佳男听了这些供述，默默地站了起来。他的两条腿都在发抖。他无言地向稻森警察署长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开了警察署长的办公室。外面的阳光晃得眼睛生疼。

筱田佳男是坐出租车来的，回家的时候决定走着回去。从警察署到家里，要走二十多分钟。回家见美津江之前，至少需要这么一段时间，让他来稳定一下情绪。

“我老子是在山口组里混出来的！……”筱田佳彦是在竭尽全力虚张声势。

高中一年级，十五岁……

这正是男孩子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的年龄，是憧憬强大和力量的年龄，是对屈服于他人，感到耻辱的年龄，是厌恶世界上所有强权的年龄……

被人要挟，被人抢走钱财，筱田佳彦觉得窝心死了。所以，他才那样不着分寸地胡乱说。

“我老子是在山口组里混出来的！……”

不必吃惊，不必沮丧，也用不着叹息。眼泪顺着筱田佳男的面颊，慢慢地流了下来。

筱田佳男一步一步地，走在铺着地砖的便道上，一步一步地，向儿子筱田佳彦说的那些话的真意靠近。筱田佳彦临死之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难受啊。

“我老子是在山口组里混出来的……”

不，佳彦绝对不会认为，爸爸是黑社会的人！筱田念叨着，理解了。

“早晚会找到你，把你沉入大海里喂小王八！……”

“筱田佳彦那孩子一颗善良的心，并没有改变！……”筱田佳男坚信着自己的判断，并理解了儿子筱田佳彦。

离家越来越近了，筱田佳男掏出手绢，仔细地把眼泪擦干。为了不让美津江看出来，他反复擦了好几次，连一丁点儿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凶手被抓捕归案了，筱田佳彦临死之前的情况，筱田佳男现在也知道了。关于这个事件的一切，筱田佳男都了解了。

不对！还有一件事情，筱田佳男还不了解！……

筱田佳男刚踏进玄关，没有想到，女儿美香留迎了出来。筱田佳男顿时皱紧了眉头。

“爸爸，你去跟警察谈得怎么样？”

“啊，谈得挺好的。”筱田佳男一边脱鞋，一边随口应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女儿美香留一句，“你那边呢？”

“我这边什么呀？”

“朋友家的晚宴哪。”

美香留笑了：“好极了！……大家都夸我做的菜好吃呢！……”

筱田佳男眯缝着眼睛，看着女儿美香留的脸蛋子，好像觉得非常晃眼。

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这种巨大的悲痛，很快就转化为愤怒，一下子爆发出来。

“你这个小婊子养的！……”筱田佳男一把抓住女儿美香留的头发，激动地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