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F警务部长室,PM 3:47
透过蕾丝窗帘,很难判断窗外的阴沉是因为已经是黄昏了,还是云层太厚的关系。
冬木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握着电话,听筒那头是搜查二课的松原课长。就算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基于特考组的学长学弟这层辈分关系,他还是会常常打电话来。不过,单就这通电话而言,内容倒是值得冬木竖起耳朵来聆听。
“藤卷部长在私底下已经开始有动作了,他刚才还把我们这边的月冈副课长叫去密谈。”
密谈——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上一次是间官和不破的密谈……
“可是,刑事部长和二课的副课长谈的通常都是一些平常的业务吧!”
“但是,月冈回到工作岗位之后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还跟知能班的人在厕所里鬼鬼祟祟地不知道讲些什么。”
“谈话的内容呢?”
“我想应该还是关于不破课长的事吧!您知道他在担任东部署署长的时候,曾经在县议员选举的违反选举法一案上立下大功吗?”
“这我知道。他之所以会被拔擢当警务课长,除了本身的工作能力以外,那件大功也为他加分不少,所以才能从前任的井村先生手上接过警务课长的担子。”
“听说他当时的调查手段十分强硬,再加上他的车子又是在东部署的辖区内被发现的,所以刑事部长可能怀疑他因当时强硬的作风跟人结下了梁子吧!”
“原来如此,的确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呢!”
冬木嘴上是这样讲,但是脑子里却还是比较倾向于不破的老婆所嗅出的“跟女人有关”那个可能性。如果只是因为打击违反选举法一案所招致的怨恨,身为一名警官,理当有办法应付才是,所以听起来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价值。更何况,今年七月马上又要举行县议员选举,这距离上一次选举已经过了三年半了。
“如果有什么新的情报再告诉我。”
因为看到N报社专门驻县警部的头头——一脸络腮胡的青嶋走了进来,冬木赶紧说完,也不给对方回话的余地,就把电话给挂了。青嶋今年三十三岁,比冬木还要小两岁,今天也穿着一身标志性的藏青色皮衣。自己前几天就已经接受了他的采访申请,答应要告诉他今年春天的人事构想。
冬木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时钟。三点五十五分。再过几分钟在本部长室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该怎么办才好?
“不好意思,因为没有看到不破课长,所以我就自己进来了。”
青峙的话把冬木的犹豫吹得一干二净。
“哦!因为他有点感冒,所以今天请假……来,请这边坐。”
“采访没问题吗?因为地震的关系,今天应该会很忙吧?”
青嶋表面上装作有所顾忌地说道,但事实上早就已经一屁股坐了下来。
“彼此彼此,贵报社现在应该也不是关心人事布局的时候吧?”
冬木在脸上堆满了应酬式的笑容,向青嶋说句“不好意思”,拿起电话来,按下总务课长办公室的号码,没想到是女人接的。
“课长办公室,我是秋吉。”
是秘书课的秋吉佐和子。冬木把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背对着青屿说道:
“我是冬木,小栗课长在吗?”
“啊!前几天谢谢你约我,我玩得非常开心。”
“喂!你……”
“呵呵!放心吧!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肆无忌惮的语气令冬木的心跳越来越快。
“如果小栗课长不在的话,请帮我转本部长。”
冬木一心只想着要快逃。
“告诉你一个情报。”
“什么……”
“听说去年秋天,不破课长曾经载着一个把头发烫成米粉头的女人兜风哦!不过,这也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给你参考!”
“在哪里?”
“就在运动公园附近,而且听说是在半夜。”
脑海中虽然又浮现出好几个问题,但是一想到背后还有人在听、在看……
“请帮我接本部长。”
“我知道了……部长,下次再告诉我更多有趣的事哦!”
风情万种的甜腻嗓音还停留在耳膜深处,电话已经被转走了。
“我是椎野。”
活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声音。
“我是冬木。因为当地N报社的记者来采访,所以待会儿的会议我可能会晚一点到。”
“采访什么?”
“人事案。”
“我知道了,你不用来也没关系。”
在冷若冰霜的声音传到耳边的同时,电话也被挂断了。
这个只是私立大学毕业的混蛋!
冬木在心里破口大骂。也许是感受到他剑拔弩张的气势,青嶋皱起了眉头。
“呃……部长,如果您还有别的事要忙的话,我明天再过来采访也没关系。”
“嗯,不要紧的。”
冬木藏起内心忿忿不平的情绪,把椅子转回办公桌后。
“可是,还真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呢……”
青嶋望着柜子上的电视机,冬木仿佛受到他的影响,也把视线望向电视机。不管是哪一个频道,都在持续地播出兵库县南部地震的特别报道。有许多台连广告都拿掉了。
“N报社也会刊登假设这次强震是发生在本县内之类的报道,对吧?”
“是的,大致上的资料都已经搜集完毕了。我们的防灾计划其实有很多漏洞呢!如果这次的强震是发生在我们这里的话,肯定一刻都支持不住哦!”
“因为远比想象得还要严重嘛!”
“对呀!那县警这边呢?还没有收到出动救援的命令吗?”
“还没有,因为好像还有道路不通的问题。听说附近的道路全都呈现大塞车的状态。连阪神高速公路都已经崩塌了,要确保能把救援部队送进灾区的路线就更困难了。”
“好像是那样呢!”
“对于像这种大型灾害的救援方案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确保安全且通畅的机制。虽然媒体都报道成好像只有自卫队在进行救援的工作,但我们警察其实也都在私底下尽心尽力地默默贡献我们的力量。真希望记者们也都能知道这些。”
“原来如此……”
青嶋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看样子他是想直接进入正题了。
“那么,我们开始吧!”
“麻烦您了。”
青嶋从皮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大型笔记本,封面上用奇异笔写着小小的“人”字。
冬木则是两手空空地接受采访,在脑子里将可以说的话跟不可以说的话分类。基本上,在这个时期,地方的报纸上都会刊登县警干部调动的预测报道。像青嶋这种经验老到的记者,就算没有亲自出马来采访,应该也可以在脑子里勾勒出“大致无误的人事案”,但是因为可能还有一些拔擢或降格是他没有办法完全预料到的,所以才会来拜访像冬木这种手中握有人事权的人。由于县警的警察会把地方报纸上的预测报道视为一种“透过新闻发布的人事命令”,所以对于县警这边的人来说,如果登在报纸上的报道与实际状况相去太远的话,也会造成组织内部的混乱,因此和记!者之间的“搓汤圆”也是意义重大的人事工作之一。
“首先,第一个问题是三个部长的人事安排……”青嶋翻开笔记本,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警察名字,“刑事部长藤卷、生活安全部长仓本、交通部长间宫,有人打算提前退休吗?”
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人……当下面挤满了等着要升上来的后进时,就会有许多离退休年龄还有一两年的干部决定提前退休。这也可以说是警察组织里的一种不成文规定。
“这倒是没有,因为下面根本没有人了。”
“有没有考虑把生活安全部长仓本和交通部长间宫的职位调换过来呢?”
“也没有这回事。”
话才刚说完,脑海中就浮现出间宫交通部长那一张大饼脸。说不定就是间宫故意把生活安全部长和交通部长可能会互换的风声透露给青嶋的。间宫和仓本都一样是五十七岁,而且又是同期,但是话虽如此,职位比较高的生活安全部长却是由仓本担任,间富则是屈居于低一级的交通部长。
“绝对没有这回事!”冬木又强调了一次。内心幸灾乐祸地把这话当作是间宫故意隐瞒他和不破密谈的惩罚。“如果动不动就把职务调来调去的话,主事者就没有办法专心地指挥监督了。”
“也就是说,直到后年藤卷部长退休之前,三位部长的职位都不会调动,是这个意思吗?”
“这我不敢保证,但我想只要我在的一天,应该都会维持这样。”
“您选择起用仓本担任生活安全部长,而非间官的理由是什么?”
冬木凝视着青嶋,这个记者该不会是被间宫收买了吧?
当然是因为仓本比较好啊——冬木的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讲了一些场面话。
“我只是想要尽可能地人尽其才罢了。间富部长在交通上的经验非常丰富,而且他那种长袖善舞的个性也比较适合常常需要和外界接触的交通部。”
“仓本部长的确是比较阴沉呢!”
“才没有这回事!他只是比较沉默、比较老实罢了。而且因为生活安全部必须受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特殊犯罪案件,所以由他那种老成持重的人来担任也比较理想。”
青嶋点了点头,把笔记本翻到下一页,上头写着“署长候补”四个大字。
“包括退休的人在内,这次总共有七个署长的任期都满了。”
“就是说啊!所以难免会有点混乱。”
“主要的核心还是大手中央署,如无意外,应该是由不破警务课长出任吧!”
“这个嘛……”
冬木一时语塞。“不破课长最有可能成为大手中央署长”——要是被下了这样的标题,那可就麻烦了。
“中央署长目前还没有决定。”
青嶋莞尔一笑。
“既然三个部长都会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如果再不让我写中央署的话,就真的没东西好写了啊!”
“嗯。”
“意思是说,不会由不破课长出任吗?可是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适合的人选吗?”
“例如,绪川校长也是候选人之一。”
冬木迫不得已地说道。
“您是说警察学校的校长吗?”
“嗯,那个人的资历也比较深。”
青嶋不甚同意地歪着头说道:
“不破课长也已经五十三岁了,下个月就五十四了。假设当两年中央署长就是五十六岁,剩下四年再经历两个部长的位置,我认为这是非常合理的安排。”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不破课长底下还有搜查一课的泷川课长,我希望他最少也可以做满两年的刑事部长。所以不管怎么安排,我都希望不破课长可以提早一年或两年退休。”
“这样的话不就更奇怪了吗?如果这次不让他出任中央署长,那他以后不就更不可能有机会升上部长了吗?”
冬木知道青嶋是站在不破那一边的。不对,应该说根本没有任何记者会说不破的坏话。
“所以啊……”冬木决定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就算刑事部长的职位是所有部长里地位最高的,也不一定非得要长年在管理部门里默默耕耘的不破课长去坐。你不觉得吗?”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青嶋把笔放下来,双手交抱在胸前,“我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呢!”
“我懂了,那我再讲明白一点好了。”冬木也把双臂交抱在胸前,“老实说,我想配合这次的人事调动,扩充监察体系。”
“哦?您的野心还真不小啊!”
青嶋开玩笑地说道。
“请不要用有色眼光来看这件事。这可是时代的潮流。为了让组织重新找回那种兢兢业业的气氛,强化监察体系是极其必要的。”
“也就是说,您想让不破课长去管那个体系吗?”
“没错。我打算把不破室长的职位提升到警视正的级别。”
“提升到警视正?”青嶋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知道警视正跟部长是一个级别的。“原来如此……这的确也是一种升迁的途径,或许很适合不破课长也说不定。”
“对吧?比起要他当一个连调查的‘调’字都不会写、只是空有名头的刑事部长,这么做对N县警部还比较有利。即使是他本人,应该也会认为这边的工作比较有成就感吧!”
冬木越说,心里越觉得害怕。原本只是为了要打消青峙对“不破中央署长”的直觉认定,才把话题带过来的,但是如今最关键的不破却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就不知去向了。
冬木急忙把话题拉回来。
“不过,这一切都还没有拍板定案。你可以宣传我想要加强监察体系的决心,但是千万不要把不破的名字写出来!”
“啊!嗯,我知道该怎么做。”
青嶋一脸如梦初醒似的点了点头,把手伸向笔记本。
“那么……虽然有一点不太合常理,但中央署长就暂定是警察学校的绪川校长吗?”
冬木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中央署长的候选人和监察官室长的候选人就都不会提到不破的名字。也就是说N报社的新闻稿上不会白纸黑字地印出“不破义仁”这几个字,总算是暂时蒙混过去了。不破能回来当然是最好,就算不破就这样不回来也没关系了。
“那么朝日署长要由谁来担任呢?”
青嶋出其不意地问道。
朝日署——在这次的人事调动中规模仅次于中央署的地方。
他早已有了腹案。
“关于这个嘛……看是交通企划课的菊地课长,还是生活安全部的深町课长,或者是大谷监察官吧!”
“大谷监察官?”
他本来是想若无其事地把大谷的名字混进这一长串名单里的,但是却被青嶋眉毛一挑给揪了出来。
“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哪里矛盾了?”
“您刚刚才说要加强监察体系,却又打算把才待了一年的大谷监察官调走,这不是很奇怪吗?”
冬木认为自己应该已经把表情的变化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了。
但是,他的心里其实正掀起惊涛骇浪。因为青嶋的眼神透露着对他的怀疑,感觉上他连不破失踪的事情都已经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