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 第八章
停尸房位于县行政楼大厅后头的一条明亮而安静的长走廊尽头。这儿有两扇门,以及一面铺着大理石的墙。其中一扇门上有一块玻璃嵌板,上面标有“验尸房”的字样,嵌板后面是没有灯的。另外一扇门则通往一个亮堂的小办公室。
一个男人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翻着一些打印好的表格,他的眼睛是鹅蓝色的,赭色的头发从头的正中央向两边分开。他抬起头来,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突然笑了出来。
我说:“你好,兰德乐……还记得谢尔比那件案子吗?”
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闪烁着。然后他站起身,伸出手从桌子那边走了过来。“当然。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然后打了个响指,“见鬼!你就是把那个赛车驾驶员给揍了一顿的家伙!”
我把一个烟头从开着的门扔到了走廊上。“那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说,“总之这次不是。有一个叫卢·哈格的人……在昨晚还是今天早上,给人开枪打死了。据我所知,他是在西西马伦被人杀了的。我能去看看吗?”
“没人阻止得了你。”兰德乐说。
他带着我穿过办公室另一边的一扇门,走进一个刷得粉白、光线明亮的房间,里头摆着白色的搪瓷和玻璃制品。两排安有玻璃窗的大箱子靠在一面墙边,透过窥视孔可以看到包着白布的包裹,更里头是些毛面的管子。
一具盖着裹尸布的尸体躺在一张倾斜的桌子上,头的位置比脚的位置更高一点。兰德乐随手把裹尸布从尸体的头部掀下来,露出一张死去的男人的脸。这张脸微微泛黄,神色平静。长长的黑发依旧带着湿气,铺散在小小的枕头上。眼睛半睁着,漠然地盯着上面的天花板。
我走了过去,看着那张脸。兰德乐继续把裹尸布往下拉,然后用手指的关节轻轻敲着男人的胸口,发出空洞沉闷的声响,仿佛那是一块木板。在尸体心脏的位置有一个弹孔。
“这一枪可真是干净利落。”他说。
我迅速地转过身,拿出一根烟,在手上转来转去,眼睛盯着地板看。
“谁给他做的身份鉴定?”
“他口袋里的东西,”兰德乐说,“当然,我们也在验他的指纹。你认识他吗?”
我说:“是。”
兰德乐用拇指指甲轻轻地挠了挠下巴尖。我们又走回了办公室,然后兰德乐走到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他用拇指翻着一叠文件,然后从其中抽出一份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他说:“深夜12点35分的时候,一辆县治安官的警务车发现了他,就在西西马伦城外的一条旧路边,离那条捷径的入口大概400米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人到那儿去,但那些警备车偶尔会在那儿巡逻,看是不是有些什么有伤风化的集会。”
我说:“你可以判断他死了多久了吗?”
“没有很久。他的身体现在还是暖和的,而在那个地方,晚上温度还是比较低的。”
我把那根还没点着的烟放进嘴里,用嘴唇含着它一上一下地动来动去。“我敢打赌你们从他身上取出了一枚长长的点38子弹。”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他很快问道。
“我猜的。这个洞看起来就是那种子弹打穿的。”
他盯着我,眼神明亮而热切。我跟他说了感谢,还告诉他我会再来找他,然后便从那扇门走了出去,在走廊上点着了我嘴里的烟。我走回到电梯边,进了其中一架直接到了七楼,然后走上另外一条走廊。这条走廊跟楼下那一条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它并不是通往停尸房的。走廊的尽头是一些没有怎么装饰过的小办公室,是供地方检察官的调查员使用的。我在半路上打开了其中一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伯尼·奥斯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身体放松地驼着背。他就是玢韦德跟我说过的,要是遇上了麻烦就可以去找的那个头号侦查员。他是个中等体形,态度也很温和的人,眉毛已经发白,深深的凹字形的下巴往外突出。另外一张桌子靠在另一面墙上,房间里还有两三把硬椅子和一个放在橡胶垫上的黄铜痰盂,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奥斯漫不经心地朝我点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门给闩上了。然后他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装着小支雪茄的扁盒子,点了一根,把盒子沿着桌子推了过来,然后眼睛顺着鼻尖盯着我看。我坐在一把靠背椅上,然后往后把它翘了起来。
奥斯冲我说道:“怎样?”
“是卢·哈格没错,”我说,“我还以为,也许这不是他的尸体。”
“见鬼,你当然这么想了。我本来可以跟你说这就是哈格的。”
有人拧了拧门的把手,然后又敲了敲门。奥斯完全无动于衷,门外的人便走开了。
我慢慢地说:“他是在11点半到12点35分之间被杀的。这么短的时间,只够凶手就地把他干掉,不可能是像那女孩儿说的那样,而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杀了他。”
奥斯说:“是吗?也许你能够证明这一点。然后也许你还能够证明,你的朋友没有用你的枪去杀了人。”
我说:“我的朋友不可能用我的枪去杀人的——如果他真的是我的朋友的话。”
奥斯嘟哝了一声,侧着脸朝我阴沉地笑了笑,然后说:“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可能会这么做。”
我让椅子的前腿重新定在地板上,然后盯着他看。
“你觉得我会来这里,把那笔钱和那把枪的事儿——所有让我脱不了干系的事儿都告诉你吗?”
奥斯面无表情地说:“你会的——要是你知道有人已经替你代劳了的话。”
我说:“多尔是不愿意浪费太多时间的。”说罢我把烟夹在手指中间,把它朝那个黄铜痰盂弹了过去。然后我站了起来。
“行了。外面还没有我的通缉令——所以我会到处去跟别人说我的故事。”
奥斯说:“在这儿坐一分钟。”
我坐下了。他把那根小雪茄从嘴里拿出来,然后猛地一甩扔掉了。它沿着棕色的油毯滚了出去,在角落里冒着烟。奥斯把手臂放在桌子上,两只手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敲打打。他的下嘴唇往外伸出来包着上嘴唇,往里压在牙齿上。
“多尔可能知道你现在就在这里,”他说,“你之所以没在楼上的监狱里蹲着,只是因为他们还不确定,但最好是把你抓起来,碰碰运气。如果玢韦德落选了,而我还在这儿跟你纠缠不清的话,那我可就完蛋了。”
我说:“要是他能够证明曼尼·提纳有罪的话,他就不会落选的。”
奥斯又从盒子里拿了一支雪茄,然后点着了。他把他的帽子从桌上拿起来,用手指摆弄了一会儿,然后便把它戴上了。
“为什么那红头发的女人要跟你说那么多废话?什么在她公寓里的谋杀,什么躺在地板上的尸体——她演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他们想要让我到那儿去。他们早就猜到,我会去看现场是不是藏了一把枪——也许只是为了去确认一下她说的那些话,这样就能把我引到闹市外,然后更好地看看地方检察官有没有派人在掩护着我。”
“那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奥斯酸酸地说。
我说:“当然。”
奥斯把他粗壮的腿甩来甩去,然后把两只脚定定地踩在地板上,手靠在了膝盖上。那根小雪茄在他的嘴角抽动着。
“我倒是想认识认识这帮愿意花上两万两千美元,就为了讲一个童话故事的家伙。”他语气卑劣地说道。
我又站了起来,经过他身边,向门口走去。
奥斯说:“这么着急去干吗呢?”
我转过身,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看起来不怎么感兴趣。”我说。
他站了起来,一脸厌烦地说道:“那个出租车司机很有可能只是个卑鄙的骗子。但也可能只是多尔的手下根本不知道他插了一脚。走,趁他脑子还没糊涂,咱先去找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