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请你放心,治安办公室将全力配合鲍威尔侦信社,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来保证你的安全。”迈克·伯基特说,平静如水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你处境危险,”玛莉娅说,“事态紧急,你必须加倍小心,我建议你和我一起住在杰克家,至少待到他们蜜月回来。”
“你觉得我需要保镖?”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为什么你会说给我写信的人已经杀了两个人?”
“一位死者的哥哥,一位死者的丈夫,都聘请鲍威尔侦信社调查家人的死因。桑德斯——他是格里芬·鲍威尔的助手——发现这两起案件有相似之处,并且有理由相信它们有所关联。就在今天,那位丈夫发现了妻子藏起来的两封信,信的措词内容和你的那封信完全一致。”玛莉娅解释道,“而且两名死者彼此认识,多年前曾经共事过。”
洛里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自己会和那两名死者有什么关系?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玛莉娅,就当迈克完全不存在,他来这里不过是他职责所在,因为他是治安官。她不会自欺欺人,他会在乎她的生死这种荒唐的念头,她一秒钟也不曾有过。
洛里问:“受害者都是谁?”
“一个是塔格·钱布里斯的妻子,”玛莉娅说,“希拉里·钱布里斯,她是第二个受害者。”
洛里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我不认识谁叫希拉里·钱布里斯。”
玛莉娅点点头,“第一个受害者,至少据我们的资料是第一个,名叫迪安·威尔逊。”
洛里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翻江倒海一般,“迪安·威尔逊?是不是快五十岁的样子?住在洛杉矶,家乡是田纳西?是那个迪安·威尔逊吗?”
“是的,这些很吻合他哥哥给桑德斯的信息,你认识他,是吗?”
“是的,”洛里飞快地瞟了一眼迈克,“我认识迪安·威尔逊,我住在洛杉矶的时候,我们是……嗯……朋友,怎么会……为什么……”
玛莉娅说:“他中了好几枪。”
“可怜的迪安!”她曾经爱过他,在很多年前。
迈克凝视着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他眼中有真切的关怀,但他很快转开了视线,仿佛从来不曾注视过她。他为什么要这么表现?就算他们再也无法成为朋友,他有必要就这样憎恨她一辈子吗?
玛莉娅问:“可是你说你并不认识希拉里·钱布里斯,是这样吗?”
“是的,我不认识——哦,上帝啊!她的娘家姓是不是芬奇?”
“对的,她还有一个艺名,花露。”
真希望迈克不要在这里,真希望他没有被卷入这件案子,那样洛里就不必在他面前谈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谈了就真的会怎么样吗?她的过去又不是秘密,他知道她做过的事情,曾经的样子,过去几年在加利福尼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认识迪安和希拉里,”洛里平静地说,“希拉里我只是认识,迪安和我……”她清了清嗓子,“我们曾经同居过一段时间。”
玛莉娅说:“那么,你知道他们曾经一起拍过几部色情电影。”
“是的,我当然知道,我告诉过你,我在其中一部里面演过一个小角色。”迈克收回盯着地板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洛里,洛里也同样回望着他。
迈克问:“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从我离开洛杉矶回到邓莫尔就没有再见过。”
“那之后相互联系过吗?”
“没有。”
玛莉娅问:“你和那些人没有过任何方式的联系吗?”
“没。”
“你和他们一起拍电影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人有杀他们的动机?”
“没有,我根本想不出会有人想要杀死他们,还要杀死我,我和他们的联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十年前。”
“我看你对什么样的人会是凶手完全没概念,”玛莉娅说,“凶手可能是某个疯狂的影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杀掉他最喜欢的电影里的明星。”
“真不错!我十年前在一部色情电影里演了个小角色,现在竟然成了迷恋这部变态电影的变态影迷的杀人对象。”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迈克小声咕哝了一句。
洛里和玛莉娅同时转过脸,一起瞪着他。
玛莉娅对他说:“现在说这话简直太不厚道了。”
迈克颈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沉下脸,“你说得对,”他又对着洛里说,“我刚才不该那样说。”
“你的确不该。”
他冷哼一声,看着玛莉娅,“洛里和你一起住的时候,我会派一辆巡逻车每小时巡一次杰克家,洛里工作的时候,就让车每小时巡一次珍宝阁。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也会指派一个保护她,不过既然有你,就不需要警方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了。”
“谢谢,”玛莉娅拉住迈克的胳膊,“我们到外面谈谈,治安官。”她飞快地给了洛里一个眼神,“我很快就回来,你去收拾下东西。”
洛里很不喜欢被逼无奈地离开自己家的感觉,但如果杀害迪安和希拉里的人真的要来杀她呢?只有让玛莉娅·珀杜保护自己,才有可能逃过杀机。
玛莉娅把迈克好一顿责备,说他对待洛里·哈蒙兹的举动完全有失专业水准,并且毫无理由。
她说:“我觉得你不是铁石心肠、报复心强的人,可是你对待洛里连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好像她完全不配。如果不是因为我对事情的了解,我会认为你以伤害她为乐,就算有人杀了她,你也不会抬一下眼皮。”
“不是那样的,至少我并不是不在乎有人要杀她,我并不想看着她死。”
“那就是说你以伤害她为乐了?”
“是的,不是。”他摇摇头,“见鬼,我也不知道。”
“你这是怎么回事?里面的女人”——她指着大门——“处境非常危险。有人躲在暗处准备把她当作下一个杀人目标,而你又做了什么?你表现得像一个苦大仇深的前男友。”迈克不做声,玛莉娅继续说:“你知道我的想法吗?我觉得你对洛里还有感觉,不管你自己承不承认,你还在关心她。”
“扯淡!我恨她。”迈克脱口而出,真糟糕,他并不想就这么说,但玛莉娅说得统统都错,又或许她说得统统都对,逼得他情急失言。
“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与你直接合作,”玛莉娅告诉他,“杰克度完蜜月回来,你就让他负责这个案子,要么你指派另外的警官来负责。”
“好主意,你和杰克能配合得很好,不过作为治安官,我辖区的居民受到连环杀手的人身恐吓,我必须了解事态进展。”
“只要你能克制住个人感情,我没什么意见,在杰克回来之前我还会继续向你汇报。”
“好,”迈克向门廊外走去,突然又回过头来,“还有个问题,一般情况下连环杀手都会提前警告受害者吗?”
“我不知道,”她坦率地说,“不过侦信社明天一早就会派侧写师过来,我肯定他知道。”
“德里克·劳伦斯?”
“就是那个人。”
“很好,我认识他,去年他帮我们办过硫磺纵火案,他和杰克好得称兄道弟的。”
“是的,我知道。”她恶狠狠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天晓得我哥哥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狂妄自大的浑蛋。”
“注意,珀杜女士,现在你可是显得没有专业精神了。”
迈克哈哈一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开车离去,不愿再去细想自己对洛里·哈蒙兹的感觉。
德里克·劳伦斯这几年里曾和霍尔特·柯南合作过几次,很尊敬也很喜欢这位曾效力于伯明翰反恐特警组的神枪手。虽然两人几乎没有共同之处,身份背景也是南辕北辙,却一见如故。
一走进罗根旅馆的小酒吧,他就看到了霍尔特,便举起手向他示意。周四上午的7点30分,酒吧里挤满了人,大多数顾客都是为了去餐厅就餐而在此处等座。
两人握了握手,德里克在霍尔特身旁的吧椅上坐下。
“你要点什么?”
德里克看了一眼他的吉尼斯黑啤,“和你一样。”
霍尔特向吧台服务员点了酒,转身对德里克说:“我们大概十分钟就能有座了。”
“蛮好。”吧台服务员把酒递上来,德里克举起酒瓶,灌了几大口下去,“我今天下午和贾里德·威尔逊——另一个死者的哥哥——见了面,塞维尔县治安办公室把迪安·威尔逊卷宗的复印件给了我。我想我们晚餐之后再来看一遍你在希拉里·钱布里斯案子中的发现,把两个案子作个比较。明天早上我出发去阿拉巴马的邓莫尔,珀杜在那儿保护另一个可能的受害人。”
霍尔特不禁笑道:“珀杜?你们俩还是见面就吵吗?”
德里克呵呵一笑,“她肯定已经昭告天下,我头上生着角,屁股上长着尾巴,手里还拿着干草叉,嘴里能喷出火来,以专吃响尾蛇为生。”
听到这话,霍尔特差点被啤酒呛住,嘴里的酒全喷到手上,他拿起纸巾把手擦干净,“真是的,你这家伙,下次提前说一声好不好?不管你对她做过什么,肯定是把她给惹毛了,我认识玛莉娅这么久,还从未看到她对别人像对你那个样子。”
“也许我让她想起了什么人吧,”德里克说,“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对这位女士做过什么事情,珀杜对我总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嗯……谁知道呢?她是个女人,女人心,海底针啊。不过如果你不叫她珀杜,而是叫她玛莉娅,可能会稍稍缓解一下你们俩之间的紧张关系。”
“不行,在我看来她就是珀杜,在她看来我就是那个狂妄自大的浑蛋。”
“啊,她真的那么叫你——当着你的面?”
德里克又灌下一口酒,“不是当着我的面,几个月前她和妮科尔·鲍威尔谈论我的时候恰好被我听见了。”
霍尔特放在吧台上的蜂鸣器叫了起来,红灯闪烁,黑色圆盘不停转动,“该我们了,我们的桌子好了。”
一小时之后,饱餐过牛排、炸土豆,还有六七只面包卷,两人一边喝着餐后咖啡,一边对比案件记录。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混杂着食客们的喧嚣,极好地掩护了两人的谈话,但他们还是格外小心,绝不在公共场所提及案件中的人名。
“两起谋杀案太相似了,不可能只是巧合,”德里克说,“如果我们可以确实地知道山区度假屋的死者收到过恐吓信,那我就完全没有怀疑了。实际上,尸体都是一丝不挂,被枪击多次并不足以将两个案子关联起来,但他们脸上被戴上精致面具却给了我们截然不同的信号。”
“裸尸和面具是杀手的杀人手法,对吧?”
德里克咧嘴一笑,“在匡蒂科基地受过训啊?”
“是啊,那时我还在伯明翰警察局。”
“那你应该知道,只有两起谋杀案不足以称之为连环谋杀,”德里克说,“而实际上嫌犯还恐吓了第三个人,这个人和另外两名死者以前是认识的,单就这一点而言,说明这家伙有预谋,他不会罢手,他还会继续杀人。”
霍尔特笑道:“看来他对过气的脱星很有感觉,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啊。”
“是啊,看起来是这样的,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还不止这些。”
“比如说?”
“我还没把握。”
“邓莫尔的那个哈蒙兹,好像是玛莉娅新嫂子的好朋友,所以这案子会被掺入一些私人感情,至少玛莉娅会。”
德里克点点头,“如果我是桑德斯,我会另外派一名与此毫无关联的侦探,不让玛莉娅负责这案子。不过嘛,我这人个性随和,绝不会惹是生非,质疑长官的命令。”
“我了解桑德斯,”霍尔特说,“如果玛莉娅不能胜任她的工作,他会换人的。”
“在我明天到达邓莫尔之前,有没有机会说服他换人?要是能不和她合作,那我可省大心了。”
霍尔特呵呵一笑,“有人告诉我,如果这世界上还有男人能够降得住玛莉娅·珀杜,估计就是你了。”
吻过汉娜的额头,道过晚安,迈克关上她的房门,又去隔壁房间。他向房内张望,小迈克已经睡熟了,小小的身体,长长的腿,四仰八叉地睡在乱成一团的被子上,迈克不由笑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微微抬起小迈克,把被子从他身子下面抽出来,再给他盖好。
他向自己的小书房走去,书房约有六平方米,原来是一个步入式的储藏间。他是多么幸运,有两个漂亮可爱的孩子,有慈祥的任劳任怨的母亲,还有一份他热爱的工作,假如莫莉还在,他的生活堪称完美。
四年了,他仍然想念着她,仿佛她只是刚刚离去。亲爱的莫莉,她是每一个男人梦想中的完美妻子,他们的生活曾是那么美好,他们曾是那么幸福。
洛里·哈蒙兹回来之后,他知道莫莉曾经很担心他的反应,但她从来不谈这个话题,至少没和他谈过。如果不是妈妈后来说起,他可能永远不知道洛里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和担忧。
“你要明明白白告诉你妻子,洛里·哈蒙兹只是你的过去,她和孩子们才是你的现在和将来。”妈妈是这样对他说的。
莫莉感到洛里对他们的婚姻是一种威胁,让他极为震惊。
“我会告诉她的,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迈克向妈妈保证,“我现在对洛里惟一的感觉就是厌恶和憎恨。”
“如果是我,我就不这么说,这些感觉太强烈了,最好不要让莫莉知道洛里对你的影响还是这么深。”
“她没有——”
“孩子,别忘了你是在和谁说话。洛里让你神魂颠倒的时候,我都看在眼里。你爱她爱得毫无保留,那些感情永远不会消失,你只是把它们深深地隐藏起来,一心只想着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不愿承认,当年对洛里的爱意依然隐藏在他切齿的痛恨之下,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拒不承认。
我不爱她,对我来说,她什么都不是,比什么都不是还不如。
那就不要再想她了,你这笨蛋。
走进书房,他打开灯,拉开自己的转椅,重重地坐了下去。这椅子是办公室用品特卖得来的——仅售99.99美元。他的目光扫过电脑桌上方的书架,其中一层摆放着一排照片,有汉娜和小迈克在学校的照片,有他和孩子们拍的各种照片,还有一张全家福,在莫莉离开之前两年照的。
我爱你,莫莉,你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扫过书架上的书和杂志,他的目光落在旧年鉴上,很多年没有看过了,其实,在洛里甩掉他之后,他就把四本年鉴统统扔进了垃圾桶,是他妈妈又把它们捡回来,保存至今。
他微微起身,伸手从书架上拿下高中年鉴,坐回椅子上,他打开年鉴翻看着。尘埃的颗粒从书页中逸出,在空中飞舞旋转,身影在头顶萤光灯的照射下清晰可见,他闻见了淡淡的霉味。
他的手停在装有二年级照片的那一页,十六岁的洛里仰着脸向他微笑,她的黑眼睛那时候就是那么迷人,他不禁有些激动,仿佛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感觉,尽管如今已物是人非,尽管他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依然无法抗拒洛里的魅力。
在正式交往之前,他们俩就已经互生情愫。高大英俊的迈克在十五岁时已偷尝了禁果,但洛里不同,洛里把第一次交给了他,洛里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是他想娶回家的姑娘,想和她生儿育女的姑娘。
迈克啪的一声合上年鉴,往地板上一扔。
“去你的,洛里!去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