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歌 追索真相的第二段记忆
(市外郊区某公寓,十二月二十六日)
“我不是有意的。仲习学弟实在是过分了点,大家都是校友会的,都从高雄到这里来求学,应该要彼此互相照顾才对,何必要这样斤斤计较?那天晚上在舞会时,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请雨净劝劝仲习,告诉他这么做不太好……”
在吕益强的记忆中,庄闻绪是个喜欢硬碰硬的人。在他的字典里,似乎找不到“退让”这个词。不过,这却不代表他急躁冲动,反而更显示了他的内心早已筑起一道刚硬厚实的壁垒,然后才果敢地站在城墙顶端喊话。如果他真的喜欢吴雨净,那么听到她的死讯,为什么态度会装得如此坚毅呢?
“所以你就跟着他们两个一直跟到女生宿舍去?”吕益强的目光紧盯着庄闻绪,但庄闻绪的表情却丝毫没有任何怯弱的样子。
“我这样做也没错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要当面讲清楚比较妥当。”
“好,”吕益强清了清喉咙,想借此壮壮气势,但效果却微乎其微,“那你在柯仲习离开以后,有没有再约吴雨净出来?”
一提到吴雨净,庄闻绪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他暂时沉默了。
不,那根本不是松动,而是一种自信十足的安静。谈话的气氛远比吕益强所想象的要来得令人难耐。
问供的地点是在庄闻绪与邵新璧合租的住处,他们两人一上大二就搬出学校搬得远远的,据说,这儿的房租特别便宜。总之,此处算是庄闻绪的地盘,纵然自己是警察,不过这场球赛的客队似乎确实比较弱势。
“警察先生,你在怀疑我?”
“根据她男友柯仲习的证词,他在当晚十点半送吴雨净回宿舍。”吕益强约略提高音量,“但她隔天清晨却死在系馆教室。为此,我有必要确认谁是最后一个与她接触的人。”
“我没有约她出来。”
“是吗?”
“不过,我打了电话给她。”
“打到她的宿舍寝室?从哪里打的?”
“学校的公共电话。”庄闻绪耸耸肩,“不过,电话不通,一直占线。然后,我就想到,仲习在临别前好像跟雨净说了什么,而且还朝站在不远处的我看了一眼,我猜想大概是仲习要雨净回宿舍之后别再出来吧。我试了很久,试到最后便放弃了。也许雨净那天真的累了,没心情再接电话。
“反正,一整个晚上已经够没趣了,我自认再约雨净出来把话讲清楚,可能也是多碰一个钉子,所以接着我也离开了。”
“当时是什么时间?”
“我想是接近十一点左右吧。”
“然后呢?你离开女生宿舍,之后去了哪里?”
“不在场证明是吧?刚才说过了,我觉得昨天晚上的舞会很没趣,仲习误会我,雨净也没搭理我,由于心情不太好,我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到市区的电影院看了两场午夜场。”
“有这么晚还放电影的戏院?是哪一家?片名呢?”
“‘联国’戏院,纪念公园附近那家。片子的名称一部是《今天暂时停止》,比尔·莫瑞和安蒂·麦道威尔主演;另一部是《叛狱大猎杀》,尚克劳·范达美的片子。”
听起来是很寻常的好莱坞电影。
“放映的时间和剧情能不能说明清楚?”
“《今天暂时停止》的放映时间是十二点到两点,剧情主要是叙述一个记者为了采访某一个小镇的土拨鼠节庆祝活动,住到一家旅馆里……”庄闻绪开始描述这两部片子的内容,吕益强虽然对这两部电影的名字有点印象,但却对它们没什么兴趣,看样子为了查案,还必须找时间把电影看一看,不然就得去问问看过的同事了。
“……总之,出电影院时已经快四点了。”待庄闻绪讲过电影的情节,吕益强继续问,“有电影票的存根吗?”
“应该没丢。不过现在房间里乱七八糟,你也看到的。等我找出来再给你。”
“好,我也会再到‘联国’去求证。另外,你记不记得在电影院里曾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比方说是影片中断,或是有小孩子大哭……”
“没有。警察先生,那种时间不会有小孩子的。我只记得我后面的座位坐着一个烟枪,整整抽了四个小时的烟。电影院里太暗了。”
“那么,看完电影后你到哪里去了?”
“后来我在电影院附近吃了点消夜,就回这里睡觉了。凌晨四点四十几分到的。你也知道,这里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
“你室友邵新璧呢?”
“他房门关着,灯也没开,那时大概已经睡着了。后来听他说,舞会后他跟校友会一群人去吃消夜,十二点前就回来睡了。”
邵新璧因为有课要上,一个小时之后才会回来。因此,吕益强打算利用时间,彻底确认庄闻绪在这桩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
事实上,吕益强很难确定庄闻绪是或不是凶手。关于电话占线一事,吕益强知道至少不是柯仲习所为。当然,庄闻绪是否说谎,也难以查证。不过,庄闻绪假如真的涉嫌,他根本不需要提起打电话的事。
吴雨净换过彩妆。眼影从鲜艳的紫红色,变成单纯的浅蓝色。可以想见,回到寝室后的吴雨净卸了妆,却因为某个原因而重新上妆,再次外出。
如果她期待圣诞舞会,应当会以为可以在舞会里玩通宵。所以,在柯仲习要求提早离开舞会以前,她不可能事前在半夜还会跟谁有其他的约。如果她外出只是想回到舞会继续玩,那么她无须换装。
所以,那通占线的电话是案情关键。倘若如此,那么庄闻绪说的就是实话了。“另外,我想请教一下。”吕益强决定另辟蹊径,暂时先假设庄闻绪没有犯案,“吴雨净的死亡现场,在她的尸体周围,排列了七张椅子。你是否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同样的问题,吕益强在柯仲习口中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庄闻绪冷哼了一声。“整个案子里,我觉得那七张椅子最有趣。”
“怎么说?”
“是跟同学会有关的传说。”
“同学……会?”
“不,是‘同·学会’,那是我大一时发生的事。”庄闻绪仿佛在说一个听过几百次的笑话,“我们学校的校风非常保守,所以是没有办法容许同性恋的。”一眨眼,吕益强仿佛找到了案情另一个崭新的出口,“所以,为了对抗校方,以及歧视同性恋的学生,听说有七个异常激进的同性恋者,组成了‘同·学会’,暗地里破坏学校公物,甚至对学生施以暴力。
“但是,这样的消息是从BBS上传开的。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也不曾听到校内有人真的被揍。不过,校方很重视这件事,大概是太重视形象了吧。所以,从这个学期开始,学校的教室门锁全部换成新的,管理也变得非常严格。”
原来如此。所以系馆管理员所说的管制,其实就是受到这件事的影响。那,吴雨净是“同·学会”的第一号牺牲者吗?
“你认为‘同·学会’真的存在吗?”
“那只是个传说,没人当真。”庄闻绪耸耸肩膀,“不过,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