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计划 步骤九
“私立大学学生谋杀案”的第三次搜查会议,于下午两点在分局会议室里准时开始。
主持会议的,是分局刑事组组长郭乃义。他是一个相貌英挺、行事干练的中年男子,也是局里最有实力晋升警政署职缺的精英主管。然而,就在警局人事命令即将发布之际,在市区近郊一栋公寓里突然发生命案,导致高层决定将这纸人事令暂且压住。
由于案件状况非常特殊,使得上级多了一个额外的机会来考验郭乃义的实力,但对郭乃义而言,这桩命案却是他荣获拔擢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当然,局里的基层刑警都知道,组长现在正处于欠缺临门一脚的尴尬境地,再加上过去在郭乃义的纪律严明、强调效率的指挥之下,刑事组屡建奇功,因此更是不敢轻忽此次案件,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生怕不慎害得主管无法升官。
更重要的是,倘若郭乃义升了官,也意味着局里的其他同仁可能会被举荐。这是一个力求表现的绝佳时机。
三天前的傍晚,一位中年妇人焦急地打电话向派出所报案,说她租给学生的公寓里出了人命。由于承租公寓二楼的大学生即将毕业而准备退租,这位女房东前往公寓去退还保证金,同时也要在退租前检查一下屋况。
然而,当她上了二楼,却发现房间的房门没锁。她疑惑地推开门一看,立刻就发现在客厅的地板、墙壁上,全是黑红色凝固的血迹。
更恐怖的是,地上有两具尸体,姿势奇怪地倒在血泊之中!
受理报案以后,派出所立刻派出警员赶去现场。附近不少赋闲度日的老人、小孩和家庭主妇,还有刚下班正准备打开电视纾解工作压力的上班族,都被呼啸抵达的警车吸引过来,团团围观在公寓附近,一片议论纷纷。
警方听取房东的证词,获悉遭到杀害的两人是市区一所私立大学的学生,一个是物理系四年级的庄闻绪,一个是化学系四年级的邵新璧。二楼的房间由两人合租。
两名死者死状极惨,凶手作案的手法也十分类似,同样是以利刃割破被害者的颈部,因此被害者都是立即毙命。现场找不到可能的凶器,也没有发现死者以外的指纹,警方认为,这极可能是预谋杀人。
这一带的房子因为屋龄较老,平均都在二十年以上,所以房租相当便宜,而且旁边还有一个工业园区,因此房客几乎全部是上班族。附近并没有大学,很少有像他们这种年龄的大学生来租房子。
警方立即查访了同一栋公寓的住户,却没有多大收获。
因为这栋公寓里住的几乎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白天都在工业园区上班,晚上也不可能彻夜不眠。公寓里的隔间各自独立,平常连碰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况且,案发现场位于二楼,公寓一楼没有房间,亦无住户,所以一楼即使有可疑的人出现,也不会经过这些住户的门口。
由于案情重大,辖区分局接手了这个案件。
在分局的首次搜查会议上,郭乃义很快认定预谋杀人的凶手很可能是死者的熟人,也就是市区那所私立大学的人。毕竟,凶手要能在那么深的夜里进入公寓,若非死者的朋友,是很难做到的。
而此次搜查会议的关键,就是要讨论可能犯案的嫌犯之不在场证明。更重要的是,两名死者的验尸报告也出炉了。
二十四岁的年轻刑警吕益强,是最后一个入座的与会者。他为了调查死者邵新璧的行踪,今天早上才刚从高雄搭乘“自强号”回到台北,但其神情并未显现丝毫倦意。
吕益强非常关心这个案件。
“庄闻绪和邵新璧两人,”负责大学内关系人证词的资深刑警首先发言,“都是高雄地区校友会的成员。由于两人并不同系,所以他们共同的朋友也都是校友会里的人。亦即,作案的凶手,很可能也是校友会的人。”
“哪些人可能涉嫌?”郭乃义问。
“可能性最高的嫌疑犯,是同校电机系三年级的学生柯仲习。”
“怎么说?”
“柯仲习跟其中一名死者庄闻绪曾经有一些过节。”资深刑警回答,“两年前,柯仲习的女友吴雨净死亡,原因不明,最后是以自杀结案。庄闻绪那时候是最重要的嫌犯。对了,益强当时也参与了那个案子的侦查。”
郭乃义将目光投向吕益强,吕益强则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说,”郭乃义组长是去年才调任过来,他并不知道两年前的案情始末,“柯仲习认为庄闻绪杀了吴雨净,所以在两年后为了替吴雨净报仇,才犯下此案?”
“是的。”
听同事一提,吕益强原本褪色的回忆立刻从脑海浮现。
那是吕益强踏入警界的第一桩案件。一位中文系女学生死在系馆的教室里,找不到原因。起初认为是很简单的案件,但警方全力缉查却毫无收获,结果就这么不了了之。尽管吕益强想要突破僵局,最后依然无能为力。
还有,那令人难忘的陈尸现场……
“益强,你认为呢?”郭乃义的声音将吕益强拉回现实。
吕益强谨慎地回复,“我也认为有这个可能。”
“好。”郭乃义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接口,“那么,柯仲习那天晚上人在哪里?”
“那天晚上,柯仲习和同校中文系四年级的学生许襄治相约喝酒。”资深刑警翻开手上的搜查笔记,“我想先补充一点,这个许襄治,也是校友会的人,同样认识庄闻绪跟邵新璧,所以我们也不能排除他犯案的可能。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夜市里喝酒,直到深夜。然后,柯仲习就在许襄治的租屋处过了一夜。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为彼此作不在场证明。”
“学校与案发现场距离多远?”
“大约有四五十公里。柯仲习虽然有驾照,但是他在一年前却将摩托车卖掉了。根据他的说法是为了筹措学费。也就是说,他无法在一个晚上从学校来回案发现场一趟。”
“问过学校附近的出租车行吗?”
“没有什么好消息。学校正门外有一个出租车的招呼站,但那天晚上没有司机载着什么可疑的学生前往案发现场。而且,案发现场是个旧住宅区,连叫出租车的地方都找不到。”
“柯仲习向同学借车的可能性呢?”
“听他的班上同学说,柯仲习喜欢独来独往,与同学们甚至没有借用摩托车的交情。”
“许襄治有车吗?”
“许襄治有驾照,但是也没有车。柯仲习没办法偷他的车。”资深刑警合上笔记本,“也就是说,三个小时的空白,无法让柯仲习往返郊区犯案。”
“三个小时的意思是指?”
“柯仲习的不在场证明……完整得很过分。夜市小吃摊的老板告诉我,当晚十二点四十分左右,他们还在摊子上喝着啤酒。另外,学校附近一家便利商店的店员则说,凌晨三点四十分有一名学生曾入内买可乐,经过照片的指认,确定是柯仲习本人没错。”
“正好是三个小时?”郭乃义沉吟一阵,“柯仲习这样的行为,给人一种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感觉。”
“没错。便利商店店员也说,他是因为当时柯仲习不小心弄翻可乐,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确有可能是故意的。”
郭乃义慎重地检视证据。“但是,小吃摊和便利商店的证言确实没有错,柯仲习尽管是有意的,我们仍然抓不到他的把柄。”
“如果柯仲习跟许襄治这两人是共犯呢?”吕益强突然提出意见。
“为什么这样猜测?”
“柯仲习为自己作不在场证明,也替许襄治作证,由许襄治以步行的方式到郊区去行凶!纵然路途相当远,他仍有足够的时间行凶……”
“不可能靠步行。”郭乃义果断地否决了吕益强的看法,“在开会之前,法医才告诉过我,两名死者都是颈动脉断裂,失血过多而身亡,他们的死亡时间都在凌晨两点到两点半之间。
“从学校往返郊区,来回总共有八十几公里。至少,许襄治也有一个十二点四十分的不在场证明。死者被害的时间在两点半左右,两个钟头要能从学校到达郊区,没有交通工具仍是无法做到。就这点来说,无论凶手是谁,都必须找到在两个钟头以内到达现场的方法才行。”
由于郭乃义直接指出案件的核心障碍,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大家都没有其他意见吗?”
“我提出一个想法。”吕益强并未因为郭乃义方才的否决而有所退缩,“柯仲习的不在场证明——十二点四十分与三点四十分的时间中点,正好是两点十分。这也就是庄闻绪与邵新璧的死亡时间!
“我认为,柯仲习一定找到某个方法,让自己能够快速地往返郊区。在这件案子里,就犯人的心理来说,两个不在场证明的时间间隔一定要愈短愈好,因此,死者的死亡时间,才会准确地落在这两个时间的正中央。”
“这项意见很有参考价值,请各位同仁继续努力,设法找出柯仲习往返郊区的秘密技巧。”郭乃义终于点了点头,“接下来的问题,是邵新璧的事情。解剖报告的另一个疑点是,邵新璧的体内含有安眠药,但庄闻绪的体内却没有。我认为,这可能跟行凶顺序有关。益强,请你报告一下邵新璧的行踪。”
“组长,”吕益强再度发言,“邵新璧的母亲告诉我,他这次回高雄是因为要去台南考研究所,考完后在家休息了几天才回台北。据他母亲说,他回台北是搭三月十三日晚上十一点多的夜车。所以,抵达台北时,应该是十四日清晨六点左右。
“可是,我问过校友会的人,他们却不是这样说的,大家都以为邵新璧十五日才回台北。这实在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邵新璧为什么要提早一天回来?还有,他回来后到被杀前,人又到哪里去了?”
会议室再次出现静默。这一回,就连郭乃义亦紧皱眉头了。
吕益强也想不出任何可能性来。没错,本案之所以陷入胶着,就是因为两个成年男性同时死于案发现场,而这绝不是嫌疑最重的柯仲习一个人有办法掌握得了的。
柯仲习究竟有何通天本领?为何他能够迅速往返郊区,并且对两人同时下手?
这桩双尸血案,才刚掌握凶嫌身份,就撞上了异常结实的谜团障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