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苦闷的雨季
天仍在下着绵绵细雨,人们的心情像阴郁的天空一样,愈加低落和沉闷。
冯政委和局纪检的人一直在做孙子华家人的工作,也在调查陈汉雄昨天抓捕孙子华的整个情况。刘天林自这事出现后,也感到心神难安。他不相信陈汉雄会对孙子华这样的人采取极端的武力手段,更不相信能置孙子华于死地。如果这是一场戏,这仅仅是开场,陈汉雄怎么能让刚开始的戏剧瞬间就闭幕了呢?因为还有一些演员没有出场呢!这是演的什么戏呀。刘天林让郝青山带领张英、高岩重点调查孙子华昨天的整个行踪,特别是接触人员。查清楚他是心肌梗死,还是中毒身亡。
经查,孙子华是昨天上午十点多走出的仓库,在门口他遇到了孔尚夫,孔尚夫问他干什么去,孙子华说去附近要份账。出了仓库大门,便无人注意他去了哪儿。中午孙子华没有回仓库,直到晚上陈汉雄他们设伏了几个小时后,孙子华才回来。郝青山他们来到富园公司的仓库,向孔尚夫等人了解了情况,并查看了孙子华平时办公及休息的一个小屋,但在这里并没有发现与案件有关联的物证。孙子华平素出仓库经常骑他的摩托车,但这次外出却没骑,所以郝青山他们分析孙子华去的地方就在仓库附近。但郝青山一行人冒雨调查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孙子华要账的人;对附近所有的饭店进行调查,也没有发现孙子华昨天来这些饭店吃过饭。昨天上午并没有人到仓库找孙子华,他是自己走出仓库大门的。他这天都干了什么,中午在哪儿用的餐,和谁接触过,虽经一天的调查,却没有结果。
江涛的伤需要住院治疗,白雪在照顾他。对于孙子华的死,江涛也感到意外。今天纪检人员找他作了调查。江涛认为他和陈汉雄是正常抓捕孙子华,没有一点儿违反工作纪律和超出常规的行为。其实,对于拒捕而且持刀与公安干警进行顽抗,又伤害实行抓捕的干警的亡命之徒,陈汉雄和江涛本可以正当防卫将其击毙,但他们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是有能力抓到和制伏这样的犯罪分子的,并且要将其带回去讯问更多信息。至于孙子华在被带到刑警大队后,却出现了休克现象,后在医院死亡,这是他有病在身,还是有其他原因?江涛认为这还有待调查,他坚信陈汉雄是清白的,白雪也认为他们的老师是冤枉的。
“江涛,晚上我们到陈队长家看看他去。”白雪提议。
“陈队长是冤枉的。”江涛说,“我想刘大队会主持公正,一定能查清我和陈队长抓捕的全部经过,他也会还陈队长一个清白的。”
“不知陈大娘和秦大姐知不知道这事。如果她们不知道,我们还不能说这事,以免她们为此着急上火。”白雪说。
“你说得对。晚上我们先往陈队长家打个电话,他在家我们就过去。”
“你的伤也挺重,医生能让你离开医院吗?”
“没什么,只是些皮外伤,几天就会好的。白雪,这几天你又看侦探小说了吗?”
“咱们工作太忙,能挤出的时间太少了。春天时我读的那本《诺言》,直到前些日子才看完。前几天和陈队长一同在小城内办案,路上我曾将故事的大概讲给他听。”
这天晚上,江涛和白雪给陈汉雄打了电话,得知陈汉雄正在家中,白天局纪检人员曾到家找过他。陈母和秦月娥还不知道此事。陈汉雄嘱咐江涛好好养伤,让白雪好好照顾江涛,不要来他家了,也不要为他的事担忧。等伤好了,一定要努力工作。陈汉雄认为孙子华死得蹊跷,他让江、白二人有机会还要深入调查闫长河及冯大伟的案件。尽管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一股恶势力在猖狂阻挠,但作为一名主持正义的刑警,绝不能向黑恶势力低头。
虽然陈汉雄阻止,但江涛和白雪还是去了陈汉雄的家。到陈家才发现柳云青、张英、高岩也在那里,他们都是来看他们的队长的。几人又谈到闫长河的案件和冯大伟、孙子华的死,认为这些案件都不是孤立的,但谁是这一系列案件的幕后人或总后台呢?说是袁永富,但还没有充分的证据。陈汉雄态度很坚决,他表示即使不当这个队长,甚至不当警察,也要尽一个警察的职责,他要将闫长河等人的案件追查到底。
两天过去了,天有些晴了。
孙子华的死因还没有最后下结论。根据陈汉雄和江涛他们原调查的材料看,孙子华已构成了谋杀闫长河和宋占春的犯罪嫌疑。刘天林也曾给在家中的陈汉雄打过一次电话,此时,他能说的也只有安慰。
夜幕又降临了,喧闹了一天的小城并没有安静多少。
华灯初上,马路上仍是车水马龙。沿街高层建筑上的霓虹灯在闪烁着。
小城广东街此时显得更加热闹,沿街各家商场、饭店、游乐场此时正是营业的好时机。街面两侧是各种摊点和一个个用木篷车装的小吃——热食、烧烤、油炸……人潮涌动,叫卖声声。
“甩卖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七十,七十了,原价二百块钱的裤子,现在七十块钱就卖了,快来买啊。”一个摆地摊的中年男子在叫卖他摆在地上、挂在网上的裤子。
在一个小吃摊的木车前窗口围着很多人,其中有的是儿童。车篷上写着“炸臭豆腐”。一对中年夫妇在车篷内忙碌着,他们将一串串炸好的臭豆腐递向一个个买主,并叫着:“一元一串,一元一串!”
街面上熙熙攘攘,多年高强度工作的陈汉雄,此时虽说清静了两天,但心中却苦闷得很。他走出家门,告诉母亲说去街市上逛逛。母亲虽说不知这几天儿子为什么没有去工作,但似乎已经感觉到了点儿什么,但她了解儿子的秉性和脾气,相信儿子做事有分寸,也理解自己的儿子。她想,也许儿子是有假休了。是的,多年来没见儿子好好休过几个节假日和星期天。儿子这段时间似乎有些消瘦了,这次难得见他安宁地休息两天。今天上午,儿子的女朋友秦月娥来了,两个人谈了很长时间。月娥是个好姑娘,她理解陈汉雄,更相信陈汉雄,同意将他们的婚礼往后推延。
喧闹的街市让陈汉雄感到这是另一番天地,他似乎忘掉了那些烦恼,他在人群中散步,注视着那些光怪陆离、琳琅满目的各类摊床,各类商品——各种饮食、花鸟鱼虫,等等。陈汉雄似乎在参观一场从未见过的新颖的商品展览会,他感到眼睛有些不够用了。繁华的街市,快乐的人群,多么好呀!陈汉雄看呀,走呀。天有些热,陈汉雄脸上已有了汗水,他想到该喝点儿冷饮,于是来到一家冷饮店,这也是沿街的门市店,店门口摆放着多张洁白的小方桌和白色的硬塑椅子,让人看了就感到凉爽。有几张桌边已经坐满了人,这其中有的是情侣,有的是两个大人领着孩子。陈汉雄在一张空桌子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先生,要点什么?”一位穿着整洁、扎个白色围裙的女服务员来到陈汉雄的面前。
陈汉雄想到小时吃过的冰糕,他忽然很想吃这种清凉甘甜的东西。
“来五勺冰糕吧。”
很快,服务员端来一小碟冰糕,碟中便是五小勺冰糕。陈汉雄拿起那小得可怜的塑料小勺,正要品尝冰糕,一个人按住了他的手。
“汉雄,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吃这个,这不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吗?”原来是他的战友宋喜春。
陈汉雄抬起头:“是你。这有什么?我十几年没吃过这个东西了,就想再尝一下。”
“起来,和我走,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喝两杯去。”宋喜春不客气地拉起了陈汉雄。
“咳!我不喝酒。”
“得了,我还不了解你陈汉雄。一定是心里有事,否则你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到这儿来潇洒的。”
“好吧!我得把钱给人家付了。”
“得了,我给。”宋喜春从怀中掏出五元钱递给身边的女服务员。
“我找你钱。”女服务员说。
“不用了。”宋喜春拉着陈汉雄便走。
他们沿街毫无目的地走着,宋喜春看到一家烧烤店:“我们吃点儿烧烤吧?”
“随便。”
这家烧烤店也是门口的空地上摆着很多白色的桌椅,坐在外面吃烧烤的人很多,店内也有一些桌位,还有两个包间。店内有人在炒菜,门口有几个人在支着长长的铁炭炉烤着羊肉、鸡杂、鱿鱼、鸟蛋等。掌管烧烤的师傅戴个白帽子,扎着白围裙,烟熏火烤,满脸是汗。
宋喜春将陈汉雄带到店内。
“有带空调的包房吗?”宋喜春问门口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服务员。
“有,那边刚好还有一个。”
女服务员将他们领到一个包房内,二人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两位先生,都要点什么?”女服务员拿个本夹子过来问。
“这里不光有烧烤,也有炒菜,你想吃点儿什么?”宋喜春问陈汉雄。
“给我来两个烤鸡头,两串石蛋,其余的你点吧。”陈汉雄想吃些特别的东西。
“好。来十串羊肉串、十串烤鱿鱼片。再来一个土豆片炒青椒,炸河虾来一盘。再来五瓶啤酒。”
服务员用笔记在本夹上的纸上,然后走了。
“我说喜春,咱也就几天没见面吧。这几天的工作怎么样?”陈汉雄先说了话。
“你一见面就是谈工作。我那儿你还不了解吗?这个季节没什么大事,到秋季至春季才是最忙的。不过生意是非常好的,去年净剩又是一百万元。钱够用,只是操些心呀。”宋喜春很得意。
“汉雄,你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是呀,我真羡慕你呀。”陈汉雄感叹地说。
“但是你要知道,干什么也不容易。想到赚钱,我是非常高兴,但这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只是这几年政策好,我的经商经验也多了,路子也蹚开了,而且多是外商。要不,也不会有今天呀!”
“汉雄,你和秦姑娘定在‘八一’办喜事,怎么又往后推了呢?差什么没准备好,我能帮上忙不?”
“我心里很烦,结婚的事只好向后推了。”
“我说你呀,成天就是想着工作。我听你家我大娘说就是因为又要查什么案子,你才将定在‘八一’的婚礼向后推的。但是,你可别错过这缘分。我那天见到了秦姑娘,人长得秀气又漂亮。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办了。”
“我想过这事,只是近期不行,我想过一段时间好好办,到时候会找你帮忙的。”
“你看你说的,我们是战友,也是兄弟,当大哥的理应帮忙的。”
服务员上来了炒菜,又用盘子相继上来了烤鸡头、羊肉串等,啤酒也打开了。宋喜春为陈汉雄和自己倒上酒。
“来,先干一杯!”
他俩撞了一下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们又倒满了杯。
“汉雄,我看你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遇到了不愉快的事了?我听社会上的人说公安局的人打死人了,这事和你有关吗?”宋喜春看着陈汉雄。
“让你说对了,这事就与我有关。”陈汉雄郁闷地说。
“那是怎么回事?”
陈汉雄将近期小城发生的三起案件与孙子华的死,还有上级怀疑他违纪被停止工作的事简要地说了说。
“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因为工作吗?你豁出命来干,人民是理解的,我更是赞成的。但你遇到那样光会使权的官僚上级,他们能理解吗?我看你破不破案无关紧要,关键是和上级处好关系。当今社会,有些人看什么?不看你工作干得怎么样,而是看你给他多少钱,你有没有权,你有没有势。我对你们公安不太了解,但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当官的还想当大官,当了官去用权捞钱再往上送,再买官。风气不正呀。”宋喜春说。
“现在是有这样的现象,但我不信人们都会这样。天是晴的,水是净的,人心也是净的。人活着不能光想到自己,要想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作为一名刑警,我的职责不就是侦查破案,主持正义,为受害者申冤吗?”陈汉雄严肃地说。
“我们不讨论这些,来,喝酒!”
他们又干了一杯。放下酒杯,宋喜春问陈汉雄:“你现在的工资是多少?”
“六百多元。”
“要说与社会上一些人比是不少了,但与我比就差得多了。这样吧,你不当这个警察行不行,你到我这儿来,就调到我这个公司当保卫科科长或供销科科长,我每月给你一千元工资,你看怎样?”宋喜春认真地说。
“工资是不少,差不多是我每月工资的两倍,我真心地谢谢战友的一片好意。但是,我不能不当警察,因为我宣过誓,受党和人民培养这么多年,我不能让众多的人失望呀。”陈汉雄笑了笑说。
“我看你还是考虑考虑,我说话是算数的。根据我们这一地区的实际,我考虑到几十年后,我们的公司也是有希望的,买卖会永远做下去。我看你还是辞了这个警察和我干吧!”看来宋喜春是真心希望陈汉雄辞职到他那里去。
“不行,我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就永远不会反悔。我要尽我的责任。特别是作为一名重案队队长,不能破案,这不是失职吗。我感觉到小城城东似乎有一股较强的黑恶势力,有一伙人视法律而不顾,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横行社会,这伙人不铲除,人民会安宁吗?就是我不当警察,也不能视而不见呀!”
“好吧,不谈这个了,但我还是说,你什么时候说不当警察了,随时可以到我这儿来,我还是欢迎的。来,再喝一杯!”
陈汉雄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十点半了,他有些喝多了,走路时有些跌跌撞撞。
母亲的房间中还亮着灯光,一定是担忧儿子,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睡。
母亲的房门开了,是秦月娥。
“汉雄,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是月娥来了。”
“你喝酒了,怎么喝成这样?”月娥去扶陈汉雄。
“没什么,我没喝多。”陈汉雄走进卧室,一头扎在床上,他有些酒力不支了。月娥为他脱下袜子,将他的腿移到床内,陈汉雄已经睡着了。
“看你,怎么喝成这样?”母亲过来责备他。
月娥为陈汉雄泡了一杯花茶,守在他身边,默默地流下眼泪。她知道陈汉雄的冤屈和苦闷。男子汉,只有借酒消愁。
半个小时过去,陈汉雄翻了一下身,他似乎有些醒了。
“汉雄喝点儿茶吧。”
陈汉雄已休息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望着身边的秦月娥。随后慢慢地坐了起来,喝了一杯茶。
母亲也过来了。
“妈,你还没休息?”
“担心你。这不,月娥晚上就来了,等着你,也担心你,一直陪我到现在。”母亲有些不高兴。
“妈,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好多了。月娥,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说着,陈汉雄就要下床。
“这么晚了,月娥和我住在一起,不走了。”母亲说。
母亲又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室内只有陈汉雄和秦月娥两人。
“汉雄,现在感觉怎样了?”秦月娥坐在床边,眼中带有泪痕,美丽而又温柔,深沉地望着陈汉雄。
“好多了。谢谢你了。”
“看你,下回别喝这么多酒了。”
陈汉雄没有言语。
“我知道你这几天因为工作心里憋屈。可当警察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人,你休息几天又能怎样?”
“我是想休息,但我的职责没有尽到,那些案件没有破获,我心不甘呀!”
“你就是成天破案、破案。如果总这样没白天没黑夜地工作,身体要垮的。要不我说让你调到别的部门,不当这个警察行不?”秦月娥对陈汉雄既爱又担心。
“月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已步入这个行业,我不能半途而废。”
“别的部门,一样发展,一样大有作为。”
“你是嫌弃我当警察?”
“不,我去年与你相识,就是因为看你是当警察的,而且是个好警察、英雄的警察,还是个坚强而又正直的人我才爱你的。现在我们相处一年多了,我了解你的心,但我更爱你这个人。如果你真的一心扑在警察这个事业上,我不但仍会爱你,也会支持你的。”秦月娥说。
“如果我不当警察,甚至失去工作,被公安局开除呢?”
“我想不会,不会的。”
“你可知道我现在不是休假,是被停止工作,在家反省问题?”陈汉雄气愤地说。
“我早已知道此事了。我认为你是对的,也许上级对你有误解,因为出现这种情况,会给你们造成很大影响和不必要的麻烦。人是你抓的,又是你看押审讯,人死在你面前,单由你自己说行吗?所以,你要坚强,也要相信组织。我想,这种责任领导会查清的,他们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说法的。但是,我秦月娥不看你的职业和职务,而是看你陈汉雄的为人。就是你真的失去职业,我也会爱你的。”秦月娥坚定地说。
陈汉雄还能说什么呢?他感动不已,紧紧地将秦月娥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