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野人行凶
第二天一大早,村子里起得最早的公鸡甚至还没打鸣,欧阳嘉就把大家叫到坟岭派出所的会议室开案件讨论会。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乌沉沉的天空,整个世界依然雾气蒙蒙,像一个与世隔绝的禁地。
李宁和周琳明显都精力不济,这也难怪,三更半夜被那双四十七码黑皮鞋一闹,谁还能睡得着。坟岭派出所的民警包括马所长也都未能幸免,被欧阳嘉一个电话从床上叫起来,天还没亮就赶过来一起参与讨论。
陆凡一不确定昨晚发生的一切是否只是一个梦,他下楼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甚至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但渐渐的,回忆又变得清晰。
“我先简要复述一下这起灭门案的案件经过,大家随时补充。”欧阳嘉主持会议,“前天晚上,也就是2012年1月15日凌晨2点左右,凶手翻墙进入老李家,院子里的脚印说明凶手当时穿的是四十七码的特大号硬底皮鞋,从脚印深度看,凶手体重大概有110公斤,从步幅可以确定凶手身高大约两米。他先进入厨房打开煤气,等老李一家煤气中毒晕厥后,再进入房间,先后杀死老李一家四口。按照周琳的推测,凶手用双脚蹬住被害人的肩膀,徒手将被害人的头颅扯下,最后还将四颗人头带走。我建议大家按凶手行凶的时间先后顺序来推理,这样逻辑会比较清楚。”
“那就从凶手翻墙进入老李家院子开始吧。”李宁说。
“不对,行凶的时间不应该从这里开始。”陆凡一纠正,“应该从凶手产生谋杀老李一家的想法开始,也就是杀人动机,这才是整个案件的开端。”
欧阳嘉点头表示同意。
“我认为,这不是一起普通的灭门案。”陆凡一接着说。
“什么意思?”其他人不解。
“普通的灭门案,凶手一般是针对一家人中的一个或几个人下手,在行凶的时候被家里其他成员看到,凶手为了不留下把柄,才把家里所有人都杀害。而这一宗案件不同,可以说在案发之初,凶手就非常明确要把老李一家四口全部杀害,所以才会先释放煤气,在老李一家四口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后,依然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他们全部杀死。这样目标明确的灭门案,必定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杀人动机做支撑。马所长,据你所知,老李家有没有跟什么人结仇?”
马所长想了想,很肯定地说:“老李夫妇都是老实本分人的庄稼人,从不与人结怨,应该没什么仇家。他儿子和儿媳妇常年在外地打工,这不快过年了嘛,两人回老家过年,谁知道刚回来没两天,就发生了这种事。至于小两口在外面有没有仇家,我就不清楚了。也说不定小李两口子在外面打工得罪了什么人,仇家追上门来了。”
“凶手的目标应该不是小李。”陆凡一很确定地说。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欧阳嘉问。
“从凶手留下的脚印上看,他第一个下手人的是老李。大家想一想,老李父子,一个年过半百,另一个身强力壮,凶手杀老李的时候,难道不怕惊动了小李吗?既然凶手首先选择体质虚弱的老李下手,很显然,凶手真正的目标一定是老李!”
“可老李平时没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啊!”小宋说出疑惑。
“没有冲突不代表没有仇家。”李宁马上反驳。“一家四口的脑袋都被拧下来了,这仇还不够深啊?”
“好了!”欧阳嘉打断两人,“动机先说到这儿,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凶手本人。”
“身高两米,穿四十七码的特大号黑皮鞋,体重110公斤,能够举起800公斤的重物。”小宋难以置信,“凶手还叫‘人’吗?会不会是周琳法医得出的结论有误?”
“我是根据现场的脚印初步得出的结论,如果你怀疑我的专业性,可以请其他法医来现场调查取证。”周琳严肃地说,“不论是我,还是其他法医,如果要得出确切结论的话,都必须把尸体运到W市法医办公大楼做完解剖才能知道最终结果。”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宋尴尬地搔搔头皮,“我是说,如果凶手不是‘人’的话,会不会是其他东西,比如说,鬼?”
“你见过穿黑皮鞋的鬼?还是长着一双大脚的鬼?”李宁不客气地反问,“拜托,你好歹也是警校毕业的,能不能不要这么迷信,笨蛋才会说出这种话。”
“那,有没有可能是野人?”小宋坦率得近乎幼稚,他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手,“最近,坟岭山上经常出现一些小动物的尸体。我前几天还听村民说,有人在山里看见了一个很高大的人影。”
“见鬼!”李宁粗暴地大嚷,“野人上哪儿买四十七码的皮鞋?动动脑子好不好!”
马所长的思绪也是一片混乱,要保持客观并不容易,人总是容易被各种传言影响,偏头痛引发的疼痛令他脸色苍白:“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坟岭村方圆五十公里的村子我都去过,真的没有身高两米、体重110公斤、能举起800公斤重物的人。”
会议室一阵安静。
良久,陆凡一开口:“这样吧,为了不让我们的推理进入一个死角,我们现在假设一下,确实存在身高两米、穿四十七码大号黑皮鞋、体重110公斤、能够举起800公斤重物的人,而且这个人就住在坟岭村附近。”
没有别的办法,暂时也只能这样设定,推理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我还是觉得要把野人也考虑在内。”小宋认真地说。
“好,我们就假设存在这样一个力大无穷的野人。”陆凡一仿佛洞悉了小宋的想法,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不过,我有几个疑问,老李一家四口对这个野人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翻墙进去?为什么不直接从院子正门踹门进去?为什么拧开煤气罐后退出房门外,等老李一家煤气中毒无力反抗后,再动手杀人?他完全可以闯进去直接杀了他们。”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这不能说明什么。”小宋不服气地反驳,“除非亲身经历这种事,否则谁也无法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这能说明四个很重要的问题。”陆凡一说,“第一,凶手有一定的生活常识,至少知道煤气中毒的原理。第二,凶手不敢与老李一家正面接触,从他翻墙进入房间和打开煤气熏晕老李一家都说明了这一点。第三,凶手作案时戴着手套,否则,煤气罐上一定可以提取到指纹或者掌纹,哪怕是野人的掌纹。第四,凶手还知道像老李家有这样的三间平房,煤气扩散至整个房间所需要的确切时间,否则他下手时凭什么判断老李一家有没有被熏晕?”
会议室里各种思绪冲撞着,相互抵触,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一样的看法。
小宋迟疑了一下,开口说:“我可以解释陆警官的问题。”
“你说说看。”欧阳嘉点头。
“首先,我认为凶手很可能就是荒山里的野人。”小宋坚持自己的看法,“从我警校毕业分配到坟岭派出所也有一段时间了,经常听到关于坟岭山里野人的传说。其实,这个案子也许并没有像陆警官说的那么复杂,野人的动机很简单,冬天荒山上食物匮乏,他就从山上跑下来找食物,碰巧进入了老李家。翻墙进去完全是因为他动物的本能,一方面他有很强的跳跃力,另一方面,在他的意识里也没有‘门’这个概念。至于煤气中毒,也许只是巧合,碰巧老李家今晚做饭忘记关煤气了,野人进入房间的时候,老李一家已经煤气中毒了。野人当然不清楚怎么回事,就把他们的脑袋拔下来带回去当晚餐了,因为脑髓对于很多肉食动物来说,可是最丰盛的晚餐。”
这种说法简直匪夷所思,不过仔细想想似乎还挺合情合理。
“那野人为什么不会煤气中毒?”李宁提出质疑。
“野人的肺活量肯定比普通人大上几倍,这点煤气对于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小宋脑子里似乎出现了当时的情景,继续说,“我的推理可以非常完美的解释陆警官提出的每一个疑点:第一,凶手为什么翻墙进去而不走院门;第二,煤气罐上为什么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第三,老李一家四口的脑袋为什么会被拧下来;第四,凶手如何知道煤气中毒的原理和扩散时间。”
“你似乎是在暗示,这起灭门案不是谋杀,而是意外。”李宁不以为然的语气显然是要蓄意激怒小宋。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意外?坟岭村地势奇特,村子四周全是高耸入云的山脉,没人知道山里有什么东西,就算有野人也不足为奇。再说,荒山野人的传说也不是最近才传出来的,都传了三十多年了。”小宋冷眼看着李宁,怪异地笑了笑,“不过,像你这种一辈子待在大城市里的人,自以为什么都比我们乡下人高明,接受不了我们的观点也是自然的。”
李宁先是一惊,然后有些气恼:“这跟城里人乡下人有什么关系,推理就推理,不该抱任何偏见!”
“我只是实话实说,无意冒犯。”小宋的语气中充满怀疑和戒备。
“放狗屁,你这个只会戴着偏见和妒忌的有色眼镜来评判别人的毛头小子,老子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在警队练习立正稍息呢!”李宁气呼呼地站起来。
“李宁!”欧阳嘉打断他,“你们这样争吵对案子没有半点帮助。”
马所长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仿佛对两人的争吵充耳不闻,只怔怔地望着窗外,他走神了。
窗外阳光被铅色的云层掩埋,只剩下一片晦暗,几只矮脚鸡在院子里觅食。陆凡一感觉马所长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想法没有说出来,问道:“马所长,你对野人行凶这个观点怎么看?”
“从我当上坟岭派出所所长到现在,这里已经三十年没发生什么案子了。”马所长看上去又累又孤单,一颗心像快要干涸了,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我老得都要退休了,却突然发生这种事,难道三十年前那个诅咒是真的?”
这已经是陆凡一第二次听马所长讲到“诅咒”两个字了,心里立刻警觉起来,问:“究竟是什么诅咒?”
“三十年前,坟岭村有个四十多岁的疯女人,大家都叫她王半仙。那时候,王半仙四处散布谣言,说村子里的瘟疫是恶鬼出来造孽,还兜售自己的特效药,结果很多人吃了她的药,没几天就都死了。瘟疫结束后,村里开公审大会批斗王半仙,公审的时候,王半仙不停地高喊‘三十年后,冥门遁开,恶鬼还魂,死无全尸!’”
“这就是所谓的诅咒?”李宁觉得好笑,“恶鬼还魂就是指这件事吗?马所长,你也算是老民警了,竟然会相信这种鬼话?”
“你们一定觉得是无稽之谈是不是?”马所长苦笑,“开始我也不信,直到半个月前,考古学家在荒山上发现了一座宋代的古墓,听说昨天墓门刚被打开,村里就发生了灭门案。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诅咒的每个字都成真了,老李一家的脑袋至今下落不明,不就印证了最后那一句‘死无全尸’吗?”寥寥数语根本无法传达他内心的惊恐。
昏黄的白炽灯下,所有人表情不一,惶恐和不安如同血液在每个人的血管里潺潺流动。外面的雾越来越浓,就像有一根来自地狱的烟囱在源源不断地吞吐白色的灰烬。
许久,陆凡一才开口:“我需要做一个侦查实验。”
欧阳嘉怔了一下,不明白陆凡一想干什么,坟岭村条件这么差,怎么做侦查实验?
“不是我不想帮你,陆警官。”马所长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无论碰到什么难做的事,也不见他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皱了皱眉,又为难又温和地苦笑,“坟岭派出所的条件实在……太简陋了,恐怕做不了什么侦查实验。”
“我这个侦查实验还必须就在坟岭村做。”陆凡一站起来,走到马所长身边,耳语了几句。
马所长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就这样?”
“就这样!”陆凡一点头。
“好吧!那我去准备一下!”马所长叫上坟岭派出所的其他民警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眼下,会议室里就剩下陆凡一、欧阳嘉、李宁和周琳四个人。
“这些乡巴佬的思维简直太离谱、太落后了。”李宁憎恶地说,仿佛小宋和马所长的想法猥亵淫秽,亵渎了科学和真理,“幸亏这里交通闭塞,消息无法及时传递出去,要不然W市大大小小的报纸,明天的头版头条一定是‘荒山野人入室杀人’,或者‘恶毒诅咒三十年后成真,被害人一家死无全尸’诸如此类。”
陆凡一知道李宁的想法有些偏激,但他现在没心思去反驳,望着窗外的大雾,他想起老何让他一早就去考古挖掘现场,说有些事情要告诉他,但他现在脱不开身,只能任思绪飞驰,他想象不出来一位考古学家找自己能谈什么事,肯定不会是谈大雾天气或者抱怨挖掘工作有多缓慢,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法医办公室派来运送尸体的车子下午就会到。”周琳站起来,“我下午就跟车子一起走。这鬼地方让人觉得压抑,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在掌握了所有的科学和医学真相后,这位女法医稍作想象,便可重建老李一家垂死前那几分钟的场景,那些细节会像电影一样在她脑中播放,比如老李一家因煤气中毒而呼吸困难,被凶手拧下脑袋、流血、直到咽气。况且,尸体解剖刻不容缓,越晚动手,有用的线索就流失得越多。掉落在尸体某个部位的凶手的毛发或衣服纤维,那些人眼看不到的微小颗粒也许正是破案的关键。
“搬运尸体的时候需要我们帮忙吗?”欧阳嘉问。
“不用,我的助理知道怎么做。”周琳婉拒。
欧阳嘉点点头,然后转向陆凡一,问:“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把受害者的脑袋割下来?不,应该说是拧下来。”
陆凡一揉了揉酸痛的额头,声音带着倦意:“明明可以很轻松地杀害毫无反抗能力的受害人,却刻意割下受害人的脑袋,这也许是凶手的一种作案模式。一刀毙命太轻松,也结束得太快,或者说太仁慈。相对而言,拧下一个人的脑袋会更有快感。”
“我敢打赌,你虽然嘴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马所长和小宋这两个乡巴佬在扯淡。没错,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李宁语气夸张,这些话由他的潜意识通过舌头脱口而出,“什么野人、恶鬼、诅咒,全他妈是狗屁!凡一,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搞这个侦查实验,你就是要让这些乡巴佬明白……”
“你说够没有?”陆凡一不客气地打断李宁的话。
“干嘛啊这是?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些乡巴佬的脑袋里装的全是封建迷信思想。”
“李宁,别忘了马所长的年纪已经相当大了。”陆凡一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提醒道,“一个在山区为老百姓操劳了一辈子的老警察,只是思想有点跟不上时代,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这么轻蔑他。”
“我也没说他什么嘛。”李宁小声嘀咕了一句,马上闭口不言,目光像一尾滑溜溜的泥鳅般迅速游离。
就在这时,马所长走了进来:“陆警官,都准备好了。”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陆凡一站起来。
一行人重新来到案发现场。
坟岭村因为三十年来没出过什么案子,派出所甚至连隔离用的黄色警戒线都没有准备,只能用两只交警用的雪糕筒拉起简陋的红色尼龙绳当作警戒线,将老李家的院子封锁。几个爱看热闹的村民围在院子外面窃窃私语,看到陆凡一等几个人过来,都将手伸进袖筒里,缩紧了脖子,谁都不吭声了,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侦查实验其实很简单,陆凡一请马所长准备了一个新的煤气罐,替换了案发现场原有的那只煤气罐,又把两头羊分别绑在左右两间卧室门后。
他打开煤气罐,立刻退出房间,把门关死,回头对李宁说:“你负责计时。”
李宁连忙看了看手表,刚好10点。
20分钟后,屋子里的羊开始咩咩地连声叫唤,声音中透出无限惊恐。45分钟后,门板被羊撞得哐哐作响。
11:00,小李房间的羊一边抽搐一边口吐白沫。
11:10,老李房间的羊也开始不停地抽搐。
瞧着如此,陆凡一立刻捂着口鼻进屋,关闭了煤气罐,打开门窗,将屋子里的煤气散出去。他将煤气罐拎到院子背风的角落,在出气口的地方黏住一张纸条,又将煤气罐拧开,拧到开口最大的位置。
“计时!”陆凡一对李宁说。
只见出气口的纸条被溢出的煤气吹得缓缓摆动,不一会儿,摆动渐渐停止。
“多长时间!”陆凡一问。
“10分钟。”
陆凡一点点头。
欧阳嘉满肚子疑惑:“有什么发现?”
“假设煤气熏死羊的时间和熏死老李一家的时间类似,那么,这样一罐煤气,要熏死老李一家需要70分钟,而完全放净气体需要80分钟。”陆凡一在一堆人中找到一头雾水的马所长,问:“马所长,你们村平均多久出现一次煤气中毒事故?”
“一年有一到两次吧,不过从没死过人,老李家好像十多年前发生过一次煤气中毒。”马所长答。
“也就是说,一百天才有可能发生一起煤气中毒事件,而村里又有一百多户村民,那么野人碰巧赶上老李家煤气中毒的概率,肯定小于万分之一。”
“概率小不代表不会发生啊。”小宋小声嘟囔。
“我记得周琳法医说过,老李一家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凌晨2:00到3:00之间。”陆凡一拍了拍小宋的肩膀,笑了笑,“如果按照你说的,老李一家是忘记关煤气被熏晕的,那么就应该是凌晨1:00左右的时候有人打开的煤气。请问,老李家谁会在这个时间不经意地打开煤气呢?”
小宋无言以对。
“忙活了半天,你就是为了证明小宋的推理是错误的啊?”李宁有点恼火,“就他那种毫无章法的推理还需要证明吗?本来就不可能嘛!”
“不。”陆凡一打断李宁的话,“我是为了证明煤气罐确实是凶手打开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李宁很不爽。
“通过这个侦查实验,我们掌握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陆凡一目光沉稳,不急不缓地说,“由于老李家房子面积比较大,煤气需要70分钟才能达到让全家中毒的目的,占全罐煤气的八分之七左右,剩下大概八分之一。马所长,那个帮我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马所长拿出一张记录表递给陆凡一,“老李家平均半个月换一次煤气罐,这是他家更换煤气的登记。”
“也就是说,老李家平均每天大概用十六分之一的煤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宁和小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欧阳嘉不愧是重案队中队长,马上明白了陆凡一做这个侦查实验的真正用意:“小陆是想告诉我们,如果老李家的煤气罐使用2天以上,就根本无法导致全家煤气中毒!”
“什么?”这一次连马所长也惊愕了,陆凡一的推理居然能精确到这种程度。
“凶手一定也做过类似的实验,所以他知道必须在老李家刚刚更换煤气的时候行动,他的计划才可能成功。你们看这个更换煤气的记录!”陆凡一指着登记表上的最近一条记录说,“案发前一天,老李家刚刚更换了煤气罐,凶手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
欧阳嘉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这么说,这是一起……”
“熟人作案!”陆凡一坚定地说出答案,“凶手一定是坟岭村里的人!”
小宋和马所长都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村子里根本就没有身高两米、体重110公斤、能举起800公斤重物的人啊!
“昨天晚上,有人进入我的房间,将一双四十七码的黑皮鞋放在我床上,后来那双皮鞋不见了。”
“凡一,你确定昨晚不是做梦?”李宁还是将信将疑。
陆凡一瞪了李宁一眼,这个英俊的小伙子立刻就乖乖地闭了嘴。
“这是凶手给我的警告,他想告诉我,既然他可以随意进出我的房间,那么杀了我简直就是小菜一碟。”陆凡一平静地说。
马所长真的为难极了,他当了三十年的派出所所长,这个村子连一起盗窃案都没有发生过,最近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讷讷地说:“我们村子虽然小,但是治安一向很好,家家户户晚上几乎都不锁门,派出所有民警二十四小时工作,村民可以随便进出,究竟有谁会做这种恶作剧呢?”
“这不是恶作剧。”陆凡一很肯定地说。
“可是坟岭村没有符合凶手描述的人啊?”小宋说出心中的疑惑。
“关于这一点,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欧阳嘉开口,“马所长,接下来我们需要走访一下村民。”
“没问题,我带路。”
马所长正要动身,却被陆凡一叫住,“马所长,坟岭村新发现的那座宋代古墓在什么位置?你能派人带我过去吗?”
“小宋,你带陆警官去墓地。”马所长当机立断下命令,“我带欧阳队长走访村民。”
就在马所长和欧阳嘉挨家挨户走访村民的时候,陆凡一开车带着小宋往新出土的古墓驶去。车子再次经过那片脓包一样密集的坟地,越往山里面走气温越低,雾气也就越浓,他不得不打开车头大灯。
灯光穿透白雾,他看到路边一群饥肠辘辘的野狗在厮咬着一只没有头颅的野兔,那些畜牲皮毛像一块肮脏破旧的地毯,脖子上的毛一根根竖起来,呲着白色的犬牙,狂躁的吠声听上去很吓人。
“这兔子是怎么回事?”他问。
“最近这段时间,山上总有一些小动物的无头尸体,野狗发现了就会去争抢的。这也是为何村民坚信山里有野人或恶鬼出没的原因。”
车子经过那些野狗身边,引来一阵狂吠。远远就看到荒山上一阵热火朝天的景象,挥动着工兵铲和锄头的工人正在墓地四周挖掘,推着小车装土的工人来回奔波。满天的灰尘混合白茫茫的雾气,人就像一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半个月前发现的那座宋代的古墓!”小宋伸手一指。
车子在黄泥空地上停下来,陆凡一下车,看到古墓的入口已经露出地表。他走过去,古墓入口的通道很深,黑黝黝的,像一条通向地狱的舌头。他蹲下来,拂开表面的泥土,露出通道旁边的一块石壁,低声问:“你确定这是宋代的古墓?”
“是啊,考古学家是这么说的。”小宋回答,“听说这座古墓是第一次被发现,尚未被盗墓贼光顾,里面的陪葬品相当丰富。”
“很奇怪!”陆凡一皱眉,“如果是宋代的古墓,应该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墓壁应该有风化的痕迹才对,可是它看起来,好像被人重新修葺过。”
他站起来,对小宋说:“我去找考古学家何教授,你在车上等我。当然,你也可以进古墓参观一下。”
“我才不进去呢。”小宋压低声音,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听说里面闹鬼。”
亏他还是个人民警察,居然这么迷信。陆凡一不发一言,从车子后备厢拿了自己的包背在身上,包里装着相机,乳胶手套、手电筒和一些常用的工具。
小宋见陆凡一不相信,不服气地说:“根本没人进去,没人有这个胆量,其实,不进去也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装着什么?”
“死人呗!”小宋马上接着说,“说好听点这是在考古,说不好听的,不就是挖人祖坟嘛。村子里没人愿意挣晦气钱,你没看到干活的工人都是从外面找来的吗。”
陆凡一真想用手指塞住耳朵,刚走出两步就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在旁边的土堆后面一闪而过,看样子很像老何。
“老何!”他叫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头顶突然一阵哗啦啦的泥土崩落声,有工人“啊”地一声大叫,从斜坡上滚下来。他正要跑过去看,身后却传来老何的声音:“别过去,那边很危险,有人会处理的。”
陆凡一转过头,看到穿着灰色哥伦比亚运动夹克和蓝色宽松牛仔裤的老何,他嘴角叼着一根烟,懒洋洋地说:“陆警官,你来得挺早啊。”
陆凡一走过去,“你不是说有些事情要告诉我吗?”
“你太心急了,陆警官。”老何笑了笑,突然问,“知道这是谁的墓吗?”看到陆凡一摇头,他抖出谜底,“这座墓的主人是宋代刑部侍郎,我花了三十年时间才找到它的确切位置。你绝对想象不出来,我在墓里面发现了什么。”
“你进去了?”陆凡一盯着不断下滑的山体,山坡上的石头翻滚着掉下来,扬起阵阵灰尘,他的眼神带着狐疑和些许惊愕,“你就不怕墓顶坍塌吗?”
“我应该不是第一个。”
陆凡一对老何的话心存怀疑,难道有人在这位考古学家之前捷足先登了?可是小宋刚才明明说,坟岭村的村民都不敢踏进墓地半步,连盗墓贼都尚未光顾。更让他心中疑惑的是,他和老何并不熟,一位是长期户外作业的考古学家,一位是奔走于命案现场的重案队首席警探,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类人,老何为什么专门找他来说这些呢?难道这位考古学家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何像是看出了陆凡一心里的疑惑,眉毛一挑,嘴角在微笑,却故意岔开话题,吊他的胃口:“你觉得田恕恕长得怎么样?”
“什么?”陆凡一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就是昨天晚上,杂货店那个女护士,长得最高挑的那个。”老何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她的身材真够辣的,希望你不要在意我的说辞,跟大老粗们待久了,说不出文绉绉的词。看到她,谁都会动歪脑筋,至少带种的男人都会。”
陆凡一想起老何昨晚对田恕恕的言语挑逗,内心涌起一股憎恶和愤慨,受够了这位考古学家的粗鲁和野蛮态度,真想拿冷水泼他。“不是说有事情跟我说吗?为什么扯上女人的身体了?何教授,麻烦你有事说事,别再幻想女人的身体。”
“其实田恕恕很容易搞定的。”老何笑了笑,“这和抓蛇抓七寸是一个道理,只要你抓住对方的软肋,再冷傲的女人都会乖乖地跪在你面前。”
陆凡一听不下去了,心情很恶劣,无法想象这个丑陋的老男人勾引女人的情景,更无法想象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田恕恕光滑美丽的躯体。陆凡一耐着性子说:“何教授,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你讲田护士的事。你刚刚不是说你进入墓地了吗?为什么不跟我说说这个?”
“我就说你太心急了。”老何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对了,你对田恕恕了解多少?”
“除了知道她是坟岭医院的护士之外,其他一无所知。”陆凡一对老何的故弄玄虚,心中有些不痛快,“何教授,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关心与案子无关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与案子无关?在没抓到凶手之前,谁都有嫌疑。”
“你究竟藏着些什么?直说吧!”
“一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而已。”烟雾在老何粗糙的指尖缭绕,他笑了笑,话题还是围绕在田恕恕身上,“我在医院一眼看到她,就立刻被她身上那纯洁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后来又见了她几次,要么是在杂货店,要么是在医院。今天凌晨,我居然在坟岭山脚下见到了她。”
“你说你见到了田护士?”陆凡一不敢相信,“能确定是她吗?”
“呵,陆警官,现在有兴趣听我说了吗?”
陆凡一没理会老何话语里的嘲讽,紧接着问:“具体什么时间还记得吗?”
“凌晨一点左右。”
陆凡一马上又问:“你看到了什么?”
“因为那时候墓门刚打开,需要连夜做一些加固工作,所以工人们都在加班,我也在现场。我确定看到的人是田恕恕没错,她那种干净漂亮的女孩,看一眼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来坟岭山干什么?”
“看样子是在等人。”老何干巴巴地笑起来,“有可能是跟哪个男人幽会。你知道,在这种荒郊野外幽会,别有一番情调,现在的年轻人就好这一口。”
“然后呢?”
“然后,她发现了我,就匆匆忙忙跑回家了,而我则悄悄跟在后面,一直在她家窗外守到天亮。”老何舔了舔舌头,继续说,“我年轻的时候很害羞,很少接近女人,如今一把年纪了,对女人的欲望却突然变得非常强烈,没有人规定考古专家就非得一板一眼,就不能渴望女人的身体,你说是不是啊,陆警官。”
“说重点!”陆凡一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
接下来的十分钟,老何一边抽烟,一边叙述他尾随田恕恕回家的详细过程。他极其细致地描述了她的住处,从古朴的雕花老床,到年代久远的带着铜把手的红木箱,再到田恕恕如何脱下衣服睡觉……
陆凡一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受一个色欲熏心的老男人的摆布,一大早跑来听这番废话,他上前,伸手握了握老何的手,看起来很认真地说:“何教授,谢谢你提供的线索,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可能还会来麻烦你的。”说完,他打开车门,正要钻进驾驶座,手臂却被一把扣住。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古墓里看到了什么吗?”老何故做神秘地眨眨眼。
“可是你一直在说田恕恕。”吊人胃口、故弄玄虚,这位考古学家很有一套,陆凡一真是烦死了他这一点,“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老何掐灭手上的烟头,吐出一口烟雾,看样子终于准备说重点了,“这件事,你恐怕得向公安部汇报。”
“如果有必要,我会的。”
“很好。”老何朝四周看了看,给人的感觉像是接下来要说一个惊天的大秘密,“陆警官,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得看你说的可不可信,只要不是凭空捏造的幻想。”
“我可以拿自己这条老命发誓,如果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出三天就惨死在坟岭村。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没敢跟别人说。”老何脸上露出某种不安,“陆警官,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了,何教授,你就别绕弯子了。”陆凡一终于不耐烦了。
“昨天晚上,为期三个月的挖掘工作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我手下的工人打开了墓门,那是凌晨一点左右,我特意看了手表,我必须记住这个历史性的时刻。然后,我从墓道进入古墓里面。”
“你一个人?”
“是的,我一个人,你绝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老何脸上是变幻莫测的表情,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机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我看到……”
“陆警官,出事了!”就在老何准备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小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刚刚接到马所长的电话,坟岭医院出大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