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皮特·沃林斯凯,1988年5月,5个月前

皮特没有接电话,任由电话转到答录机上,自己忙着整理过去一周积攒起来的信件。无聊的时候,他会打开自己的录音留言,欣赏自己成熟稳重又有魅力的嗓音。

“埃布尔与沃林斯凯公司。我们不在办公室,请留下您的姓名和电话,返后即致电给您。我们重视每一位客户,必将为您带来高效周到的服务。”

埃布尔是不存在的。皮特虚构出这位合伙人,好让公司的名字排在私人调查公司的第一个。

打电话的人不需要表明身份,因为他一天要打来七八次。“听好了,狗东西,我知道你在,咱们就不废话了。你要是不还钱,我就带刀上门阉了你……”

皮特边听边笑。又是埃阿斯财务公司的巴纳比,这么巧,他手上正拿着这家公司无理要求的信件,耳朵里听的是同一家公司蠢货雇员的无理取闹。真的,追债通知和电话内容一样粗俗低级,令他心烦无比。这些只会骂人的蠢货根本办不好事情。什么样的人竟会蠢到整天坐在小隔间里骚扰一位工作体面、收入丰厚的市民追讨莫须有的债务?追债人全都恶心、粗鲁、奸诈、卑鄙。他不接这种电话,一听到是追债立刻删除记录。万一他不小心拿起了电话,让某位债主找到他,他就对着听筒吹哨子,让对方耳鸣半个小时也缓不过来。他没有对巴纳比这么做,因为他的威胁比别人更暴力、更可怕。只要再录下一周类似的威胁,他就可以向联邦交易委员会提起诉讼了。

他把埃阿斯公司的信件丢进垃圾箱,另外还有两封逾期通告、一张传票、两份缺席审判书和一封律师函。留下来的信封里装的是信用卡申请单。他哈哈大笑。这些笨蛋真执着。他扶正眼镜,趴在桌子上,仔细填妥了申请单。他用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加了一个中间名缩写X,工作单位、银行账户等其他个人信息都是现编的,不知这家银行会不会蠢到给他签发信用卡。

他一点不在乎破产的事实,他讨厌的是人们的反应,惊叫、谩骂、盘问,逼得他编出诸多的借口,甚至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不喜欢说谎,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整整一年半没有生意,办公室的房租已经拖欠了3个月。女房东常常突然袭击来要钱,所以他尽量不去办公室。自从第3笔支票被退票之后,她坚持不收皮特的支票,必须付现金。

他瞄了一眼手表,惊觉时间竞过得如此之快。9点43分,他10点钟约了人,没准儿能愉快地谈成一笔生意呢。那人叫威拉德·布赖斯,听声音是年轻人,第一次找私人侦探。皮特在电话里几次追问具体事情,那家伙却不肯说。皮特猜测是难以启齿的婚姻问题。

他从衣架上取下休闲外套,系好围巾,锁了门,一边走去取车,一边思考人生。公司红火的时候,他根本不屑接这些家庭案件,感情问题很难处理,收益还不高。老婆怀疑老公出轨,明明帮她证明了,她突然矢口否认,照片摆在她面前都不肯承认。还不能多说,否则立刻翻脸不给钱。假如皮特说她老公没出轨,她又会指责他无能。我找个没用的私人侦探干吗?白花30块一小时?她振振有辞地问。

为男人办事也好不到哪里去。皮特查清前妻的全部财产,证明她一边压榨前夫付赡养费,一边在夏威夷买房。等到法庭核实证据时,前夫竟然带着一大堆账单来说他没钱付调查费。而这些账单呢,都是皮特帮他找来的。

他沿着101公路向北开。超车的司机对他投以愠怒的目光,他只能默默挥手。1968年的福特福云时速跑不过80公里,发动机噪音大,原先的消防车红色褪成了难看的火烈鸟粉红。对于服役25年,里程278,000公里的车来说,它已经非常好了。如果天气寒冷,得多点几次才能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能看到车尾冒出烟雾弹似的阵阵黑烟。买车时正值他事业的巅峰。这车油耗大,一升油只能开20公里,不过维护费用不多。

他不愿多想未来客户住在科盖特的事实,这可不是好兆头。科盖特的房子盖得很乱,成片开发的住宅区取代了原先的柑橘园和鳄梨园。这里的居民多数是管道工,电工,汽车修理工,营业员,垃圾分捡员这样的蓝领,不算穷困,仅靠薪水度日而已。事实上,他们都比皮特赚得多,又怎么样呢?

他曾经是多么出色的侦探啊,现在依然如此,偶尔走走捷径,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情嘛。刚入行时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太守规矩赚不到钱。只有把事情办妥,客户才能满意。大部分客户不过问他办事的方式。多年来他常常逾越私人侦探的行规和职业准则。据他回忆,自己基本没遵守过什么规矩,现在又何必这么谨慎呢?客户不在乎他的做法,只要不牵连他们就行。直到如今,他都不曾失手过,这才是重点。只要他没有因犯法被抓,谁都不能谴责他。吊销执照这种威胁他是不在乎的,因为这么多年他就没有过私人侦探执照。雇他办事的人都明白必须先付现金,合同是不签的。双方达成一致,握手同意,点头微笑,这就是合同了。

到达科盖特,他下了高速公路,开上樱桃路,一边向前开一边注意门牌号码。他要找的应该是一幢有着12个单元的公寓楼,外观像是1950年代的建筑,倒不破旧,只是带着一股战后建筑的阴郁气息。他泊好车,走到门口。铁栅栏门敞开着,里面是宽敞的内院,种着几棵小树。他猜客户大概是小学老师,或者是快餐店的大堂经理,不过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个时候在家就说不准了。也许他的麻烦是工作上的,如果是工伤事故,涉及保险公司,那他的费用就能要到四位数了。按工作时间付钱,包括各种开销,多强调工作难度,然后拖延时间。

四单元在一楼较后的位置。他按响门铃之后,迅速观察周围环境。看不到小孩玩具,没有游泳池,中间的草坪上有几把铁艺花园椅,从排列的方式来看,住客们偶尔会围坐在这里谈心。这些大概是相互照顾的人们。多令人钦佩,他心想。灌木需要修剪,花坛里长满杂草,不过花园的总体设计不错。

门开了,他转身看到了未来的客户,不由大吃一惊,但他并未流露丝毫。威拉德·布赖斯受过很严重的伤,但应该不是最近。他撑着一根轻型铝合金拐杖,橡胶手柄,黑胶波纹护腕。左腿还在,右腿只有一半,裤腿自膝盖以下空荡荡的。胯部也能看出粉碎性骨折的痕迹,全身没有明显的伤疤,因此判断不出受伤的原因。

他把红色的头发理得贴在头皮上,浅黄色的眉毛把淡蓝色眼睛衬得几乎失去了颜色,脸皮像过敏一样泛出红光,嘴唇上方和下巴上留着八字胡。人很瘦,西装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露出枯瘦干瘪的前胸。衣袖卷到手肘上方,胳膊白皙瘦弱。

年轻人伸出右手,“我是威拉德·布赖斯,沃林斯凯先生,谢谢您能来。”

“乐意从命。”皮特说。他在握手时观察布赖斯看到他的反应。看到皮特的人通常会多看两眼。他高个儿,驼背,胳膊、腿、手、脚,全部长得不成比例。他患有脊柱弯曲和胸骨内陷,不仅高度近视,还有一嘴烂牙。

“请进。”威拉德·布赖斯说,转身拄着拐杖往客厅走,他的动作娴熟老练。皮特关上了门。

这种房屋格局将L形餐厅设计在客厅左边拐弯处,隔一个走道进入开放式厨房。操作台旁有两只高脚凳,形成用餐处。客厅家具是标准的布艺沙发及配套扶手椅,外加一张棕色的懒人牌绒皮沙发。沙发围绕茶几摆放,对面墙上挂着电视。整体色调非棕即灰。一张超大的画图桌占据了光线充足的靠窗位置,把小餐桌和四把木椅挤到一边。边桌上放着一台计算机和两个软驱驱动器。黑白显示器打开着,但是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屏幕。威拉德坐进懒人沙发,拐杖放到一边,旁边的小茶几上放着大开本的素描本和一套绘图铅笔。

皮特坐在沙发上,解下围巾拿在手里,手肘支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围巾是露丝织的,他喜欢时刻思念着她的感觉。“你的伤看上去非常严重,”他说,“能问问什么原因吗?”

他通常不会直接询问年轻人的情况,可他不想避而不谈如此明显的事实。也许是产品质量事故,这种情况他要再往账单上加5000块。不管原告胜诉与否,他都能收到钱。如果原告胜诉并获得赔偿金,他还能再获得一笔不菲的奖金。

“17岁时出了车祸,车子失控撞到树上。司机是我的好朋友,当场死了。”他没有提到雨天路滑、超速或者酒驾。

“命运的捉弄。”皮特说,但愿这话不会太老套。

威拉德说:“也许听上去奇怪,假如没有这场车祸,我也不会拼了命想成功。”

“一点不奇怪。我看到绘图桌了。你是建筑师?”

威拉德摇头。“平面设计和插图,主要做漫画。”

皮特一阵失望。“你说的是漫画书吗?”

“书占大部分,还有别的。”

“请原谅我的无知,我不知道画漫画也是职业。您做这行是经过培训的?”

“当然。我在奥克兰的加州艺术学院拿的学位。我是自由工作者,目前和几个同学一起合作。乔可负责文案,我负责铅笔稿,另外两人负责上色。”

“小时候我看过很多漫画书,《地穴传说》之类的。”

威拉德笑了。“那本书我非常熟悉。公司最初叫教育漫画,老板把公司传给儿子威廉·盖恩斯。1947年他和编辑阿尔·费尔德斯坦创作了这套漫画,获得巨大成功,引来无数效仿者。《恐怖奇谈》《惊魂奇谈》《神秘事故》等等,这些经典漫画我有几百本。”

“是吗?现在你自己也在画了。”

“我们有一个团队。我自己也做做业余漫画编辑。我这身体状况倒成了好事,让我能够自由追求梦想,我父母到现在还以为我快饿死了。”

“我钦佩你的勇气,有时间我也看看你的书。”他说,希望这人不会马上跳起来去拿。

“这行对我也是谋生手段,除非能够完成我的梦想作品。”

“是什么呢?”

“图像小说。你听说过吗?”

“没有听过,不过从名字可以想象到。是专门描写超级英雄的漫画书吗?”

“图像小说是另一种艺术形式。在日本,漫画已经流行了许多年,远远超过其他探险、恐怖、侦探小说。我画的不是日式漫画,那是日本风格的。”

“是吗?那你画的是什么呢?我能问吗?”

“我创造了一个人物,叫乔·丘辟特,在事故中跛了一条腿。”

“这么说是描写自己的故事。”

“但是发生在完全不同的时空。他参加了一项科学实验,被注射了促进神经和细胞再生的新药之后获得了超自然能力。由于某种失误——这部分我还在构思,他的腿没治好,却意外获得了心灵感应和思维控制的超能力。”

“由此而发生了一系列惊险故事。”皮特说。

“我太太认为太像科幻小说,那不是我的初衷。确实有幻想的元素,但场景的设定都是真实的。”

“我不懂,不过可以想象。这一行效益好吗?”

“如果能流行,当然能赚钱。”威拉德回答,眼皮越发红了。别人不好意思时脸红,他却是眼皮红。皮特不知道他夸大了哪一点,是赚大钱的可能还是成功的可能。

皮特希望他就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次的工作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钱付侦探费。“你结婚了。”

“是的。”

“多少年了?”

“四年半。我们在匹兹堡认识,一年前搬到这里。我太太是加州大学圣特雷莎校区的副教授,研究药物,她是乔·丘辟特的灵感来源。”

“那是前景无限的领域。”皮特看着年轻人。

威拉德说:“实际上她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皮特没有说话,他担心威拉德跑题,又说自己。

“事情是这样,嗯,我太太应聘的时候不知道项目负责人是她过去的同事。”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什么时候应聘还是什么时候和那人一起工作?”

“你说过你们一年之前搬过来,我想应聘是在那个时候吧。”

“没错。他们是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同学,很多年前了。我猜他俩谈过恋爱,据她说不算认真。是她提出的分手。”

“原因是……”

“不清楚。”

“花心?”

“可能吧。”

“那人现在什么职位?”

“实验室主任。上面还有领导,但实际上他主持工作。”

“他没有参与招聘吗,比如参加面试之类的?”

威拉德显然没有想过这一点,皮特不再追问,继续道:“无论如何,他们既然天天见面,你担心他们旧情复燃?”

“我倒不是担心,比较关注吧,我并不是不相信我太太。”他突然打住了话头。

“但是……”

“这周末是阵亡将士纪念日,在里诺有一次学术会议,她要参加。两天前我才知道那人也要参加,去宣读论文。”

“你还没告诉我你太太的名字。”

“玛丽·李。”

“两个人打算一起出门?”

“据我所知,没有,她没这么说过。”

“你的愿望是掌握事情的动态。”

“没错。”

“那人叫什么?”

“林顿·里德医生。”

“少年得志的家伙。”皮特说。

“你说什么?”

“他们既然是同学,这人一定爬得很快。既然他已经是实验室主管,肯定相当有影响力。”

“应该是的。”

皮特掏出破旧的活页笔记本,记下名字。“你刚才说医生——他是博士吗?”

“是。他在杜克大学读的医学博士,生化专业。”

“令人钦佩,他住在这里?”

“住在蒙特贝罗。据我所知,他的太太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而且她的家族在镇上很有名,大名鼎鼎,所以他算是高攀了。”

“你的意思,他预备抛弃这一切,只为和你太太旧情复燃?”

“我真的不知道。”

“你见过他吗?”

“见过。”

“长的帅吗?”

“女人可能觉得帅吧,我没什么感觉。”

皮特抿紧嘴唇,随即摇摇头。“现在看不出什么,不过掌握动态总是好的。但是,你这种情况费用比较高啊。”

“钱不是问题。我不确定这种案子是不是你经常办的。”

“你是在问我的资质吗?我能叫你威拉德吗?”

“请便。”

“谢谢,威拉德。说实话,家庭事务是我的专长,特别是你这种情况。不是我自夸,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我不仅能办好事情,而且能办得滴水不漏。能做到这两点的人可不多。当然啦,这一行不乏年轻的后起之秀,可惜他们缺乏经验。我承认自己比较老派,但我是最好的。”

“很好,很高兴q斤到这些。”

皮特等待他开口。

威拉德清清喉咙。“你说‘费用比较高’,大概是多少呢?希望这么问不会不礼貌。”

“完全没有。你要知道你给的时间很短。今天是17号,也就是说我有十天的时间进行调查,我要准备设备、买机票、在当地租车。找到会议地点之后,我需要时间研究地形,打通关节,确定他们住在哪里……”

“这些信息我可以给你。”

“很好,我喜欢提前做好准备。”

“你有发票吗?”

“没问题。提交书面报告的同时给你发票。当然,得先预付一部分。”

“现在吗?”

“你方便的时候。”

“需要多少?”

“2500元足够了。”

“哦,好。你收信用卡的话,我可以用公司账户。”

“不行,我不收信用卡。我收支票,不过我们先说清楚,支票兑现之后我才会启动调查。”

威拉德的耳朵尖变得红通通的。“问题是账单和支票账户都归我太太管,我不希望她起疑心。”

“那么用现金。”

“只好如此了。我手头没有这么多现金,只有500块,剩下的凭发票报销,我发誓一定会付钱的。”

“布赖斯先生……威拉德,原谅我实话实说,我是开门做生意的,临时垫付少量费用也没什么,但是你这事是要飞机来回的。根据事情进展我可能得飞两次。还有住宿费和餐费。最重要的是,我得到处打点,你懂的。你肯定不想让我留下任何痕迹吧。一旦被发现,你的婚姻就完了,你太太会认为你不相信她。”

“我还有一个账户,大概下午可以给你钱。”

“打电话给我,我再来一趟。”皮特起身。生意谈妥了。

没想到威拉德说:“我能问问吗?”

“什么?”

“你有枪吗?”

皮特眨眨眼睛。“你需要枪?”

“不,不,我不要。我正在画乔·丘辟特被歹徒用枪指着的场景,我自己从没用过枪。如果要画特写,我想弄清楚枪的细节。”

“那确实是。”皮特说。他从肩上的枪套里拿出半自动手枪,取下弹匣,确保枪膛里没有子弹,然后抓着枪口,把它递给威拉德。

威拉德拿着枪在手里掂量。“哇哦,这就是枪?”

“手枪,史密斯一威森的防身系列。我有一把格洛克17,特殊场合才带。这把小枪是我的最爱。”

皮特讲解了枪的特性,威拉德把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他把枪放在椅子扶手上,拿起素描本画了起来,眼睛不停地在枪和纸之间交替。寥寥几笔,竟已画得十分传神,令皮特钦佩。

威拉德放下素描本。“你有用枪许可吗?”

皮特把枪放回枪套。“有。蒂黑马郡签发,在北边。那里有茂密的森林,充足的雨水,居民很少。大麻是最能卖钱的作物。我有一项副业是查出隐藏在树林里的大麻田,标出坐标,传给执法部门。这活儿没什么钱赚,作为补偿,我问他们要了持枪许可。”

“在这里合法吗?”

“许可全州通用,我的两把枪都有注册。”

“嗯,那不错。”

皮特耸耸肩,“还有什么吗?”

威拉德摇摇头。“准备好现金就打电话给你。”

皮特一坐上车便哈哈大笑,他太满意这次会面了。他发动汽车,离开樱桃路,开过一个街区后右转上了科盖特的主干道。这里有两家旅游代理公司,他挑了规模较小的一家。玻璃窗上贴着超大幅的旅游宣传海报,原本鲜亮的色彩已经褪色泛黄。他的目光被一张邮轮海报吸引,豪华邮轮游弋在一望无际的平静水面。他凑近去看:浪漫多瑙河豪华邮轮之旅。

他从门内的展示架上拿起一本宣传册,放进外套内袋。海报上的景色令他心生向往。店里有两位工作人员,都是女性,他选了年长的那位,工作牌上的名字是萨布丽娜。萨布丽娜请他坐下,皮特自我介绍之后,短短几分钟便定好了往返圣特雷莎和里诺的机票,20号周五出发,23号周一返回。由于订票时间短,联合航空的票价几乎是全价,1300块。他用自己唯一的信用卡付了款,用完了全部额度。萨布丽娜将打印好的机票、行程单以及发票装在印有旅游公司徽标的信封里,递到他手上。

他走到半个街区之外的UPS营业点,用那里的复印机把机票等复印了多份,放进牛皮纸信封。当天下午,收到威拉德的现金之后,他又去了科盖特的这家旅游代理公司。把车停在公司对面,他一直等到萨布丽娜起身离开,立刻走进店里找到另一位业务员,佯装抱歉地解释自己改变了行程。业务员丝毫没有疑心,应他的要求将航班推迟到阵亡战士纪念日的周末,即26号周四出发,30号周一返回。之前的付款被转付现在的票价,差额退回他的信用卡中。费用不是问题,反正他是不会还款的。他向女业务员道谢,但她的眼光已经飘向下一位顾客了。

他回到办公室,待复印机预热完成后复印新的行程单和机票。这份行程过两天再去取消。他把复印件上的相关日期改掉,在旧的日期上打上新的日期,然后再复印,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熟悉造假技术的人一眼便能识破这种拙劣的手段,不过他相信威拉德没这本事。

他把文件袋放进正在打包的盒子里。不能把重要文件留在办公室,因为女房东有钥匙,不时地会来查看情况,皮特很快就得回家办公了。此时此刻,他对自己非常满意,足不出户,就己搞定3000美元的旅行费用。他就是热爱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