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济木医院 第三节
侦查处于中途休息的状态,在伴刑警从东京回来的隔天二十号又重新展开了。课长带了两名部下进入试射场,与警卫负责人的汤玛士·乔丹少校会面,向他表示警方的来意后,请求他们的协助。比起日本的军官全都是丑男,这个多毛的中年少校却是个拥有柔软褐色头发与蓝眼珠,就算去当电影演员也不奇怪的美男子。
夹杂口译的会议在十多分钟后结束了。乔丹少校极其配合,这时候要取得司令官的许可也大概要一天的时间,不过到了下午就很快的有电话联络了,传来了为求迅速启动调查,希望把手枪拿来的讯息。课长也鼓起干劲,不断的对部下发出命令,他不久就发现自己很兴奋的样子,回到座位上为求镇定抽起了PEACE牌香烟。派遣去当使者的是一位中年的刑警,与会计主管的年轻巡警,两人都精通英语会话。
美军那边的侦查花了不少时间,结果两位警官在接着的隔天也到试射场去参加调查。到了傍晚回来搜查本部,结束一天的报告后,还一脸羡慕的笑着看军队吃好像很美味的午餐。
时值第三天的二十二号下午,这天花了许多时间才终于完成调查。结果与本部所期待的完全不同,既没有任何美国士兵对关键手枪有印象,也没有任何人卖出或被偷了手枪。在侦察会议席上听到这番报告的所有人,一瞬间恍若都停止呼吸,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美军的调查方法是不是很马虎呢?”
稍微过了一会后,脸色难看的课长忍不住怀疑开口问道。自从案件发生约一周前不久,他就被胃痛折磨着。前几天拍了X光照片的结果,被诊断出很严重的胃溃疡,所以如果案件有了头绪,他就要立刻住院动手术了。
“我不这么认为。军队他们那么善意又积极的提供我们情报。我们先不管他们的调查,因为他们连对日本人的家庭女佣或男仆都会讲情面了,就晓得美军他们应该不会说谎的。我觉得我们还是先相信这个结论吧。”
如同这位刑事的发言,关于完全相信美国那方的调查结果是好是坏,出席的人分成了两派,产生了激烈的论战。就算餐厅中很暗,也没必要起身去开灯,因为大家全都忘记正在用餐了。还是餐厅的老板觉得很怪,怎么都没点餐而打电话过来询问,才终于让他们察觉到肚子饿了。
某人站起身开灯,并开了窗子。闷在室内的香烟烟味这才渐渐散去,跟着外头的冷空气流了进来。这似乎使得激动的人们冷却了头脑。
“那这样想如何?就算卖出枪枝的美国兵闭口不说,买了枪的又不是什么正直的市民。所以当然就能想象这是有前科的少年流氓集团了。可以推测或许从A的手上到了B手上,再从B手上转到C手上,中途经过一些人的手才到了犯人手上,就算是这样,我们只要针对有前科的人调查,就可以聚焦在买卖枪枝了对吧?”
没有人有异议。
“如果能锁定大致上的目标,在那些目标中找出逃去东京的嫌疑犯那就好了。”
“我有个想法。”年轻的刑警像小学生似的举手发言。
“犯人也不一定就是逃往东京了吧?我认为他把凶器丢在邮筒里,说不定只是假装逃亡东京的手法而已吧,他又马上回来金泽了也说不定。”
“佯动作战吗?”
某位曾当过少尉出征南方的课长,偶尔会这样使用军队用语。部下觉得这是课长对过往的怀念作祟。
“这也是有可能的啊,这一点也需要注意。”
“应该也可以这样推测吧?”名叫小森的矮胖年轻刑警,听了刚才的意见后忽然想到什么,所以先说了句开场白。
“把手枪投入上野车站的邮筒,是为了假装成搭‘北陆’上东京,这也是课长说的佯动作战吧。”
“嗯,很有趣,可是这是为了什么呢?”
他好像喜欢被称为佯动作战的样子,苦涩的表情浮出微微一笑。
“比如说啊,为了隐瞒搭乘飞机逃走的事实,假装出搭火车逃亡的样子啊。因为飞机的乘客人数有限制,可能有疑虑会被空服员记得长相。所以就要藉由强调搭火车逃走,来转移事实上搭乘飞机的怀疑视线。”
小森刑警的此番见解虽然会让人感到古怪,不过却因为这是目前为止没人想过的事情,而引起大家的兴趣,让他们决定要以全日航空的办事处为目标调查看看。发言人小森刑警后来和伴刑警去应酬,结束了当晚的会议。
小森是一名才过了九个月刑警生活的新人。伴刑警看着他的行为举止,产生了好像自己十年前身影的错觉,并不觉得他很陌生。他的这种感觉看来也能传达给对方,两人的感情就因此变得比谁都要亲密。上司命令小森与伴刑警同行,也一定是因为知道两人的感情甚笃。
新手时代的伴刑警也像他这样,小森的工作总令人很不放心,让在旁看着的伴刑警替他捏把冷汗。不过有时候年轻也会立功,这也会让伴刑警反而很羡慕。例如昨晚的会议上,虽然只是小森一时想出来的,但就是因为他具备了灵活的思考能力,才能闪现这种想法。前往全日航空办事处这一路上,伴刑警这么想着。
这所办事处和片町的大和百货公司并列在一起。就因为它位处于闹区的中心,所以大橱窗里的装潢也带着些洋味。伸展着银色翅膀的最新型喷射机,在地球仪的四周飞翔;展开成大面积的照片中,一位站在机首前的长袖和服美女,正在对着步道上行走的人们嫣然微笑。伴刑警对于这个橱窗没什么兴趣的看了一眼,就推入口的门进去了。虽然政治家描绘出未来景气不错的蓝图给大家看,但是距离刑警到东京出差已经可以方便搭飞机的时代,在伴刑警的有生之年恐怕是没办法吧。
办事处里面还没有客人的身影,只有正在打电话的青年,与正在转桌上时钟发条的中年社员两人而已。小森过来与他说话,他就放下桌钟,站到柜台前。
小森出示过警察身分证后,小声的先行说明是要来调查内滩的事件,于是对方的长脸蛋也浮现出好奇的脸色,积极的倾耳细听。
小森一说出想看乘客名单,他马上就答应了。
“只是,客人的名字全部都是片假名……”
“没关系,只要知道年龄、性别和住址,以及职业就可以了。”
“这我知道。不过要是客人说谎,我们也只能按他说的记录。”
他从背后的办公桌上拿起账簿,翻开一层塑料的绿色封面。
“案件发生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个月八号的晚上。”
“那就是九号的班机了。”
“九号……?”小森似乎吃了一惊,向前推了一下他长着邋遢胡子的脸。
“对。一定要等到九号中午才行……”
“中午?这不可能。”
小森的样子又更加严厉了。从邮筒的开箱时间来推测,犯人(或许可以推测为共犯)最晚也要在九号的上午九点半抵达上野车站才行。然而飞机却不到中午就不飞,如此一来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不成立了。
“往东京的班机有两班。一班是十二点起飞,另外一班是十五点二十分起飞。后面那班得到名古屋的小牧机场换机才行,等二十分钟才会有下一班飞机。往东京飞的班机,一天就只有这两班了。”
两位刑警看了印有时刻表的小册子,果真飞往东京的客机只有两班。而且犯人如果要坐飞机逃走,就必须在隔天九号正午或下午三点二十分以前离开金泽的土地了。
“真伤脑筋啊。”小森愁容满面。
“等等,有没有可能他不是直接飞往东京,而是先飞到大阪附近,然后在伊丹机场转搭往东京的飞机呢?”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行凶之后如果到了大阪,往东京飞的班机就很频繁了。
“是有这个可能……”
从金泽出发飞往大阪的班机只有一班。但是金泽出发的班机是18点,那就条件不符了。因为早就确认了这班飞机起飞的时候,被害人还活着。
“不过犯人在隔天早上九点半之前就到东京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利用飞机了。搭汽车要花的时间太多也不可能,所以一定是搭列车的。可能是搭乘米原回线铁路的‘能登’或经过直江津的‘北陆’吧……”
然而列车的问题事到如今对他来说已经不用再说,讨论结束了。“能登”比“北陆”要快四十五分钟,六点二十五分就到达东京车站了。这虽然是优点,但是它从金泽发车的时间是十八点。因为这时候鹤子还活着,所以犯人搭乘“能登”逃亡的推测根本不值得讨论,那么就只剩下搭乘“北陆”逃走这条路线了。而且这么一来也就表示小森建立的假设失败了。
“有没有临时加班的飞机呢?只限定在当晚,例如因应团体客的希望特别飞的……”
不肯死心的小森还在坚持主张。对方则逐渐露出麻烦的表情,不过应对仍然很殷勤。
“完全没有耶……。只是可以断定不可能搭飞机。”
这时候打完电话的年轻社员也走过来,极力主张同样的事。情况至此已经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真是顽强啊。”
伴刑警走到外头这么说道。他想着要是知道不可能了就快点回去比较好吧。他觉得如果知道这是没希望的事,还继续执着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啊……”年轻的刑警话说的不多。
早晨的欢乐街还看不到什么逛街客人的身影,走到拱廊下的年轻女性们,几乎都是大和百货公司的女店员。他们两人混在人群里,一边用眼睛搜索着公共电话一边走着。得打电话联络本部才行。
“一直到刚才为止,我自己都觉得那是个很棒的推理。犯人一定是搭飞机逃走,所以我相信只要询问空服员的印象,就可以浮现出那家伙的样子了。这样就可以漂亮的……”
经过旁边路面的电车,发出很大的声响打断小森的话。而且还让他鲁莽的踩扁了滚到脚边的乒乓球。
那一天其他刑警们分成四小队,带着放大成实物尺寸的手枪照片,以专门逮捕暴力犯人的刑警为首进行调查。
他们去拜访了这些人在闹区或陋巷盘据的巢穴,既威胁又哄骗的耐心反复调查。以为他们会卑躬屈膝提心吊胆,没想到小流氓却爱理不理的态度,还遭到像是情妇,拥有曼妙身材的女子在伤口上洒了很多盐巴。刑警只能默默的继续走访名单上记载的下一户人家。
这样的调查持续进行了一周左右,而金泽市的风景也秋意甚浓,原本午餐吃荞麦冷面的刑警也开始点起温热的荞麦汤面了。走累而回家后的伴刑警,也将晚饭时喝的啤酒换成了烫过的日本酒,酒入口时,同时细听着从海边乘风而来的粗野海浪声。
在二十八号星期三傍晚所召开的会议席上,得到了这方面毫无收获的结论。在座所有人从一开始就被沉闷的气氛所支配。报告的刑警明显看得出连日疲劳的脸色,讨论的干部们受焦虑驱使,一直在同样的地方空发议论。而且到头来,侦查又回到原点重新再来了。
“首先是动机。我们得先研究犯人为什么要杀害春日鹤子。也许是目前为止所推测的强盗杀人,也有可能是假装成强盗的计划杀人。因为他带走了手提包,可能就是要伪装成强盗杀人。有没有憎恨春日鹤子,或是嫉妒她的人呢?或是因为这个女人的死亡可以得到利益的人呢?我们必须到东京去,清查她周遭的人。”
课长轻轻的按摩胃的附近,并看着主任,主任则回头看署长,署长则将目光投向坐在最远位子上的伴刑警的精悍相貌。
“伴刑警,你应该能胜任吧。你已经适应东京的空气,不会慌张最好了。”
“是。”于是伴刑警又被命令出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