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天国的枪弹 第十章
我彻底弄清楚了儿子的计划。
住在川崎意匠三楼的那个男人,偷偷地把土耳其浴的女神雕像,当成了练习枪的靶子,儿子从我出于贪玩,每日拍下的照片中,察觉到了这一事实,便决定利用那人的游戏,除掉曾经控制妻子的男人。
只要从市毛那里借来猎枪,选择一个星期二,把那个男人叫到“夏威夷”酒吧的屋顶上,把他开枪射杀了,就能够嫁祸到川崎意匠的上山门健作头上——儿子一定是这么想的。
从川崎意匠三楼的窗户,到自由女神雕像手中的火炬,这条直线会擦过女神雕像所在的楼顶一角。如果有人站在这里,很可能就会被子弹误伤。如果是在自由女神雕像脚边的照明灯光,尚未被点亮的黄昏,这种事情就更有可能发生了。
而且,我站在屋顶那个角落察看时,的确发现了被子弹击中的痕迹。自由女神雕像的胸前,还有无数个像是被鸟喙啄开的小洞,那当然也是射偏的子弹打出来的。
儿子本来的计划是,在屋顶上将皮条客射杀,把尸体留在原地,自己则下楼潜入川崎意匠,把那张纸条扔进屋里。纸条上没有写姓名,是因为他不知道上山门健作的名字。就算不写名字,如果让川崎意匠的员工们,看到上面的内容,肯定也会认定是上山门健作所为。
要是上山门健作去自首了,对公太郎来说,无疑是个最理想的结局。万一尸体没有及时地,被“夏威夷”酒吧的员工发现,而是被上山门健作偷偷地处理掉了,那就更是好上加好。
只可惜,儿子失败了。他反被皮条客绞杀,被吊在铁梯上,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因为儿子并不熟悉猎枪的操作,再加上必须在电车经过时,开枪的这一限制,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被动了。如果不是十分熟悉枪支的人,绝对做不来这种事情。
如我所料,我在“维纳斯”屋顶上进行的狙击,并没有被发现。机动队队员虽然困惑,但是,他们误以为是哪个队员开的枪。因为当时除了扇子楼以外,还有好几个地方,安排了狙击班。至少按照新闻里的说法,是警方的机动队,成功完成了狙击任务。
他们迟早会知道,其实谁都没有开枪,但是,这个秘密好像最终,没有泄露给媒体。对他们来说,这至今仍然是一个不解之谜。而我也完全没有一点犯罪意识。我只不过是替儿子,报了一箭之仇而已。
儿媳妇和孙女被救出来以后,马上就被抬上了救护车,送到了医院去了。第二天我去看望她们时,孙女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儿媳妇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星期才缓过来。而那个代替她中枪的服务生,却在这家医院里咽气了。
出院那天,我一个人到医院去接她。公太郎的妻子,旧姓奧村,是个身世凄凉的女人。这段期间,孙子都交由我妻子照看着。
当时我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是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才突然得知那件事情的。见媒体已经如此深入地,对事件展开了调查,我确信,机动队的指挥官,必定因害怕承担责任,而不敢下达开枪命令。但是是我不同,我是佳子的亲人,一旦失败,所有的悲痛,就只会由我来承担。
再者,那些年轻人,根本没有开枪杀人的经验。开枪杀人这种行为,是十分特殊的,完全不是纸上谈兵就能够掌握的技能。而且奇怪的是,第一次实践必定会失败。因此,我断定该轮到我这个老兵上场了。想到这里,我便头也不回地奔出去,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当然,我并没有对妻子说,自己要去做什么,因为我害怕失败。万一失败,我就是罪犯了,世间的斥责,会霎时降临到我的头上,机动队指挥官也会把我揪出来,进行一通责骂。不过,万一由他们开枪,却误杀了我的孙女或儿媳妇,我却不太可能得到他们的道歉。
且不管儿媳妇,若孙女被杀,我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在这把年纪了,再次面对这种赌上性命的局面。不过,我觉得我也是幸运的。因为那热血沸腾的冲动,仿佛给我带来了新的生命力。
在坐进出租车中之前,我在医院的等候室里,与儿媳妇交谈了一番。她说那个皮条客名叫土方热水,以前是个极端的右翼分子,后来沦落成黑社会成员。在与儿子结婚后,她还经常接到土方打来的勒索钱色的电话。
儿媳妇说自己以前,在歌舞伎町的土耳其浴会所里当小姐,她还说住院的时候,整晚整晚都能听到,被误杀的那个服务生的家人在哭泣。她还问我,接下来她该怎么办,是不是离开我们家比较好?
“畜生,你想让我儿子白死吗?”我说,“我儿子为了从那个男人手中,夺回你的自由,可是连小命都搭上了。”
警方此时已经得知,儿子是被土方杀死的,因此,他们也知道了儿媳妇以前的身份。不过,我并不打算将这些事情告诉妻子。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还不是为了那两个孩子。”
“嗯。”儿媳妇重重点头说。
“既然知道,你就赶快回到孩子们身边吧。”我说着站了起来。
儿媳妇也站了起来,对我说:“那个……”
“什么?……”
“后来我听人说,机动队里没有人开枪。”
“哦,是吗?……”我装出惊讶的语气回应道。
“我觉得,一定是丈夫,公太郎他……从天国开的枪。”
我点了点头,十分赞成儿媳妇的这一解释。
当我在“维纳斯”酒吧的屋顶上,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我感觉五十年的光阴,霎时从身体中消失了,同时确信,自己能够完成这一使命。
想必当时的我,与现在的我,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得到了某人的帮助吧。
“是啊,你现在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嗯,是啊。”儿媳妇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