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诺拉马岛奇谈 第二十章
另一头究竟有着怎样令人意外的机关?或者那不过是千代的幻觉?他们不过是穿越了一条连着原来世界的小通道来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就像做梦一样,梦境中的我们从一个梦转移到另一个梦,仿佛乘风飞掠而过,那种暧昧的、似乎突然失去意识的莫名心境。因此那一幕幕景色就像全然没有交集的平面,好似从三次元空间跳跃到四次元空间。赫然回神,明明视线并没有离开过同一块土地,但眼前的一切不论从形状、色彩到气味全都变了样。感觉还在梦里没有醒,否则就是电影重叠放映了。
然后,在两人眼前铺陈开来的世界,广介称之为花园,但其中找不到任何可以表现花园特征的事物,除了一片乳白色的浑浊天空,天空下是如波澜壮阔的浪涛般起伏的丘陵,上面被春天的繁花装点得缤纷缭乱。从天空的颜色、丘陵的线条到百花的繁杂,全是出于违背自然、毫无章法的人工手笔,再加上铺天盖地的宏大规模,以至于刚踏入这个世界的人,一时片刻只能茫然伫立。
乍看单调的景色中,隐含着某种超乎人世、犹如进入恶魔世界般的不寻常氛围。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广介及时扶住差点儿倒下的千代。
“嗯,不知怎么回事,头很痛……”
周围弥漫着人体散发出的浓重汗味,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呛得千代头昏脑胀、无法思考,却不会让人感到不快。花山上鲜艳的曲线纵横交错,像能席卷小船的巨浪,仿佛就要挟着震撼的声势朝她蜂拥而来,然而它们却是纹丝不动的。那一座座凝然而立的丘陵,层层叠叠,不由得令人怀疑起里面是否藏着设计者的残酷阴谋。
“我很害怕。”千代总算振作起来,她掩住眼睛,低低地开口。
“有什么好怕的?”广介唇角噙着微笑问道。
“我也不知道。被这么多花朵包围,我却觉得空虚。像是来到不该来的地方,看到不该看的景象。”
“这是因为景色太美了的缘故。”广介若无其事地回答,“别想太多,你看,迎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一群女人从一座花山后方鱼贯走出,她们就像参加一个盛大的祭典活动似的,队列整齐、神情恭敬。她们全身上下都画上精致的妆容,白皙的肌肤泛着淡淡的蓝,身躯上的凹凸处涂上渐变的紫色阴影,更显得曲线玲珑有致。完美的裸体接二连三地在鲜红的花屏风前浮现。
她们迈着着油亮亮的双腿,雀跃的舞步惹得黑发在肩上跳跃,艳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成半月形,缓缓往两人面前靠近,而后沉默无语地排成一个完美的圆阵。
“千代,这是我们的轿子。”广介牵起千代的手,将她推上由数名裸女组成的莲台上,自己也跟着一起坐上了肉椅。
人肉花朵绽放着,将广介和千代包裹在中央,开始巡回繁花似锦的群山。
千代被眼前世界的神秘及裸女们无动于衷的态度迷惑,不知不觉忘却世间的羞耻,她觉得膝下犹如波涛般起伏的肥腻腹部,那柔软的触感舒服极了。
夹在丘陵之间的山谷,中间幽径蜿蜒,小径也和丘陵一样,被长势浓密的鲜花覆盖了路面,光着脚的裸女们踩在上头,厚重的鲜花地毯消除了人轿的颠簸,再加上肉体柔软的弹性使得他们的轿子坐起来更是舒适。
但这处异境的美,并非来自绵绵不绝撩拨鼻腔的特殊香气,或乳白色天空异样的浑浊色彩,不是不知从何处传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天籁之音,也不是万紫千红的缤纷花墙,而是山峦的曲线——被花朵覆盖的、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曲线。只有身临其境,才能领略曲线所能表现的美。早已习惯了天然山岳、草木、平原、人体曲线的双眼,将在这里见识到全然不同的线条,交错着、延展着。不管是怎样美丽的女人腰背曲线,还是再高明的雕刻作品曲线,都无法与眼前这个世界的曲线相比拟。这些线条或许不是出自创造自然的造物主之手,而是企图毁灭自然的恶魔,或许只有他才能够描绘出这样的线条。有些人可能会在层层叠叠的曲线中觉得异常压迫。也许唯有在噩梦般的虚幻中,人们才会爱上这种曲线。广介一定是借助现实的泥土与花朵,打造出这噩梦般的世界。那与其说是崇高的,还不如说是污秽的,与其说是和谐的,不如说是混乱的。那每一条曲线,以及构成每一条曲线的姹紫嫣红,只带给人无止境的不快。对线条的人工修饰加诸了曲线交错,震慑心魄的丑恶源源不绝,演奏出华丽又不协调的管弦乐曲。此外,这名自然创作者除了创造了给视觉带来全新体验的线条之外,还让人体触觉也感受了一次曲线的跌宕起伏,山谷花道的曲线不同以往,它们堪称艺术的曲线,裸女莲台经过时每一个轻微的或缓或急、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的婉转都通过他们的腿部传达到莲台上,让坐卧上方的人体验所谓肉体的曲线快感。就像是把飞行员在空中体验到的,或是把急驶于千回百转山路的汽车中体会到的那种曲线运动的快感,加以柔和美化之后的感觉。
有时明明是上坡,但看起来却像是缓缓朝着某个中心点下降。弥漫在空气中的异常香气充斥着鼻腔,宛如来自地底的乐音越来越大,充塞了耳朵,于是他们的眼睛也似乎莫名地被蒙上了一层纱,使他们对于眼前的美浑然不觉。
有时,山谷会豁然开朗,展开成为一座开阔的花园,园子另一端耸立着一座天梯般的花山,花海沙漠上如梦似幻的斜坡呈现出比吉野山花海更魅惑数十倍的情景。更令人惊叹的是,那片斜坡与原野上犹如彩虹的花朵之间,零散分布着几十名裸体男女,远的看起来小巧如白豆,正兴高采烈地像亚当与夏娃般玩着捉迷藏。一名女子跑下山丘、穿过原野,甩动着黑发来到距离他们一间远的地方,忽地摔了一跤。追上来的亚当抱起她,将她横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于是男人和女人和着充斥这个世界的音乐,高声歌唱,静静走向远方。
原野的另一处,树皮上布满白斑的尤加利巨木伸出手臂,像拱桥一样覆盖了山谷的幽径,枝丫上结满了许多丰硕的裸女果实。她们或躺在粗枝上,或悬吊在树干上,像随风摇曳的树叶般摆动着头和手脚,唱着异境的音乐。裸女莲台静静通过这些果实底下,这些异景激不起他们心底丝毫的波澜。
绵延约一里的道路,繁花似锦,让穿行其中的千代心潮澎湃,那种情感作者只能把它形容为梦,一场瑰丽的噩梦。
最后,他们被抬到一个巨型花朵研钵的底部。
这是一个情色的世界,那高处应该算是研钵的边缘吧,雪白的躯体卷成一个个肉丸,沿着光滑的花海斜坡成串滚落,掉进钵底那蓄着一汪碧水的浴槽中,溅起阵阵水花。她们在底部那氤氲的水雾中共舞,齐声欢唱那首甜美的歌曲。
不知什么时候,广介和千代的衣物已悉数除去,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身处华贵的浴客中,浸泡在舒适的热水里了。在这里,穿着衣服的人反而觉得羞涩,千代对自己现在的赤身裸体接受得毫无障碍,刚才抬他们过来的莲台,现在更是把作用发挥到极致,尽力伸展躯体,用他们的肉体支撑脖子以下部位都在热水中的两位主人。
接下来,发生了一场无以形容的大混乱,肉丸的数量急剧增加,斜坡上的鲜花被残踏、蹂躏,花瓣漫天狂舞似飞雪,飞花、水雾及水珠交错成一道迷蒙的水帘幕。裸女肉团相互摩擦,场面混乱不堪。歌声一直未停歇,人浪忽左忽右摇摆着、推挤着,唯有那两名客人像失去知觉的死尸,在水面上漂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