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消失的年轻人
在震惊与恐惧的双重打击下,里见绢枝昏了过去。在博士和野崎的细心照料下,一会儿她便清醒了过来。当她发现让她昏倒的事情,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而是无可挽回的既定事实时,失去心爱妹妹这种撕心裂肺的悲痛令她不知所措,当场哭倒在地。
“真可怜,实在太惨了。我和犯罪事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恶毒的家伙。不过,现在伤心失望还为时过早,认真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纵使手上的伤痕暗示了可能是你妹妹,但目前还不能断言。必须再做进一步的调查,以确认究竟是不是你妹妹。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你必须振作起来。”
博士轻拍着绢枝颓然垂落的肩膀,不停地安慰她。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野崎说:
“奇怪,刚才那个年轻人到哪儿去了?我记得他叫平田,该不会是走了吧?”
“不知道,刚才还在呢,但后来我的注意力都在这边了。”
“真是个怪人!”
话音刚落,院内忽然传来“啊”的一声异样尖叫,是男人的声音,声音里充满异常的惊愕和恐惧。
“是谁?”
野崎说着,仰起苍白的脸,凝神细听。
一开始,博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但下一刻,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急躁地猛按桌上的按铃。
“刚才听到一声大叫,是你吗?”书生进来,博士劈头就问。
“没有,我在玄关旁的小房间里,一直看书呢。”书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果然是那么回事儿。”话还没说完,博士便匆忙往另一边的大门走去。
“我去看一下,你们留在这里照顾里见小姐。”
博士的身影在门外消失后不久,从隔壁房间传来“野崎!野崎!”的尖锐喊叫声。
野崎冲过去一看,博士正激动地在房间里不停转圈,大吼:
“平田不见了!刚才的叫声的确是从这边传来,可是我找遍每个房间都没找到人。鞋子,鞋子,你快替我去检查玄关的鞋子!”
野崎急忙赶往玄关,只见那名青年穿来的鞋子还好端端地摆着,其他鞋子也没少。他如此报告后,博士又说:
“你也帮我一起找,既然有鞋子,他应该还在这屋里。”
说完,自己率先带路,拖着跛足寻遍每个房间。
怪事发生了。听到叫声后,仅仅过了两三分钟,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虽然把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最后还是没找到平田。
“难道他真的走了吗?可是,他为什么非得光着脚离开呢?”
博士绕了一圈,与助手碰面时,止步咕哝着,但他立刻又匆匆朝走廊的反方向走去。
过了一阵子,这次自朝向大门的房间,再次传来博士的吼声:
“野崎!野崎!这扇窗户是你打开的吗?”
野崎过去一看,一向紧闭的客房窗户开了一扇。
窗外是一览无遗的碎石地停车场,前方是大门。
“怪了,这当然不是我开的。”
“是吗?那去问问书生和女佣。”
一看博士又想拖着不方便的腿脚往前迈步,野崎连忙阻止,自己冲到走廊上,大声呼叫其他人过来。
不久,书生、司机和三名女佣全都聚集到了客房里。在他们身后是绢枝惨白的面孔。
经过调查,发现没有人动过那扇窗户,其中一名女佣清楚地记得傍晚打扫时还关得严严实实的。这么说来,这扇窗户是小混混平田的逃生之道吗?他几乎可以说就是个小偷!窗户下的地面上铺着碎石,没留下脚印,但除了这里没有别的逃生路径了。不过,他为什么采用这么麻烦的方式?难道他偷走了什么东西?博士当然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因此搜查每一个房间时特别留意了各种物品,发现并没有任何失窃的东西。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之前那声诡异的尖叫。总觉得有些线索正在暗示博士,平田从这扇窗户逃走并非出于自愿。
“刚才你一直待在玄关旁边的房间里,有没有发现什么人偷偷摸摸地离开?”
博士询问书生。
“没有,因为我离窗户很远,而且正在专心看书。”
书生一问三不知,司机那时正巧去了厨房,谁也没留意大门口。
于是,博士命书生到大门外看看,但门外马路上也没什么可疑的人。
结果,除了平田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从屋子里像一缕青烟似的消失之外,没查出任何线索。他八成是从那间客房的窗户离开的,但是也找不出他非得从那个通道偷偷溜走不可的特殊理由。
“是不是可以假设还有第三者在?”
野崎打破沉默,边观察博士的脸色边说。
“说得好,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你认为那个第三者是谁?”
“我想是那个自称稻垣的男人。这种假设或许太戏剧化了,但我总觉得就是他。也许他从一开始就跟在我们后头。他是个没有底线的混混、疯子,不但杀人还能把尸体肢解,再制作成商品出售。这家伙杀人不需要理由,也许只是因为一时气愤就滥杀无辜。”
“听你这么说,你觉得他杀了平田?”
“目前没有证据,但我觉得应该没错。要不是多嘴的平田,他的罪恶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败露,都是平田害的,想到这里他勃然大怒,暴怒之下人可能就这么疯狂了。我甚至猜想之前那声尖叫,也许是平田被掐住喉咙时痛苦挣扎发出的哀号。”
“先把人掐死再把尸体挟在腋下从这扇窗户逃出去吗?哈哈哈!你是个很出色的小说家。按你这个说法,也许明天,平田的尸体就会陈列在一个商店橱窗里吧。”
博士虽然开了个玩笑,但他并没有全盘否定野崎的推论。
过了一会儿,博士回到书房打了个电话到警视厅,找他认识的刑事部搜查课波越警部。说到波越警部,他可是被人赞颂为警视厅首席名侦探的招牌人物。他曾经为了一些案件征询过博士的意见,从此义肢犯罪学者和魔鬼警部波越,只要一找到机会就大谈特谈犯罪话题,是彼此最亲密的聊天伙伴。
波越听了博士的报告后,非常吃惊。就连老练的他也是头一次碰上用石膏包裹手臂这种犯罪手法。他立刻表示要来找博士请教详情,接着就挂了电话。
放下话筒,博士转身面对里见绢枝说:
“里见小姐,如果这是你妹妹的遗体,那么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遗憾。现在警方会派一个人过来,我打算跟他一起详细调查这起事件。你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而且恐怕还会令你不舒服,所以你不如先回去吧。”
然后他又补上一句“野崎,你帮我把里见小姐安全送到家。”
接二连三的怪事早已把绢枝吓坏了。门外的黑暗中,杀害妹妹的恶魔仿佛依旧徘徊不去,她实在没勇气独自回家。虽然觉得这样不合礼数,但是面对主动表示要当护花使者的野崎,她也只能接受这番好意了。
野崎命司机备妥汽车,两人在狭窄的车座上并肩而坐。
绢枝的家位于巢鸭,路途颇远,但对野崎来说,却觉得与绢枝同车的时间太短暂了。
绢枝缩在座位角落,垂首不语。
野崎为两人时不时碰触的膝盖而紧张,虽然安慰的语言比较僵硬,但他仍努力找话安慰她,他忽然莫名地在意起对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起初,绢枝对于他的好言慰问只是一径点头,沉默着不回答。不久,她终于开口,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事,甚至说起她们凄凉、无依无靠的家庭。
“如果你妹妹真的出了事,以后就只剩下你和母亲相依为命了。”
“是啊,那样的生活真的很寂寞。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回去后该怎么向我母亲解释。”
“在真相确定之前,最好先别提这事。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亲戚或是知交好友可以替你出些主意呢?家里都是女人,遇上这种事想必会很不安吧。”
说完这句话后,野崎心里一惊,我都已经开始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了,这也等于是在暗中探听绢枝身边有没有亲密的对象。
“东京虽然有一家亲戚,但由于我父亲古怪的脾性,两家的关系非常疏远。至于知交好友,我们在乡下居住多年,身边也没有能在这个时候帮得上忙的人,否则我一个年轻女孩,也不会亲自去拜访老师了。”
野崎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卑劣的窃喜。
“是吗,那一定很伤脑筋吧?”
他故意说得客气疏远,接着便陷入沉默,但实际上“请放心,既然有幸与你相识,我一定会尽力帮你”这句话都已到他嘴边了,不过,当时他心里拿不定主意,害怕这么说太唐突。
绢枝眼看着野崎倏然缄默不语,也不免暗自怀疑自己的态度以及说的话是否太过亲昵了,这话听起来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正主动向他求助。她心里反复涌现这种传统的想法,独自在心里羞窘地反省。
于是,就在这尴尬却又令人心跳的急促的沉默中,快速奔驰的汽车抵达了目的地。
“我送你到家里吧。”
野崎终于找到了该说的话,边说边偷偷观察绢枝的神色。
“不了,这样反而不太好。”
绢枝下车后郑重行礼致意,婉言拒绝。
“说的也是,你母亲现在还不知情,这样反而奇怪。”野崎惊慌失措地说,“那我就先告辞了,如果有什么事,请别客气,立刻打电话到老师家,你随时都能找到我。”
野崎直到最后才以最笨拙的方式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他僵硬地鞠了个躬,然后迅速钻入车中。
“谢谢你,请代我向老师致意。”
车子发动离去时,绢枝再次行礼,抬起脸后,眼睛一直凝视着野崎。
坐在车上的野崎强忍着不回头,可是除了刚分手的绢枝外,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分手前她望向自己的最后一眼,让他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