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还不到三十,但一头浓密的头发却皓白如雪,找不到一根黑发,像我这么不可思议的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吗?年纪轻轻就戴上这么一个连过去的白头丞相都望尘莫及的白帽,难怪不知底细的人一见到我就立刻流露出狐疑的神色。修养稍微差一点的人甚至连寒暄都省略了,直接任诧异写在脸上连珠炮似的发问:“头发怎么回事?”不管提出疑问的人是男还是女,这都让我十分头疼。另一个疑问,一些和我妻子关系亲密的女性在私底下悄悄问过我。那是关于妻子身上一道吓人的红色伤疤,那道疤横趴在腰部左侧到大腿上方,呈不规则圆形,像大手术后的伤口愈合痕迹,惨不忍睹的样子让人不忍心看。
我和妻子并没有把这两件异常的事态当成秘密,尤其是我,一点儿都不抗拒把原因公诸天下。只不过,这件事情要获得听者的理解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这是一个背景很深、内容很长的故事,哪怕我愿意忍耐其中的繁杂尝试一点点述说,一方面我口才笨拙,另一方面听的人也没那么容易相信我,大部分人听完后的反应都是:真有这种事情吗?我一再保证没有胡说八道,尽管有我的白发和妻子身上的伤疤这两样确凿的证据,还是无法让他们信服。因为那件事情就是如此离奇。
过去我读过一部名为《白发鬼》的小说。有一名贵族还没真正死亡便被埋入土,在挣逃不出的坟墓里饱尝生不如死的痛苦后,一夕之间,一头黑发悉数变白。我还听说过有一个人被塞进圆铁桶里,一起扔进尼亚加拉瀑布的事。幸运的是,坠下瀑布的过程中,那名男子毫发无伤,只不过过度的惊吓让他白了头。一头乌发瞬间变得雪白,肯定是遭受了极限之外的心理恐惧或者巨大的肉体痛苦。不到三十岁的我就有这样的一头白发,不正是我经历过令人难以置信异常事态的最佳证据吗?妻子的伤疤也一样。如果让外科医师检查那块疤,他们一定难以判断,不知道那伤痕是怎么留下的。那不像是巨大肿瘤的切除痕迹,就算是肌肉内部的病变,让一个赤脚医生动手也不至于留下如此显眼的手术痕迹。若说是烫伤疤痕,伤口复原后的痕迹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再说也不是胎记。那个伤口给人的感觉很古怪,好似那里原本多长了一条腿,后来又把腿切除了,愈合后才留下这样的伤疤。这个伤疤,也不是寻常可见的异变造成的。
就这样,每逢有人问我,便得一一回答,为此我厌烦不已,让我气恼的是,尽管我大费唇舌述说缘由,对方却不肯相信。再者,老实说,我也有一股欲望,想把过去那桩难以想象的怪事及我们在异域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人们,让他们知道,这个世上竟还有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所以我灵机一动,决定把我的经历写成一册书,以便再碰到这样的尴尬时,可以把它递给对方,并轻描淡写:“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都详细写在这本书里了,恳请仔细阅读,以释疑惑。”
不管怎么说,我都欠缺文学方面的素养。尽管我喜欢小说,也读了不少,但自从告别开设作文课的实业学校低年级以来,除了事务性的信件以外,就不曾提笔正经写过什么。不过,也没必要为此惭愧,看看现在的小说,好像只要把心里的感想平铺直叙记录下来就行,看起来似乎洋洋洒洒一大篇,其实没什么内容,这种程度就算我也能做到。而且我要写的故事可不是瞎编的,而是亲身经历的,应该更容易才对——我想得简单,真正动笔一写,渐渐发现事情没那么轻松。首先,和我的预期相反,由于要写的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情,反而叫人绞尽脑汁。不擅长写文章的我,不是驾驭文字,而是被文字驾驭。不是一不小心写下多余的旁枝节末,就是忘了交代必要的铺垫,难得的好素材,就这么被我写成比世上最无聊的小说更像情节虚构的故事。事到如今,我才深切感受到要把真实事件加工成一部引人入胜的小说,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光是故事的开端,我就写了不下二十回,写了撕、撕了又写,涂涂改改中觉得从我和木崎初代的爱情故事开始写起,是最妥当的安排。老实说,要在书里披露自己的爱情,把每一个细节都展露在世人面前,对并非小说家的我来说,实在是万分羞耻,甚至痛苦不已。不过,如果不写这一段,小说就会失去一条重要的线索,让故事的开始和发展都显得十分突兀。所以我只能忍耻含羞,除了披露我和初代的恋情外,还把另一个重要事实,发生在我和某人之间的同性恋情事,都一一写了下来。
从表面上来看,这个故事是以两个月内相继发生两名人物的离奇横死为开端的——始于杀人命案,因此一看之下内容类似于人们喜爱的侦探、怪奇小说。但极为特别的是,整个事件在还没有进入正轨之前,身为主角(或第二主角)的我的女友木崎初代即遭杀害,另一名我所尊敬的业余侦探,也就是我委托他调查初代横死事件的深山木幸吉,也很快就遇害了。而且这两名人物的横死,只是我即将述说的怪异事件的开端,随着故事不断深入,我被卷入一场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中,这起邪恶的事件,带给我常人无法想象的感受。
这真是门外汉的悲哀,我只能用夸张又煽动的语言预告,却似乎完全打动不了读者的心(但是之后读者应该就会了解,这段预告绝无半点夸张之处)。于是,我决定前言部分还是写到这里为止,接下来请聆听我笨拙的叙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