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沙与水母 第一节

巴西里约热内卢

自由大道三八

Hote1 Progresso 转交七〇七房

星影龙三先生收

星影龙三先生,工作的进度如何?一切都还顺利吗?目前南半球应该是冬季,天气还好吗?千万别感冒了。

东京的炎热气候突破历年来的均温纪录,于是我选择前往真鹤的蔷薇庄度过今年夏天。就是二、三年前发生过连续杀人事件的那间诺大宅邸。你所认识的蔷薇庄本来是作为大学生们的宿舍,但是近来住宿情况已经改变,从这里往返东京需要耗费四个小时,所以已经没有学生疯狂到愿意住宿在真鹤地区了。即使拥有房租便宜与环境舒适的优点,但是长时间坐在摇摇晃晃的电车上对于身体来说是种极大的负担,会让学生们疲劳到无法专心读书。因此学生的人数逐年锐减,到最后只剩下主人田代先生、阿妙小姐,还有打杂的大叔与大婶总共四个人还居住在这座空荡荡的蔷薇庄里。后来田代先生违背亡姊的遗言,将这里开放给公司当作员工宿舍使用,不过我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间公司其实是某个规模庞大的出版社。这间出版社委托我写一篇新的长篇小说,再加上田代先生的热情邀请,所以我才能在这里度过整个夏天。由于你已经相当熟悉蔷薇庄的环境,所以我直接省略那些啰唆的描述。提到田代先生与阿妙小姐这两位,相信你应该不会感到陌生吧?所以我只在信上简短地告知你,他们过得很好唷。

杂志社的员工们决定在周末搬迁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搭乘礼拜六傍晚时分的电车抵达这里,礼拜天尽情享受海边戏水的乐趣,礼拜一早上带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飞奔出门。每次看到他们的背影,我都深深觉得上班族真是辛苦呀。

由于我都在非假日时工作,所以可以在不受他人干扰的安静环境中写作。中午前先完成一个阶段的工作进度,午餐后有两个小时的午睡时间。接下来直到深夜二点多都必须坐在书桌前,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模式。这种午睡习惯也传染给田代先生、阿妙小姐以及其他的借宿客人,时间一到他们都会各自回房午睡。他们表示自从养成午睡的习惯后身体状况明显变好,非常称赞这种作息呢。

蔷薇庄里除了我们夫妇俩人之外,还有三人居住于此,分别是摄影师今里利平、服饰研究专家吉村彻子,以及模特儿界的资深老手,现在已经退居第二线的水户常代。虽然我对摄影没有钻研,不过,据说今里在前年将三件作品投稿佛罗伦萨双年展并且取得特优奖项,自从那次比赛之后,他很快便在摄影界崭露头角。

一旦拥有这种头衔,犹如事先安排好的各界宣传邀约就会不断接踵而来,让人忙到天翻地覆。今里利平也不例外,最近甚至还担任起选美比赛的裁判。身材高挑,头上总是戴着贝雷帽,凹陷的双颊与仿佛刀削过的尖鼻子都让他的外表看起来比三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还老成。双眼透露出摄影师才有的锐利眼神,这双眼睛闪耀着冷静光芒,似乎随时随地都能看穿并掌握一切人、事、物的真实面。刚认识时他带给我难以亲近的印象,不过经过实际谈话后,我发现自己和他其实非常谈得来。例如,我们在某方面的喜好相当雷同。

日本人明明非常喜欢模仿外国人,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玩西洋棋的人却出乎意料地少。无论是棋子的走动方式或是作战策略,只要是会玩日本将棋的人应该都能在短时间内记熟这些规则。但是,实际上懂得玩西洋棋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以前,有部电视剧需要安插一场西洋棋的桥段,但是制作人却完全不懂如何下西洋棋。剧团的演员也不会。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得知制作小道具的年轻工作人员懂得游戏规则,经由他的指点后才终于顺利地拍完这场戏。

不过,今里对于西洋棋却相当专精,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因此,只要找到空档,他偶尔会向我挑战西洋棋。据说是曾经读过我所写的某篇长篇小说,也看过上文所叙述的电视剧,所以才会晓得我喜欢西洋棋。为了避免误会,我先申明自己会开始玩西洋棋并不是因为崇洋媚外,而是以前有人送我棋子与棋盘的缘故。由于不想浪费别人的好意,所以我费尽苦心记住游戏规则。我到现在对于麻将、将棋与围棋依旧一窍不通,也许是因为还没遇见送我麻将牌与围棋子的贵人吧。

女人善于隐藏自己的年龄,让他人无法正确判断自己的年纪,所以我只能目测服饰研究专家吉村彻子的年纪,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吧。是名举止沉稳、品味高尚的女人。按照惯例,我会将对方归类为美女类型,不过若是根据妻子的说法,对方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为美女。听完后我很想反问妻子:“如果凭她的姿色都不够格被称为美女,那么你又该怎么办?”她拥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是我的妻子,是在描述彻子小姐的长相),以前常常听到别人使用“明眸皓齿”这个形容词,我想大概就是用来称赞像她这种长相的女性吧。可惜的是她在二十几岁时罹患小儿麻痹症,左手几乎不听使唤。如果静止不动的话很难从外观看出她的残缺,只是待在她身旁就能发现手部的不自然动作,让人不禁同情起她的遭遇。性格温柔,又是位大美人,但是居然没有一位体贴的男性能给予她终身幸福,对此我不禁感到有些义愤填膺。然后,有次她啪嚓一声地打开胸前的项链坠子,让我看一张戴眼镜的男人照片,并且对我说道:“他是我的恋人唷。”我松了一口气,我永远记得当天晚餐的滋味与平常不同,吃起来特别美味。她似乎很难在白天入眠,当我们在午睡时,她通常会走到海边,独自一人在水边啪嚓啪嚓地戏水,或是阅读推理小说。也许在这段空档中,她会打开项链坠子以陶醉的眼神凝视着照片吧。不过这一点只是我个人的想象。

水户常代女士的眼神有点严厉,虽然嘴巴太大是她的一项缺点,却浑身散发出让男人心痒难耐的娇媚气息。说实话,我其实好几次将工作扔到一旁,瞒着妻子与她在月夜中的海滩边相谈甚欢。也曾经趁她坐在庭院长椅上时,突然装模作样地从背后遮住眼睛问道:“猜猜我是谁?”但是对方却否认自己的身分并且说道:“哎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等我定眼一看,对方居然是彻子女士。当时真是丢脸呀。除了丢脸之外,万一她向妻子告密的话该怎么办?一想到此我不禁脸色发白。不知曾几何时我也成为被妻子欺压的身分啦。在结婚之前,我原本打算成为暴君般的男人,一辈子都能逞威风。最近对于秉持单身主义的你真是深感羡慕。真的,我是说真的唷。

最近水户女士已经很少参加时尚表演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她、摄影师还是服饰专家必定与出版社有些关系,所以才能借住在蔷薇庄里。只是这之间的详情我就不晓得了。

以上叙述已经将大部分的同住者介绍完毕。在进行到事件说明之前,我还必须提到一起发生在当天清晨的骚动。由于我刚好入睡,所以完全没有察觉有一群年轻人将车子停在蔷薇庄的围墙外侧后闯入庭院,并且将随身音响的音量开到最大,开始跳舞狂欢。据说人数是男女共六人。那群人大声吼叫、四处嚷嚷、还发出奇怪的声响。到后来强悍的水户女士终于受不了他们旁若无人的失控行为,从床上起身后穿着睡袍来到庭院,以强硬的态度数落他们的不是。

但是,不论女士如何劝说,这群男女依旧我行我素。于是她气势十足地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后才回房。然后,等到天亮后才发现不仅仅只有雏菊花圃被践踏得乱七八糟,连水龙头都被转开,造成附近一带被大水淹没。而且灾情还不仅于此,他们顺道将牛奶喝到只剩下空瓶,还从订阅六间不同家的早报中带走五份报纸。拜他们所赐,当天早上大家只能依赖轮流传阅那份仅存的报纸才能得知世界政治活动消息,与前天水灾的溺死者人数。

昨晚失眠的人全都眼眶泛红。虽然一向容易惊醒的我这次相当幸运地没被吵醒,但是只要想到前晚投递到信箱里的限时邮件与报纸一起被偷走的可能性,心里就会感到相当不悦呀。毕竟这座宅邸占地宽广,邮局的工作人员不可能直接将限时邮件送进门口,他们只会将邮件投递到入口处的信箱然后便会离开了。或许那些邮件里记载了相当重大的联络事项也说不定呀。

虽然我尽量秉持谅解与同情的眼光来看待现在的年轻人,但是看到这群放荡脱序的年轻人后,我深深觉得自己对年轻人的耐心即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