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踪的花瓶

“很好,夏洛克·福尔摩斯。”亚力克说,“第一步该怎么做?”

“先去书房看看。”罗杰·薛林汉姆迅速地说完,站起身来。

亚力克亦步亦趋,两人向庄园走去。

“你想在那找到什么?”后者好奇地问。

“我也想知道呢,”罗杰坦言,“其实我并不指望能找到什么。当然,我只是觉得有希望,但没有明确的方向。”

“有点迷茫,是不是?”

“非常迷茫,但这也正是有意思的地方。我们只能四处找找看,只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发现,哪怕再微不足道,也要试着去观察观察。可能这些发现十有八九并不意味着什么,但即便如此,我们十有八九连这些发现都错过。但正如我所说,希望总是会有的。”

“不过,我们到底去找什么?是随便乱找,还是找和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人有关的线索?”

“任何线索!任何一切都不放过,碰碰运气吧。我们在这条石子路上要走轻点,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四处打探。”

两个人一路小心翼翼地从小路穿过去,进入到书房。里面没人,但通往走廊的那道门微微开着。罗杰穿过房间,把门关上,然后便仔细地打量起整个房间来。

“我们应该先从哪里入手?”亚力克有些好奇。

“嗯,”罗杰慢条斯理地说,“先留个总体印象。我们还是头一回能够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观察一番,你也知道。”

“什么样的总体印象?”

罗杰思量了一下,说:“用语言很难表达清楚。但是,我记性还算不错。我的意思是说,我所看到的事物或地方会形成一种画面,长时间停留在脑海里。对于这方面,我一直在进行自我训练。将这些画面积累下来,对于描写景物之类的十分有用。你可以把它叫作摄影般精确的记忆力。总之,如果房间里在过去的这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重要变化,比如保险柜的位置发生改变或之类的,我肯定能看得出来。”

“你觉得现在这样做有用?”

“我也说不准。但试试总没有坏处,不是吗?”

他往屋子中间走去,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将屋里的画面摄入大脑。他看完一圈以后,靠着桌子边上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亚力克颇感兴趣地注视着罗杰。他沉默了几分钟,然后问道:“有什么新发现吗?”

罗杰睁开了眼睛。“还没有。”他有些沮丧地承认。当人们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后,却发现自己的把戏失灵,往往会感到失望。罗杰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临场从帽子里变不出兔子的魔术师一样。

“哦!”亚力克不置可否。

“我倒是没发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罗杰几乎带着歉意地说。

“哦!”亚力克又说。“那么我猜,什么都没变?”亚力克热心地问。

“我想是这样。”罗杰承认。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打算跟我说,毫无变化本身就事关重大?”亚力克咧嘴笑道,“即便你这么说,我跟你说,我才不会信你。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早就说过,你这人太大惊小怪了。”

“闭嘴!”罗杰坐在桌子那边喝住了他,“我在思考问题。”

“哦,对不起!”

罗杰对那位侦探搭档外行的嘲弄置之不理,他出神地凝视着高大的橡木壁炉架。

“只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说,“现在我想起来了。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壁炉架看起来有些不平衡?”

亚力克顺着罗杰的眼神望过去。壁炉架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那上面摆着普通的锡铅合金盘子和马克杯,一侧则立着一个大大的青花瓷瓶。亚力克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我要是看得出哪里不平衡就好了,”他表示,“你指的是什么?”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罗杰仍然好奇地盯着壁炉架在看,“我只能说,它看起来在某些方面有些不对头。我想出一个新词,叫作重心失衡。”

“随便你,”亚力克温和地说,“不过你得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不对称的意思,这样讲可能你更容易理解。”他突然拍着膝盖说,“天哪!笨蛋!我知道了。当然如此!”

他得意扬扬地朝亚力克笑了笑,接着说:“怎么早没发现啊?”

“什么?”亚力克恼怒地喊道。

“什么?花瓶啊!你没发现吗?”

亚力克看了看花瓶,那花瓶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

“花瓶怎么了?我觉得它—切正常啊。”

“嗯,花瓶没问题,”罗杰得意地说,“花瓶一切正常。”

亚力克冲到桌子旁,在罗杰鼻子底下挥舞着拳头,差两英寸就挨着他了。

“给你三十秒的时间,如果不解释清楚,就等着吃我的拳头,”他无情地威胁着,“而且是重重的一拳!”

“我这就说,”罗杰连忙道,“吃午饭之前我不能挨打的,医生嘱咐过。他严格得很,真的。哦,好吧。关于花瓶,你没发现吗?那里只有一个花瓶了!”

“就这些?”亚力克问完,反感地转过身去,“看你咋咋呼呼的样子,还以为你有什么特别重大的发现呢。”

“确实有重大发现,”罗杰泰然地说,“你看,这个发现就是,我敢发誓,昨天那里有两个花瓶。”

“哦?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现在才发现这一点,在我的印象中,壁炉架是平衡有序的。这也是典型的男人房间的壁炉架。女人不讲究对称,这你是知道的。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花瓶,整体观感被打破。”

“然后呢?”亚力克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兴趣,“这有什么关系吗?”

“或许没关系。只不过事实摆在这里,第二个花瓶昨天下午还在这里,现在不见了。可能被斯坦沃茨或哪个仆人给打碎了,要不就是让斯坦沃茨夫人拿去插花了,什么可能都有!不过,作为唯一新出现的事实,我们就查查看吧。”

罗杰离开桌子,悠闲地走向壁炉。

“你简直是浪费时间,”亚力克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咆哮道,“你打算怎么查?去向仆人打听?”

“不管怎样,现在先不急。”罗杰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说。他踮起脚尖,查看壁炉架的表面。“就是这里!”他兴奋地喊道,“我之前怎么说的?你快来看!这个屋子今天早上肯定没打扫过。这里有一圈印子,就是放花瓶的地方。”

他将椅子拖过去,站在上面好看个究竟。亚力克个头比他高一两英寸,站在低矮的炉围上就看得见。壁炉架上灰尘很少,但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圆印子,很明显是花瓶底座留下的。罗杰将另一只花瓶搬过来试了试,正好盖住印子,大小完全吻合。

“这证实了我说的话,”罗杰很满意地说,“当然,我知道我肯定不会错,但得到证实再好不过了。”他俯下身子,凑近仔细查看了一番。“我在想,这些小印子又是什么?”他沉思地说,“我好像看不出来。你认为会是什么?”

在花瓶圆印的内外,散落着很多浅浅的灰尘印,有的又大又宽,有的相当细小。这些印子形状不规则,边缘渐渐并入到花瓶印的周围,看不出是从哪里开始的,又是到哪里结束。不过,在花瓶印左侧几英寸的地方,那里宽约一英尺,被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

“我也不知道,”亚力克坦言,“对我来说恐怕看不出什么来。应该说,有人不过是把什么东西放在这里,后来又拿走了。无论如何,我不认为这有多重要。”

“可能是不重要,但很有意思。我觉得你可能说对了。不得不说,我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不过,一定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要不就是放了几件东西?为什么这边的灰尘都被擦掉了?这东西扁平光滑,相当重,一定是被拖着从壁炉架表面带走的。”他想了想,又说,“真有意思。”

亚力克从炉围上走下来。“嗯,我们似乎还没什么进展,对不对?”他说道,“我们去别的什么地方找找吧,夏洛克。”

他漫无目的地走向落地窗,凝视着窗外的花园。

突然,罗杰尖叫一声,他猛然转过身去。罗杰已从椅子上下来,此时正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怀着兴趣在查看手里的什么东西。

“嘿!”他打开手掌,掌心里有个蓝色的小东西,“快来瞧瞧这个。我从椅子上下来时正好踩到这个东西。它在地毯上,你觉得会是什么?”亚力克看了看,发现是打碎的青瓷上的一小块碎片,便小心地翻过来。

“哎呀!这是另一个花瓶的碎片!”他明智地表示。

“行啊,亚力克·华生。确实是青瓷碎片。”

亚力克把碎片拿到眼前仔细观察起来。“那只花瓶一定被摔碎了。”他肯定地宣布。

“真棒!亚力克,你比今天早上推理能力大有长进。”罗杰笑道。接着,他板起脸来,说道,“不过说真的,现在的情况变得相当扑朔迷离了。你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放在那里的花瓶被打碎了。从这块碎片来看,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壁炉架上的那些印子是花瓶的碎片留下的。而被擦掉灰尘的那块很宽的地方,可能是有人把花瓶印周围的大碎片捡起来后,把小碎片扫下架子时留下的。”

他停下来,用探寻的目光注视着亚力克。

“然后昵?”那位可敬的搭档问。

“然后你没发现这很难办到吗?花瓶总不能自己在那里就突然打碎吧,它们肯定是掉到地板上才摔碎的,或者诸如此类。而依我所见,这个青瓷花瓶则是安安静静地在那碎成了片。真见鬼,这太反常了!这是我们所发现的第三个反常情况。”他补充道,语气中交织着得意和愤恨。

亚力克把烟小心地装进烟斗,划燃一根火柴。“你干吗又绕弯子?”他慢条斯理地问,“原因显而易见,有人把花瓶弄倒了,它在架子上被打碎了。我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看出来了,”罗杰飞快地说,“有两个地方不对劲。首先,这些花瓶的瓶壁特别厚,仅仅在炉围的木质表面打翻是不会碎掉的。其次,就算摔碎,落下来应该会留下光滑的椭圆形印子,但没见到。不,就我的理解而言,可能的原因只有—个。”

“什么原因,夏洛克?”

“花瓶是被什么东西给打碎的,而且打得很用力,干净利落,花瓶当即碎掉,但没有掉到地毯上。你怎么看?”

“似乎很有道理。”亚力克考虑后,承认说。

“你好像不太热衷这种说法,不是吗?这种理解是很合情合理的,肯定错不了。好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谁干的?或者是用什么把它给打碎的?”

“我说,你不觉得这样推理下去没有任何出路吗?”亚力克突然问道,“我们在这个该死的花瓶上浪费了很多时间,不是吗?我不觉得这和我们的调查有关系。我甚至不知道我们到底要查些什么。”他坦白地补充道。

“亚力克,你可能不知道花瓶的意义所在。真遗憾,因为我对它可是越来越感兴趣,每时每刻都在惦记。不管怎么说,我打算花一两分钟时间好好思考思考。如果你想去花园散散步,找威廉聊个天,那我就不留你了。”

亚力克再次走到落地窗的旁边。出于某些原因,他似乎有些急于想看到花园里的情况。

“哦,我不会打扰你的,”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与此同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慢悠悠地踏上往玫瑰园方向去的草坪。“嗯,事实上,也许我会去散散步。”他匆忙补充道,“不过不会待很久,以便万一有什么新情况。”说完,他便匆匆离去。

罗杰目送他的新任助理离去,微微笑了笑,便继续回到手头的工作。

亚力克可没在浪费时间。在过去的几小时里,有个问题一直令他担忧不已,现在,他迫不及待地想得到答案。

“芭芭拉,”他刚一走到她的身边,便突然说,“你知道今天早上你对我说过的话吧,就是在早餐前说的。那些话和这里刚刚发生的事情没有关系,对不对?”

芭芭拉的脸色先是绯红,继而变得煞白。

“你是说——斯坦沃茨先生的死?”她面对着他,毫不迟疑地问。

亚力克点点头。

“不,没关系。只是……只是一个可怕的巧合。”她顿了顿,突然问,“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亚力克看起来难受极了:“哦,我也说不清楚。你看,你说有些事情——嗯,你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接着,过了半小时,我们都知道——我是说,我当时忍不住在想,是不是——”他有些语无伦次,接着便陷入了沉默。

“没关系,亚力克,”芭芭拉语气温柔地说,“你的误解合情合理。就像我说的,这只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巧合。”

“那么,你早上说的那件事,你不打算改变主意吗?”亚力克谦卑地问。

芭芭拉快速地看了一眼亚力克。“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她立刻回答,“我的意思是——”她踌躇了片刻,纠正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要改变主意?”

“我也不知道。你早上看起来沮丧极了,我在想你可能听到了什么坏消息,一时冲动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或许等你仔细考虑过后,就会——”他故意没有把话说下去。

芭芭拉看起来特别不自在。她没有马上回答亚力克没有问出口的问题,而是紧张不安地用手指绞弄着手帕。像这样一个镇定自若的年轻人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显得特别奇怪。

“哦,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终于,她压低声音,匆忙说道,“我现在对你无可奉告,亚力克。可能我是一时冲动才那样说的。我也不知道。等下个月我们从默顿回来,你再过来见我。有些事我得好好想想。”

“亲爱的,你不打算告诉我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我不能。请不要再问我了,亚力克。你看,这并不是我自己的秘密。不,我不可能告诉你。”

“好吧。但是……但是你还爱着我,对吗?”

芭芭拉伸手飞快地抚弄着他的手臂。“傻小子,那事和这没关系。”她轻声说道,“下个月来见我。我想……我想到那时我可能就改变主意了。不,亚力克!你不能!不管怎样,在这里不能。走之前或许我可以让你一下——就一下!不过你得乖乖的。好了,我要赶快回去收拾行李了。我们要赶2点41分的那趟车,妈妈正等着我呢。”

她突然紧紧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转身朝大宅走去。

“运气真好,在花园里能遇到她!”亚力克看着姑娘的背影,出神地自言自语道。不过他这话其实不完全属实。因为那姑娘是特地来花园里来找他的。他们最终能见面,与其说是运气好,不如说是刻意的安排。

后来,我们这位喜洋洋的华生轻松愉快地回到书房,看到夏洛克正一脸严肃地坐在大写字台前的椅子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壁炉架。

亚力克微微颤抖了一下。“啊,你这个没人性的浑球!”他喊道。

罗杰茫然地看看他:“怎么了?”

“嗯,我想说我可不喜欢像你那样,在那张椅子上坐那么久。”

“很高兴看到你回来,”罗杰慢吞吞地站起来,说道,“我刚刚想出一个非常奇怪的主意,打算实践一番。成功的机会只有百万分之一,不过只要成功了——嗯,见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说得如此严肃,亚力克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他。“上帝啊,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嗯,先不便细说,”罗杰慢慢地答道,“因为这事儿太不可思议了。不过和打碎的那只花瓶有关系。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花瓶一定是被什么不明物狠狠地打中,才会碎成这样。我突然想到这个不明物可能是什么了。”

他走到壁炉的前面,站到椅子上。然后,他瞥了一眼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接着开始认真查看壁炉架后面的木头表面。亚力克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突然,他俯下身子,凑近去,用手指去抠嵌板。亚力克注意到,他的脸变得非常苍白。

他转身从椅自上爬下来,身体微微晃了晃。“我的天哪,居然猜对了!”他抬起眉毛,凝视着亚力克,轻声喊道,“花瓶果然是被子弹打碎的!左侧后面的小柱子上可以看见子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