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谁将你置于死地

人皮脸谱

余桐盯着那块皱巴巴的人皮,满腔血液似乎都快要炸开了,他简直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这是他平生见过最残忍、最没有人性的杀人场面了。

两位死者是母子关系,母亲三十岁左右,头骨几乎都被打碎了,她那痛苦而狰狞的表情令余桐感觉毛骨悚然,与母亲相比,她的儿子要死得安祥得多了,警察是在卫生间的浴缸里发现那个飘在水面上的六岁小男孩,他趴在水面上,背朝上,脸朝下,肚子圆圆的,白而透明,像一只睡熟了的小青蛙,可以看出他在死前并没有经受什么痛苦。余桐看后,心里还是隐隐有些疼痛,小男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一切对他太不公平了。

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窗子和门都完好无损,所以,余桐断定,行凶的人一定熟人。

如此这个案件仅以上这些内容,那就太普通不过了,典型的凶杀案——这是在余桐看到那张人皮之前的看法。

那张人皮是被贴在窗子上,阳光照耀下显得很透明,不仔细观察都会误认为那是一块透明胶带,可事实上那确确实实是一张人皮,一张被人精心雕刻过的、镂空的,具有人脸图案的人皮,人皮上刻的那张脸分不清男女,闭着眼,像安睡的样子。

很显然,这张人皮是从某个人的身上割下来,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张人皮竟然是那个死相惨烈女死者的,皮是从她的后背割下来的。

余桐把那张人皮收了起来,他想不明白,凶手怎么会留下这样的一张镂空的人皮呢?

人皮上刻的那张脸是谁?凶手为什么要刻下那张脸呢?

余桐只把注意集中在那张人皮上,却忘了那死去母子的身份,还是将看看资料吧,也许会对破案有用。

当他正准备翻开资料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死者的丈夫哪儿去了?

余桐问递给他资料的那个警察,警察摇了摇头,说:“她的丈夫失踪了!”

“失踪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死者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的丈夫。”警察停顿了一下,他的下巴上长了几个小包,他用手抓了几个,“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室内留下了她丈夫的大量指纹,许多迹象表明他的丈夫就是凶手。”

余桐问他“找到做案工具了吗?”

“没有,可是,在粘有人皮的窗子上也发现死者丈夫的指纹。”

窗子上也有那个家伙的指纹?余桐感觉这个丈夫不会白痴到这种地步吧?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怎么会这么粗心地留下指纹呢?难道他在和警方较量,试一下警方的鉴别力?若真是如此,他会用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来做赌注吗?

余桐没有再多想,翻开了资料。那个女死者32岁,叫陈彤,是一位教师,出事的晚上是星期六,她死的时候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她的儿子叫韩旭,好像也是从被子里弄出来,扔进浴缸的。

陈彤的丈夫叫韩新,一家软件公司的经理,星期六白天,他开车拉着妻子和孩子去附近的赵县玩了一天,赵县是三国时的一座古城,如今已经开发成了旅游景点,赵县最有名的就是赵县皮影了,皮影戏不仅在当地,乃至全国都享有很高的声誉。陈彤带妻子、儿子去赵县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皮影,因为他曾和他的同事说过这件事,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人在回赵县的途中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多人是看着韩新开车离开这座城市的?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令人羡慕不已。韩新事情如日中天,马上就要被提升为网络公司的副总裁了,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免会令认识他的人感到意外和惋惜。

难道真的是韩新亲手杀害自己的亲人吗?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余桐以及所有认识韩新人,韩新和妻子的关系一直很好,他们是在大学的时候相恋的,毕业后便结婚了,一切都顺理成章,被公认为完美婚姻。会是韩新的妻子对他不忠,他顿起杀心吗?这更不可能,陈彤是一个正派、善良、温柔贤惠的女人,她对韩新的爱忠贞不二,怎么会移情别恋呢?以上两个都不是,那么凶手到底是不是他呢?他现在又身在何处呢?

来自凶手的求助

第二天,韩新就被列为重点犯罪嫌疑人被通辑了,网络、报纸、电视……种种媒体都争先恐后地报导起了这件离奇的凶杀案,针对这一事件,在社会中展出了一场韩新到底是不是凶手的大讨论。

一个星期后,依然没有韩新消息,好像他早已不存在于这个星球一样,像风一样,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他在公司的位置还空在那里,网络公司的主管对他很是器重,所以,他的所有东西都未动过。不过,代理他职务的人却早已选好了。

余桐又查到了韩新家乡韩县的地址,亲自去了一趟,却发现那个地址是假的,那里根本就没有韩新父母,而是一个鱼塘,他问村里人关于韩新家里人的情况,却没有人告诉他,许多人都含糊其词。

至于在杀人现场发现的那张人皮,依然安然地躺在公安局里,很多人都早已把它遗忘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凶手就是韩新,人皮也是他亲自刻的,如果再在人皮上加以研究,那就会被人们认为是浪费时间。

余桐则不然,在一个黄昏,他站在长江边等待省公安厅的一位处长的时候,看到从船上走下了一群衣着朴素的皮影艺人时,突然想起了那张躺在公安局的人皮。

人皮、皮影?这两者是否会有联系呢?

他回到局里后,把那张刻着人脸的人皮拿了出来,仔细研究,发现镂空的人脸形很怪异,而且刻的刀法很精湛,没有一丝败笔,很像出自专业人士之手。

他又找出了在杀人现场留下的物品清单,在清单的最后写着:皮影道具一个。

这几个字好像是最后被填上去的,似乎是最后被发现的。

后来,他了解到了皮影道具就夹在韩新的书柜里,似乎是他特意收藏的,这给余桐提供了一个新的信息:韩新和皮影有关。

为了证实这个信息的真实性,他再次来到了韩县,找到了那个乡的乡长,在乡长的协助下,余桐终于得到了韩新家的真实情况,韩新的父母原来都是皮影艺人,他们居无定所,十年前就已经搬离此地了,据说,搬家的那天大雾,乡南面的桥还断了,正好他家人路过,全家人都落入了河水中……许多人说韩新父母死了,可是,后来,又有人说在某个城市见到了他的父母,他们还在演皮影戏,至少韩新,很多人都绝口提。

余桐认为,虽然韩新的家世扑朔迷离,但有一点是可以看出来的,那就是他或多或少地在父母那里继承了一些雕刻皮影的技术,那个夹在书中的皮影极有可能就是他自己所刻,这样一来,窗子上的人皮就更有可能是韩新所刻了……

余桐还是不相信韩新是凶手,既然不是,那为什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呢?

这天,他依然躲在公安局的资料室里研究那张人皮,忽然,他听到有人叫他,说有他的电话,他最讨厌在自己专心想事情的时候来电话了,这种打乱别人思绪的行为他认为是最不道德的。

他气愤地扔下了人皮,不耐烦地对来叫他的人说:“谁呀?”

“不认识,他叫有急事,好像和你很熟。”

“和我很熟?”余桐不以为然。

办公室里。

余桐接起了电话:“我是余桐,您是哪位?”

电话那边传来沙沙的噪声还有粗重喘气声,却不听到讲话的声。

“你是谁?说话?”

“我……我是……你不要紧张,我想你可以猜到我是谁?”是个男人的声音,很柔和,有种落莫苍凉的味道。

虽然余桐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但从这个人说话的语气中,他突然感觉一惊,刚才还烦燥的心绪刹时冷静下来了,他静静地听着那边的声音,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要打电话来,这个一直令他寝食难安、希望马上见到的人,此刻的不期而至却使他有种措手不及。

余桐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见你!”

“为什么?”

“想告诉你一些真实的情况。”

“什么情况?”

“陈彤母子被害那晚的真实情况,还有,就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帮你?你在哪里?”余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家伙居然向自己求助。

“这你不用管,见你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你要一个人来。”

“好的。”

“等我电话。”

男人挂掉了电话,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2点整,这是案发后的第16天,第372小时,那个被怀疑杀害自己妻子和亲生儿子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电话里的男人就是韩新。

窗棂上的皮影戏

三门区位于城市西南方,由于城市规划的原因,许多工厂都迁出了市区,留下了一片片破败的厂房和堆得乱七八糟的各种杂物,给人一种荒凉而落寞的感觉,象一座饱经战争摧残的城市。

余桐来到三门区水源街化工厂时,天已黑了,望着那没有路灯的漆黑街道和错综复杂的小胡同,偶尔听到胡同深处传出的几声狗吠,这些无不令余桐对韩新刮目相看,韩新安排果然巧妙,这样一个隐藏性极强的环境对于今天的见面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余桐站在化工厂门口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韩新:“我看到你了,你没有带其他人来吗?”

“只有我自己,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好好谈谈。”余桐对黑洞洞的厂房说。

“那好,你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什么时候我叫你停下,你再停下。”韩新说。

“好的。”然后,余桐就开始按照韩新的指示向前走,大概是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厂房里有些泥泞,晚风拂过,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开始肆无忌惮地挥散开来,余桐想,也许是某种化学制剂吧!

走到了黑洞的厂房下面,韩新在电话里又告诉余桐顺利墙体往里走,余桐只好又走进了左边那个只能容一个通过的小过道,在那窄小的空间里,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怎么不带其他人来呢?如果那样,起码心里可以塌实一些。可是,事到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种事情余桐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凭他的判断,韩新不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他既然邀请自己来,而且还有事相求,应该不会下什么毒手。况且,从韩新的语气中,余桐可以感觉出韩新还有隐情,也就是说他妻子、儿子的死不像现场分析的那样简单,以及那天,他们全家到赵县看皮影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什么杀人现场会出现人皮脸谱呢?也许这次与韩新的见面,就能一一解决了。

这样想来,余桐对此行就更加有信心了,对韩新也更为感兴趣,先前那种忧虑不知不觉就烟消云散了。

又拐过了两座房子,余桐来到了一间空房子,房子里停着一辆破旧的汽车。

余桐喊了一句:“有人吗?”

没有人答应,这时,旧汽车的车门开了,一个人从车上了走了下来,“啪”地一声,门口的灯亮了,余桐这才隐约看到面前这个人的脸。

他就是韩新,他个子很高,戴着眼镜,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望着余桐,深邃的眼神中透着惊恐和复杂的光芒,他的脸色憔悴,黑色的胡茬使他变得更加苍桑,可以看来这是多天的逃亡生活留下的痕迹。

“我没有带其他人。”余桐说。

“我知道,如果你真的带了人来,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你此刻也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了。”韩新的眼眼冒着凶光,悠闲地向余桐走了过来。

他仔细打量着余桐说:“我希望你能够帮我!”

“当然可以。”

“好的,那我们就开始说说那天的情况吧!”韩新打开旧汽车的门,示意余桐进去,余桐进入车子后,韩新又用安全带把他紧紧地捆了起来。

一切就绪后,他才安心地坐到余桐身边,点燃一只烟,他按了一下车前面的开关,房间的灯瞬间就熄灭了,然后他就兀自讲起话来。

“我现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使你们相信我,杀我妻子、儿子的人并不是我,我是被陷害的,他们这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他们是谁?”余桐说。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早晨当我醒来时,发现妻子和孩子都已经死了。”

“你指的是案发那天早晨吗?”

“是的。案发前一天,我开车带妻子和儿子去看皮影,我儿子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从来都不烦大人,既使我和他妈妈因工作忙不能陪他玩,他也从来都不抱怨。他很喜欢看皮影戏,总是缠着我让我带他去,那天放假,我就开车带他们去了。”韩新说着,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记得那天演的皮影戏有两个《大闹天宫》和《嫦娥奔月》,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们坐在台下看皮影,小孩子根本就听不懂皮影后面的人在唱什么,他只知道死死地盯着幕布,看着那些舞动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的孩子有点不对,因为他竟然尿裤子了,他不仅尿裤子,还哭,他对着幕布无声地流着眼泪,把我和他妈妈都吓坏了,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是用指着幕布说害怕,浑身上下颤抖不止。”

“散场的时候,儿子对着我的耳边说他刚才看到一个人在地上爬,长着红色的舌头。当时,我心里一惊,以为儿子是在说梦话,一定是把什么猫狗的当成红舌头的家伙了,就没有在意。在赵县的街道上,几个皮影艺人从我身旁走过,其中一个人低着头,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很冷,好像与我有着深仇大恩一般。回到车子上的时候,我发现汽车被人划了,车身有一条长长的划痕,这令我很气愤。”

“开车回家的时候,已是黄昏,赵县到市区是高速公路,我开车也加快了速度,一想到车身上那该死的划痕,我就气愤不已,真想抓到那个可恶的家伙把他碎尸万断。正在开车的过程中,我发现儿子好像在后面玩着什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扭头一看,他原来在玩一个皮影,那只皮影是红色的,像血一样,我突然有种感觉,那个皮影是个很不吉利的东西,就叫儿子把那个东西扔掉,儿子不干,我就回过身来抢,就在我和儿子抢皮影的过程中,我听到‘彭’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风挡玻璃上,我转身一看,有一个东西正从车前面一点点地滑下去,挡风玻璃上淌满了红色的液体,我下车一看,车前面居然躺在一个满头是血的小女孩……”

“见四下无人,我就把小女孩扔进了路边的沟里,然后把车子开进了附近的一条河边,开了几桶水把车子擦了擦,就直奔市区了。”

“我把妻子和儿子送到家后,我又把车子重新开回了撞女孩的公路上,想找回女孩,却怎么都没有找到,而且连公路上的血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使我感到一阵茫然,心里乱七八糟的,难道是遇到鬼了?”

“我开车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当我站在窗下向上望去的时候,竟然看到窗子上有东西在动。那东西舞动着,像影子,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我感觉头嗡地一声,整个思绪零乱不堪,一点头绪都找不到了——窗子上竟然在演皮影戏,从那跳跃的影子里,我可以断定,这就是下午儿子看的那个《大闹天宫》,我立即想到了妻子和儿子,在我的家里怎么会有皮影戏呢?于是,我迅速上楼,把钥匙插进防盗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正在我手忙脚乱的时候,从身后伸过来了一只手,手上是一把钥匙,他说‘你拿错钥匙了,’我没有多想,拿过钥匙就把门打开了,身后的人好像也跟了进来,一进门,我就看到了躺在地上满头是血的妻子,我这才意识到身后的人,突然,我转过身,顿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四周铺满了干草,干草上面放着一张报纸,上面写着关于我的通辑令,我走出山洞,就看到了长江的滔滔江水,江面上各种船只尽收眼底,我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我不应该在把妻子和儿子送回家去就离开,我预感那个被我撞的女孩并没有死,因为我已经给交警大队打了电话,那天,那条高速公路上根本就没有发生交通事故,再没有看到什么女孩的尸体……”

“你的意思是说自始至终你都在被人牵头鼻子走?”余桐说。

“是的,我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从儿子手中那奇怪的皮影、车子上的划痕、神秘失踪的女孩、窗子上的皮影戏……好像他们是故意让我亲眼目睹这一切,却又无力挽回,只好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儿子被害,最后沦落为通辑犯,这是蓄谋已久的。”韩新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了,他跳下车,拿起了一只铁棍,开始狠狠地砸车子,玻璃破碎的巨响和车子的振颤使余桐体会到了韩新的心情。

“你指的他们会是谁?”

“那些玩皮影戏的家伙!”韩新说。

“你认识他们?”

“不,我感觉这一切都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诡秘的皮影艺人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余桐说。

“帮我找到了那个年轻的皮影艺人,还有就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是无罪的。”韩新的站在墙角,看着那些被他渲泄了愤怒,变得体无完肤的车子。

“我可以帮你,但是一件事我想问个明白,你的父母也是皮影艺人吗?”

“是的,我们家原来就住在韩县。”

“这我知道,可是,住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搬家呢?”

“我也不清楚,搬家是父母的临时决定,那时,我已经工作了,他们打电话说搬家的时候,我很吃惊。妈妈在电话里很急促,她告诉我不要随便走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的父母是谁,我听后要求帮他们搬家,却被他们拒绝了。搬家那天大雾,由于连续的暴雨使河水上涨,他们必经的桥又是木桥,年久失修,早已腐败了。他们走过的时候,桥就断了,两位老人都坠入了湍急的河水中,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他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推断,在十年的时间里,已经成为我不得不接受的残酷现实。他们的死成了一个悬念,自从那些断桥后,关于他们两老的人传闻有很多,有人说在某地见过他们,有人说他们曾经出现在韩县的某个村子里,在一棵老榕树下,为乡亲们表示皮影戏……但大多数人认为他们死了,并把他们的死全部归究到了我的身上,认为两老的死和我有直接关联,我应该回来送他们,可是我没有那么做。于是,我成了乡亲们眼中的不孝之子,从此,我没有再回过韩县。”

余桐终于明白了在问起韩新时,韩县人避而不谈的原因。

“这几年中,你有仇人吗?”余桐说。

“没有,但是,在赵县那天,我看到那个年轻的皮影艺人,我很吃惊,因为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仇恨。”韩新说,“我希望你能帮我查一下,找到真凶,还给我一个清白。”

“我会的,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帮你呢?”余桐扭了扭被捆住的身子,示意韩新帮他解开绳索。

韩新把手伸进包里,说:“你稍等!”

余桐心想,这回总算可以摆脱了。当他正为此庆幸时,突然,韩新伸手掏出了什么东西,向余桐一喷,余桐闻一股香味,然后,就不醒人世了。

余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出租车里,天已经亮了,太阳正从天边冉冉升起。

他问司机:“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位先生把你送上来的,叮嘱我要把你送到公安局。”出租车司机说。

这时,一辆车从余桐身边开了过去,车后面挂着小旗子,正是皮影戏演出时的招牌。

余桐马上告诉司机跟上前面的车。

他一直跟着那辆车来到了赵县,跟随皮影艺人们进了县城的一家旅店,此时已经是正午。

余桐在旅店开了一个房间,住了下来,观察皮影艺人们。

他发现那些艺人很奇怪,他们很少说话,都不声不响地忙碌着,大概是为了晚上的演出做准备吧!

余桐打电话给公安局请了一天假,然后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时,听到楼下有人在唱戏,就是皮影戏的唱词,唱得很难听。

他正在为此感到厌烦提时候,突然发现窗子上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他定晴一看,原来是两个皮影在窗外晃动,此时,那扇窗子似乎成了一块表演皮影的幕布。

余桐想起了韩新说的话,他的妻子和儿子被害的那天晚上,就看到窗子上有人在耍皮影,难道他们发现我的身份了?

他慢慢地下床,向窗子走去,眼睛始终盯着窗子上的皮影,可是他没走几步,皮影却不见了。

他推开窗子,发现外面的楼梯上空无一人。

他走出房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正往楼上跑,十二三岁的样子,她的手里拿着皮影道具,充满童真的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她的笑声像银铃般散满了楼梯,她的脚步很轻,给人的感觉像慢动作一样,一步步跑上楼梯,从余桐的身边跑过……女孩跑过的一瞬间,余桐感觉自己好像被一阵凉风狠狠地吹了一下,感觉身体凉飕飕的。

他愣在那里,感觉小女孩很鬼气。

他忽然转过身,向长长的走廊望去,却没有看到红裙子小女孩,走廊里静悄悄的,女孩怎么会消失了呢?

余桐猛然想起了韩新说起在公路上摔倒的小女孩,不禁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女孩会不会就是韩新撞到的女孩呢?她到底是人是鬼?

他依然往楼下走,快要走到楼底时,发现一个正低头坐在楼梯上,双手好像在摆弄着什么?

余桐走到那个人旁边,发现他正在用刀子刻一个皮影,那人很年轻,三十几岁。

余桐便问他:“你刚才有看到一个小女孩从这里走上去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依然刻着皮影。

晚上演出时,余桐再次看到那个刻皮影的年轻人,他坐在第一排,双手放在膝头,抬头认真地看着皮影,很正统的样子,他的脸被淹没在黑暗中,使余桐无法辨认他此刻的表情。

今天的剧目的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台下坐了一堆的小孩,唱腔上极像陕北的“陕北碗碗腔”,皮影戏演得热热闹闹,寂静的夜里,一堆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盯着一块跳动着鬼魅影像的幕布,聆听着幕布后传出古怪而诡谲的腔调,虽比不上时下的流行音乐,但从那轻快、活泼的曲调中却使人倍感愉悦,令人体会到身心的安宁和舒服。

演出到一半的时候,余桐感觉后面骚动起来,大概是一些小孩子吧,他们似乎感觉这种东西没有动画片过瘾,开始在观众席中跑来跑去。

余桐坐的位置离皮影年轻人隔两排,在演出的过程,有观众不断在余桐前面走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站起身,向前望去,发现那个年轻人竟然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呢?

余桐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身边就竟然坐着一个穿着小女孩,她就是余桐在楼梯上碰到的那个。

小女孩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余桐的存在,专注地看着皮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她很瘦弱,细细的胳膊很白,在黑暗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余桐问小女孩:“谁带你来的?”

小女孩不说话。

“你的父母呢?”余桐仍不罢休。

小女孩仍然一言不发。

余桐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女孩放在椅子上的小手,那双手冰凉冰凉的,像死人的手。

那只手好像根本就没有生命,没有血液,余桐在触及她那双小手的一刹间,心也随之变得冰冻起来。

他感觉这个诡秘的地方太不对着头了,他有点透不过气来,这个小女孩到底是人是鬼?

他又仔细打量了女孩,怎么看她都不像是鬼呀?他不说话,会不会是哑巴呢?

这有很大可能,只要不是鬼就成,余桐这才放下心来。

他伸了胳膊,对着小女孩说:“我知道你不能说话,但我想你可以听得到,下次不要一个人出来看皮影,要和爸爸妈妈一起来。”

他的话刚说完,小女孩立刻怒不可遏地转过脸来,狠狠地说:“你才是哑吧呢!”

随后,转身离去。

小女孩刚离开,皮影戏也快结束了,这时,余桐看到红裙子小女孩竟然从幕布后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皮影,从余桐身边走过,像没看到他一样。

余桐感觉奇怪,他是新眼看着小女孩出去的,她怎么又进来了呢?

她们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两个红裙子小女孩

余桐回到房间后,开始重新整理思绪,整个案件对于他来说,有点措手不及,许多事情都无法解释,迷雾重重,这从最开始就已经表现出来了,陈彤母子被害现场为什么会留下韩新的大量指纹呢?窗子上为什么会有镂空的人皮脸谱呢?凶手留下这张脸谱的含义是什么呢?韩新的讲述到底是多少可以相信的成分呢?他去赵县看皮影只是为了满足儿子的愿望吗?是否还另有目的呢?他在高速公路上撞到的那个小女孩是否真的失踪了呢?他把妻儿送回家后,又返回高速公路干什么呢?真的是为了找那个小女孩?如果不是,那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还有,韩新称他那天晚上回家时,看到自家的窗子上有皮影戏,而自己刚入住这家店的时候,也看到了窗子上有皮影戏,这是巧合吗?如今,又出现了两个红裙子的小女孩,坐在自己身边的和从幕布里走出来的,会是一个人吗?她们中的一个会不会就是韩新开车撞伤的那个呢?

余桐难以入眠,双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了起来,原来打来电话的是韩新。

“韩新,你在哪里?”

“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你在哪儿呢?”

“我在赵县。”

“找到那个皮影艺人了吗?”

“还没有,但快了。”

“你在高速公路上撞死的小女孩是什么样子?”

“很瘦弱,短发,穿着红裙子,大眼睛。”

“我看到她了!”余桐强烈地意识到他看到的小女孩和韩新撞伤的那个是一个人。

“你指的是谁?”

“那个小女孩。”

“你在哪儿看到她的?”

“我在赵县的旅店里。”

“她的脸上有伤吗?”

“没有!”

“你一定看错了,绝对不可能是她,她那天伤得很严重,不会这么快就出院的,我想她一定是还在躺在某个医院里,不可能……”韩新的语气变得急促而紧张,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些,说话的声音好像很痛苦。

“韩新,你没事吧?”

“我没事,非常感谢你……”

电话里传出了“嘟嘟”的声音,韩新挂机了。

余桐再打电话过去,韩新已经关机了。

放心电话,余桐有点为韩新担心,从韩新的声音可以听出他的处境很危险,他所说的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为什么他听到小女孩的事情会那么胆怯呢?为什么那么肯定赵县的这个小女孩就不是他车撞的那个呢?韩新的这种把握从何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余桐睡着了,在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隔壁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他闻到了一股非常好闻的火锅的气味,其间还夹杂着海鲜的鲜味,也许是从哪个海鲜饭店传来的?可是这附近没有海鲜饭店啊?这是怎么回事?他想着想着就睡熟了。

凌晨二点,余桐被杂乱的声音吵醒,服务员满头大汗地开门而进,大喊着让余桐马上离开。

走廊里满是浓烟,人们尖叫着向外奔跑,余桐这才明白过来,着火了。

余桐跑出来时,旅店已是一片火海,火光照亮了从旅店里跑出来的每一个人,他们那奔跑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称下显得异常单薄渺小,不堪一击。

在火光中,余桐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火海中冲了出来,两臂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像长长的被子。

走近一些后,他才看清楚,那根本就不是背子,而是两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而那个男人,似乎就是刻皮影的年轻人。

他们离余桐有一段距离,只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就消失了……

天亮时,余桐再去找皮影戏班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一夜之间,从赵县彻底消失,有人说他们是连夜走的,还有人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被烧死了,只跑出了一个男人和两个小女孩。

余桐在返回市区的途中,接到了局里打来的电话,队长让他马上回来,因为韩新的案件又有了新的发现,余桐忙问到底是什么发现。

队长叹了口气,说:“在现场发现的陈彤尸体是假的,真正的陈彤失踪了。”

“假的?这怎么可能?那是两个人啊?”

“尸体和陈彤很像,但的确不是,回来后,再详细和你说。”

被偷换的尸体

余桐赶回到公安局时候,队长递给了他一张报纸,报纸是福建一个北部三汶城市的,在报纸的中缝刊登一条寻人启事。

当余桐看到寻人启事上的照片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照片上的人是陈彤,可寻人的姓名却是陈彬。

“陈彬?她怎么和陈彤长得一模一样,她失踪了?”余桐说。

“是的,这个叫陈彬的女人失踪的时候,正是陈彤被害的前三天。”队长说。

“难道说现场的那个女人就是陈彬?”

“是的,当时,我们在清理现场的时候,没有做dna鉴定,因为死者和陈彤长得基本上就是一个样子,况且她又躺在韩新的家中,所以,我们都误认为这个女人就是陈彤。可是,当我们看到这张寻人启事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我们的法医又对死者尸体进行了dna鉴定,鉴定结果与陈彤完全不符,相反,她竟然与报纸上失踪的女人的dna结果完全相符,也就是说,有人故意用陈彬的尸体冒充陈彤,让我们误认为陈彤已经死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忘了说明,陈彤和陈彬是孪生姐妹,陈彬是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现在可以肯定就是陈彬已经死了,至少她为何而死,又为何死在距离住所千里之外的地方都是个迷。”

“哦?那真的陈彤呢?”

“有三种可能,一是陈彤死了,她的尸体在哪儿还不知道?二是陈彤被藏在了某个地方,这种隐藏是她本人自愿的还是被人逼迫的也未可知。三是陈彤出走了,到底去了哪里就不一定了。”队长说。

“我想陈彤死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有人真的要将她置于死地,何必千里迢迢弄了个陈彬的尸体来呢?干脆将陈彤当场杀死就是,不必费这番周折。其次,她已隐藏起来的可能性很大,特别是她被人强迫监禁起来最有可能,既然有人弄出个陈彬的尸体,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隐藏陈彤,不想让陈彤死去。最后,您说到陈彤出走了,这个推断的可能性不大,做为一个母亲,她的儿子被人残忍杀害,她能不管不顾独自出走?就算是她要出走,那原因呢?既使是她因某种原因出走,当她走到火车站的时候,她能忍受丧子之痛吗?我想她上车前一定早已哭得背过气去,如果她一定都可以做到,那就太有违常理,天地难容,不可理喻了。”

“有道理,一针见血,不愧为断案高手。”队长铁青的脸上露出了心悦诚服的笑容,他拿起印有陈彬的照片的报纸和韩新的通辑令,认真地端详起来,表情变得很复杂,“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一切到底是不是韩新所为呢?如果不是他,是否另有其人?”

“凶手到底是不是韩新,回答起来很难,因为此案中有很多疑点。至今我们已经知道的有两个死者,韩新的儿子和陈彬,尽管现场到处留有韩新的指纹,但他做案的动机不够,他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杀害自己的儿子和儿子小姨呢?是何种仇恨使他做下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呢?通过近阶段调查,我发现韩新是一个为人宽宏大度,做事谨慎小心,温和善良,对妻儿体贴倍至的男人,他的事业如日中天,怎么会做下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他,现场的那些指纹又从何解释呢?还有窗子那奇怪的人皮脸谱,这些都代表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

“当然。”余桐坚定地说,忽然之间,他又想起了在赵县旅店窗子上的皮影,便对队长说:“我可以再看一下那张人皮脸谱吗?”

“好的,你找小王,他可以带你去。”

过了一会儿,余桐跟随小王来到了一个房间,看到了那张在杀人现场玻璃上的人皮脸谱,脸谱被放在一个玻璃容器中,也许是由于干燥的原因,那块人皮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打着卷,躺在玻璃容器里,像一片枯黄的树叶。

余桐戴上手套,把那块人皮轻轻地拿了出来,用两块玻璃板把它了夹起,这样看起来比较平整一些。

这一切都做好后,余桐开始仔细看人皮镂刻出的那张脸,凶手留下这张脸是一种暗示还是预兆呢?它代表着什么,这张被镂刻出的人脸是凶手本人的自画像,还是被杀者的遗容呢?这张脸是否与被偷换掉的尸体有关呢?

被偷换的尸体?现场被害的尸体不是陈彤,韩新知道这件事吗?

余桐拔通了韩新的电话号码,他想把这事告诉他,可韩新的电话却是无人接听。

人皮脸谱是谁?

余桐给韩新打电话的那天夜里,他接到了韩新打来的电话。

这天,余桐正好在局里值夜班,刚翻完一摞厚厚的卷宗就听到电话铃响了起来。

“余桐,我是韩新。”韩新的好像感冒了,鼻子发出艰难的喘气声,嗓音低沉,像换了个人似的。

“韩新?你没事吧?你在哪里?”余桐边说话边打开了电话定位系统。

“我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韩新说。

余桐心中暗骂,这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故弄玄虚,简直跟没说一样。

“我找到的那个皮影艺人身边一共有两个小女孩,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余桐说。

“这些我都知道了,我就住在那个家伙的隔壁。”

“什么?住在他的隔壁,你现在在……”余桐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电脑屏幕,韩新打电话的地方终于显示出来了,他就在中国南海岸的火焰岛上。

与此同时,韩新说,“我在火焰岛上,想必你已经看到我的位置了吧?”

余桐轻握电脑鼠标的手缩了回来,心想,韩新这家伙真是不好对付,连电子定位系统他都能猜得到。

“那个家伙身边带着两个小女孩了吗?皮影戏班子也在那里吗?”

“两个小女孩都在,我看到了那个被我撞伤的小女孩,我真的无法想象,他怎么会痊愈得这么快!皮影戏班子不在这里,那个戏班子好像都又赵县去了。”韩新的声音有点沮丧。

“你不要打草惊蛇,那个家伙很危险,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的。”

“好的,我等你……”韩新的声音突然中断了,他的声音有种奄奄一息的感觉,令余桐很不舒服。

“你真准备亲自去?”队长担心余桐的安危,“韩新这个人很复杂,真凶是否是他还不能确定,你这次去会很危险的。”

“我知道,事先我会和岛上的公安局取得联系,他们会协助我的。”余桐说。

“不仅如此,我还要派人和你一同前往。”队长板着脸,倔强地说。

现在天已经黑了,前往火焰岛只好等到明天。

临睡前,他又来到办公室,找到了犯罪现场找到的那块人皮。

他把人皮夹在玻璃里,放到灯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看,他想把握临行前的最后一次机会,再研究一下人皮脸谱,看是否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余桐找出了韩新的通辑令,把韩新的照片和人皮脸谱反复对照,最后,他惊奇地发现,人皮脸谱和韩新的脸竟然是惊人的相似,有了这个想法,他又把韩新的网上的照片,进行图片处理,将韩新盯开的眼睛制作成闭眼的模样,这次,他再把两样东西放到一起,终于成功了——韩新的闭眼照片和人皮脸谱一模一样。

这也就是说,凶手是故意将韩新的脸谱刻到了人皮上,目的就是暗示,暗示韩新会痛苦地死去,所以他就用一个闭目的脸象征韩新的死相,以满足凶手自私、变态的心理,他想让韩新经受一场痛苦的折磨后才能死去……想到这里,余桐发觉有个地方似乎不对,人皮脸谱是凶手凭空想象画出的吗?根本就不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他想到了最恐怖的一幕:凶手在杀害陈彬和韩新的儿子后,在充满血腥和死亡气息的房子里,在陈彬狰狞恐怖的尸体边,凶手把已经昏迷的韩新拖到了陈彬尸体边,按照韩新昏迷时的样子,一刀一刀地镂刻人皮脸谱。

通过以上推断,余桐得出一个结论:韩新不是凶手!

这个凶手是个镂刻专家,能够轻松地刻出人的脸谱来,难道真的是那个皮影艺人?

站在你面前的是死人

余桐是第二天的下午3点到达了去往火焰岛的码头,4点钟坐最末一班船踏上了岛。

他刚一上岛就接到了韩新的电话,很明显,他已经看到余桐了。

余桐根据韩新提供的路线进入了小岛腑地,穿枝叶繁茂、阴暗潮湿的灌木丛小径,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湖泊,湖边停着一条小船。

他踏上船,荡起双浆,在暮蔼中,划进了暮色茫茫的湖泊深处……

划了不久,便到达了对岸,这里有许多木制民居,可以看到过往行人,鸡鸣狗叫声不绝于耳,几辆印有**旅游团字样的白色巴士驶进了森林深处,看样子是晚归的游客。

这时,余桐看到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停在他的身旁,车门打开,里面的人戴着有色眼镜,他向余桐招了招手,说:“快上车!”

余桐这才发现此人好像是韩新,可声音却与上次大不相同了,他没有多想,就上了车。

他上车后转过身,看到了路旁站着几个拿着照相机游荡的男人,紧张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下来,他看得出来,那几个人就是队长安排的当地公安人员。

汽车驶进了树林,开车的韩新用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出了几粒药片塞入了口中。

“你在吃什么?”余桐说。

“消炎药,我的嗓子出了点毛病。”韩新说话的声音依然有点沙哑,像变了个人似的。

余桐这才明白韩新说话沙哑的原因,一种无以鸣状的同情和怜悯油然而生,他想,韩新也许还不知道家中的那具尸体不是妻子吧?他想告诉韩新事情真相,却没有说出口,此刻,他不想因这件尚没有把握的事情而破坏韩新悲壮决绝的神情。

车子行进了一会儿,停下了,下了车,余桐感觉很奇怪,因为面前又出现了一片白亮的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家伙住的地方挺远的,过了这条河就到了。”韩新沙哑地说。

于是,余桐和韩新又上了船,韩新坐在余桐对面,手握着发动机操纵杆,低着头,一声不吭。

天已经黑了。

韩新的坐姿逐渐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头沉默的野兽,冷酷而凶残——余桐望着韩新,感觉他的身影与化工厂相见那次差距很大,这个身影好像在余桐的记忆里驻留过一段时间,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一言不发,沉默、郑重的坐姿到底在哪里看过到呢?难道他不是韩新?

不是韩新?想到这里,余桐又重新打乱了思绪,郑重地告诉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自己只见过韩新一面,怎么就确定前后不是一个人呢?他又想到了人皮脸谱的事,他刚要张口,准备告诉韩新的生命很危险,手机竟然响了起来。

余桐接起了电话,原来是队长!

队长的声音很刺耳:“我们找到了韩新的尸体,他已经死了。”

“什么?”余桐不相信队长的话,韩新死了?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余桐看到韩新好像听出了什么来,已经站起来了。

“韩新早就成死人了,站在你面的根本就不是韩新,快离开他!”队长的声音很焦急。

难道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死人?

余桐看着面前这个戴着有色眼镜的男子,心怦怦地跳个不停,脑子里反复闪着队长的话:韩新已经死了!

韩新死了,那面前的这个又是谁?是人是鬼?

生死搏斗

船在河中心停下来了。余桐与面前的那个家伙对峙着。

余桐说:“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说话,那个家伙已向余桐猛扑过来,他亮出一个像椎子一样的尖尖的东西

向余桐的脸狠狠地刺了过来……余桐用左手死死地抓住了他握着椎子的手腕,右手一拳打在了那个家伙脖子。

那个家伙痛得胡地骂了一句,抓起余桐的腿,企图将他扔进河里。

这里,河对岸亮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余桐知道,救援自己的人来了。

此时,余桐和那个家伙已经在船上扭作一团,搏斗的过程中,那家伙的眼镜弄丢了,黑暗,余桐模糊看到了他那黑乎乎的眼睛,这使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带个两个女孩离开的皮影艺人?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假冒韩新呢?

余桐的脑海里虽然这样猜测着,可他与那个家伙的搏斗却丝毫没有松懈,在那个伙抬头张望着,余桐飞起一脚将那家伙踢出去,那支长长的被椎子“咕咚”一声落入了河中。

此时,岸上的公安人员已经临近了,那个家伙见事不妙,飞身跳入了河水中……

余桐刚想入跳进河水中,却感觉右腿疼痛难忍,用手一摸,整条腿都湿乎乎的,原来,在搏斗中,那个家伙用椎子刺中了他的右腿……

这天夜里,岛上灯火通明,除了太阳,几乎使所有能发光的物体都发光了,照得全岛上下如同白昼,小岛成了名副其实的火焰岛。警方不仅对全岛上下进行了大搜查,还封锁了所有出岛的船支,海岸线被公安人员和岛上渔民严密地控制了起来,虽然如此大动干戈,但仍然没有捉到那个落入水中的皮影艺人。

自从他跳入水中,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他像一滴水融入了河水中,彻底地蒸发掉了。

这令余桐和队长倍感沮丧,余桐依然坚信皮影艺人还留在岛上,只要再仔细把小岛搜查一遍就会找到的。

夜里不便搜查,只有等天亮了。

余桐这才想起了韩新的事,便问队长:“韩新是怎么死的?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

“水源街的化工厂内的汽车里,他的尸体躺在车后座上,头上有一个洞,和陈彬的死因极为相似,是十分坚硬的东西砸碎的,当时,他已经死了三天了。”队长说。

余桐想起自己曾经去过那里,而且就坐在韩新被害的地方和他说话,听韩新的死,余桐的心里很不好受,有种悲凉、酸楚的感觉,毕竟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共同度过一个警察与犯罪嫌疑人面对面的特殊夜晚。

从韩新的死亡地点看,那天,余桐从韩新那里离开后,韩新就一定呆在化工厂,从未离开过,既使后来,他打电话告诉余桐自己呆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时,他仍没有离开。按照韩新的死亡时间来看,余桐从赵县旅店大火离开后的第二天,皮影艺人就找到了韩新,并杀死了他,然后,皮影艺人又假装自己是韩新,约余桐出来,可是,皮影艺人为什么要杀害韩新以及他的儿子和陈彬呢?皮影艺人约余桐出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自作自受

正午时分,一位二十多岁的黑皮肤年轻人找到了警方,说他看到皮影艺人,昨天,他亲眼看到皮影艺人走进了他家隔壁的房子。

十分钟后,警察包围了那栋建在河边的二层木板房子。

余桐的腿只是皮外伤,没有太大危险,所以,他也参加了这次行动。

他趴在草丛里,盯着那栋破旧的木板房,猜想这个皮影艺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不逃跑,却走进了这样破旧的木板房中呢?

不一会儿,行动开始了,包围圈越来越小,数十名警察一步步地靠近木板房。

余桐透过窗子的缝隙向室内望去,看到一个红裙子小女孩正坐在藤椅上玩皮影,另一个女孩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他们两个正是皮影艺人在赵县领走的两个女孩。

一股油香从屋子里飘了出来,很浓,有点像炸鱼的味道,室内还可以听到炒菜的声音。有人在炒菜吗?

突然,皮影艺人出现了,他束着围裙,端着一盘炸鱼走进余桐的视线。

刹那间,数名警察闪电般地冲进了屋子,制服了皮影艺人,他手上的那盘炸鱼掉到了地上,碎了。

皮影艺人没有反抗,表情木然,余桐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和无奈,好像有泪水,却没有掉下来。

在木板房的地下室里,警察找到了一个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女人,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她的指甲全都脱落了,她看到警察的时候说:“你们终于来了,我们走吧!”

没走几步,她就昏倒了。

在她昏倒的地方,躺在一个被摔碎的相框,相框里有五个人:她、皮影艺人和三个婴儿。

她被警方抬出去的时候,两个小女孩哭着喊她:“妈妈!”

余桐看到女人时,感叹地说:“事情怎么会是个这个样子?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女人就是陈彤。

队长看到这一切,也有点摸不着绪:“陈彤怎么会是两个小女孩的妈妈?”

“陈彤不是,陈彬才是小女孩的妈妈!”余桐十分肯定地说。

“为什么?”队长说。

“这个问题要问皮影艺人,”余桐说。

队长要参加局里的会议,所以,审讯皮影艺人的工作落到了余桐头上,审讯很顺利,结果却出人意料。

队长开会回来的时候,审讯已全部结束,队长迫不待地想知道真相。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彤和两个小女孩是什么关系,韩新是皮影艺人杀的吗?为什么现场会留下韩新的大量指纹?……”队长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

“先从最初开始说好吗?”余桐说。

“好的好的!”队长兴奋起来像个孩子。

“案件发生那天,韩新和妻儿去赵县看皮影戏,回城的时候撞到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女孩当场就被撞死了,由于当时高速公路上没有车辆,韩新和陈彤就小女孩抬到了车上,并将车开到了附近的农田,把女孩的尸体掩埋掉了,然后,两人就开车回家了。两个以为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可是偏偏被出来寻找女儿的皮影艺人看到了,他一共有三个女儿,她们都是孪和姐妹,最小的这个小女孩小的时候受过刺激,精神不太正常,所以,没事的时候总喜欢乱跑,这天,他又乘皮影艺人演戏的时候跑了出去……皮影艺人演完皮影发现自己的孩子不见了,就出来找,他准备从农田抄近路到高速公路,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两个人在埋东西,当时他并没有看到韩新他们在埋什么,只是感觉很奇怪,就藏在一边看。”

“皮影艺人当时只看到两个人的背影,当其中的那个女人转过身时,他惊呆了,那个女人竟然是自己10年前那个逃跑的新娘,他三个女儿的母亲,那个过去只有爱,现在只有恨的女人。10年前,皮影艺人正是风华正茂,经常跟随戏班子到乡村演出,在一个县城,他认识了陈彬,陈彬当时还是一个小姑娘,天天来看他的皮影戏,后来,两个人相爱了,皮影艺人走的时候,陈彬也跟随他一同走了,不久,两个人就结婚了,婚后,陈彬为皮影艺人生了三胞胎女孩,可这个时候的陈彬却已不再是小姑娘了,在她的眼中已看不到那纯真、天真无邪的目光了,皮影艺人出去演出的时候,陈彬就一个人出去玩,她接触各式各样的男人,从他们身上获得金钱、衣服和体面的生活,她像一个富家小姐一样出没于城市中……皮影艺人开始和她吵架,他们吵架的时候,三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孩开始争先恐后地哭泣,她们的哭声对于父母之间的唇枪舌战毫无作用,陈彬和皮影艺人的战争永无休止……终于有一天早晨,皮影艺人被孩子们的哭声惊醒,他发现陈彬不见了,她的衣服也都不见了,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的了。”

“看到那个酷似陈彬的女人,皮影艺人内心积聚多年的仇恨瞬间暴发出来了,他悄悄地跟上他们,真到目送韩新和他妻子走进自家的楼道,皮影艺人才悻悻离去,他觉得如果报复今天还不是时机,最好等韩新离开的时候,返回的途中,当他途经韩新两个埋东西地方的时候,他的心不禁猛地一沉:自己怎么把刚才出来的原因忘记了呢?刚才不是出来找女儿的吗?女儿到底去哪儿了呢?想到了刚才韩新两个人的身影,他更有点害怕了,他拿出手电筒在公路上寻找,终于,他看到了一滩鲜血,他又来到韩新埋东西的地方,疯了似的用手趴开泥土,当他看到自己女儿血肉模糊的尸体时,他简直都要疯,他发出了一声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尖叫,夜幕下的旷野萧瑟而凄凉,他的心已经彻底绝望了,他拿出了那把刻皮影的刀子,像一只丧子的公狼奔入了黑夜中的城市,他这样想的,他要杀掉韩新全家来偿还他女儿的命,特别是那个弃他而去的女人。”

“他敲了几下防盗门,屋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皮影艺人说,速递公司的,这里有您的礼品,请您签收一下。女人打开了门,在两个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女人惊恐地张大嘴巴,还没等她喊出来,嘴却被皮影艺人用手堵住了,她已经认出了皮影艺人就是自己过去的丈夫,历经岁月的磨励,她依然年轻漂亮、风彩依旧,她颤抖着跪在皮影艺人的脚下,请求他的原谅,他已经听够了她那虚假的甜言密语,过去,她用她的美貌和誓言换取了皮影艺人的心,得以离开那片家乡那块穷山恶水的土地。如今,她说的话是多么的软弱无力啊?他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铁锤子,狠狠地向她的头上砸去……她死了,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小男孩一丝不挂地出来了,他揉着眼睛说,妈妈,停水了。皮影艺人看到这个小孩更是怒火中烧,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抓起了小男孩,把他扔进了浴缸,直到他飘浮起来……”

“做完这一切,皮影艺人开始找那个可恶的男人,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可是他却没有找到,丧心病狂的他,割下了女人后背上的皮肤,刻下了他想像中那个男人死亡的样子,并把那块人皮脸谱插到了玻璃上,以示对那个男人的诅咒。突然之间,他有种表演皮影的冲动,就拿出了身上的两块皮影在窗子上表演起来……”

“他离开时,在一楼的楼梯口遇上最可怕的事情,在那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了那个已经被他弄死的陈彬竟然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她浑身上下毫无损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懵了,难道是遇上鬼了?这时,他发现面前这个女人向他走了过来,似乎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来,旁若无人地从他身旁走过——我杀错人了?想到这里,他追上了那个女人,打昏了她……他把她带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把她关了起来,他以为这个女人才是陈彬,可是这个女人却说她是陈彤,皮影艺人认为她在撒谎,就一直关着她,等待着她承认自己是陈彬。”

“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队长说,“可以讲一下为什么这两个孪生姐妹会同时出现吗?”

“当然可以,现在都已明了,死在楼上的是陈彬。皮影艺人在楼下遇到的是陈彤,陈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看姐姐陈彤的,她事先并没有通知陈彤,等她来到陈彤家的时候,发现只有陈彤和小男孩在家,姐妹两个多年未见,自然格外亲切,偏偏在家时,陈彤班里的学生因为打架被进了派出所,陈彤得知后,决定亲自把学生接回来。当她从派出所回来后,正好遇到了杀人后离开的皮影艺人。”

“那韩新在整个杀人过程中去哪儿拉?”

“去自首的路上,韩新和陈彤回到家后,两个人都很害怕,都为刚才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不迭,陈彤毕竟是做老师,但她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没有半点犹豫就一同和丈夫把小女孩埋掉了,她当时唯一想到的就是如果自己的丈夫遭遇不幸,那么自己和儿子将怎么办呢?自己的名誉?回到家后,思来想后,她决定让韩新去自首。韩新听了她的话,开着车去了公安局,但他并没有进去,他把车开到公安局门口,看着那座散着法律威严的办公楼,他胆怯了,退缩了,自私和侥幸占了上峰:自己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大好时期,多年来的拼搏创业怎能就如毁于一旦呢?如果这一关过去了,那下一步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公司的副总裁了吗?他在回到楼下的时候,看到自家的窗子上有皮影戏,他感觉很奇怪,以为是自己儿子在做怪,没敢上楼,他害怕妻子问他为什么没有去自首,于是,他又离开了……”

“你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回过家?”

“是的,家中的那些指纹也是他平时在家留下的,陈彤说出事当天,韩新曾站在粘有人皮的窗子前哭了,这就是窗子上有指纹的原因。”

“那韩新又是怎么死的呢?”

“皮影艺人是在韩新夜里出来买东西的时候认出他的,跟随他到化工厂后杀的他。杀害韩新后,皮影艺人就开始模仿韩新的口音给我打电话,引我出来和他见面,再伺机杀掉我,这样就没有人知道韩新还存活于世的事实了,一切线索从此消失……”

队长若有所思地长叹一声,“整个案件死掉了三个人:陈彬、韩新、小男孩。小男孩是最可惜的,他那么小,短暂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是啊,陈彬和韩新的死都在于他们自身的人性弱点,试想一点,如果陈彬能够安安稳稳地和皮影艺人生活至今,照顾好三个可爱的小女孩,其中的一个也就不会乱跑,以至于被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韩新撞死,没有小女孩的死,皮影艺人也不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的杀害他们三人,所有的缘由都是从一个个错误的决定、错误的选择、错误的行为造成的,他们做出这些错误的事时,并没有以为是错的,就是这种主观上的固执使他一步步走向人生的尽头,将他们置于死地的不是别人,而恰恰就是他们自己。”

“还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你住在旅店里看到窗上皮影是怎么回事呢?”队长说。

“我不知道,也许是皮影艺人的两个小女孩干的,这也只是猜测。”余桐说。

“问问她们?”

“在警方面前,她们从来就没有说过话。”余桐说。

“看来这还真是一个迷”队长说。

“这个迷如今已经无关紧要了。”余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夕阳映红了大半个天,映照着这座人声鼎沸的城市,又是一个美丽黄昏,这是余桐一天中最喜欢看到的景象,但是,有一些人却今生注定看不到这美丽夕阳了,因为,在黄昏没有到来以前,他们就已经提前步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