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车子驶入深圳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这本是真正体现这座年轻的城市浪漫与活力的时刻,相比白天快节奏的忙碌和永远摆脱不掉的压力,夜生活让它赋予“年轻”更丰富的含义。

然而谢惠仁和莎莉却轻松不起来,他们疲倦地坐在车子里,眼神茫然地看着灯红酒绿的街道和深情相拥的情侣。

他们在拥抱,他们在亲吻,他们是幸福的。

莎莉呆呆地看着车窗外。

可是,他是我哥哥。

“在外面吃点吧。”谢惠仁强打精神,减缓了车速,停在一间饭店的门口,说,“家里好像没什么吃的了。”

“不……还吃面吧。”莎莉动也不动,嘴唇里吐出几个字,过了一会儿,又说,“回家吧。”

回家。这两个字在谢惠仁听来,竟然有怪怪的感觉。昨晚她这样说,他同样感觉异样,可是这一天过去,虽然同是异样,可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了。这个“家”,已经真正是个家了。

谢惠仁重新启动了车子,缓缓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谢惠仁相信这顿晚餐是经过他精心的烹调的,可是,当面条和几样小菜端到桌子上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都已经没有了食欲。心口坠着的石头仿佛越来越沉,压到了胃部,让他们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莎莉勉强吃了几口,便把碗推到桌子上,轻轻地说:“哥,我吃好了……我想睡了。”

谢惠仁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也是一点胃口没有,要不是为了让莎莉多吃点而装作吃得很香的样子,他早就放下碗筷了。

只不过,与莎莉不同的,是他不仅仅想着他们的兄妹关系,在他的心中,更大的谜团压抑着他,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一夜,无论如何也要查清楚他们的身世。

谢惠仁尴尬地笑了笑,起身收拾碗筷。莎莉懒懒地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这是她梦想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可突然间,他变成了她的哥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期望,能把时间停顿在前一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永远不变。

谢惠仁从厨房中回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他默默地坐在莎莉身边,看也不敢看他,将牛奶递了过去,轻声说,“喝杯奶吧,肚子空着可不好。”

莎莉接过牛奶,凑到嘴边呷了一小口,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扑倒在谢惠仁的怀里,大声地哭起来,像个委屈的孩子。

谢惠仁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此时是任由她伏在自己的怀里,还是将她推出去。

他们是兄妹!

谢惠仁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慰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让他难过的是,现在,“亲人”这个词显得那么好笑。他的脸扭向一边,望着窗外。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窗子是黑蒙蒙的一片,没有尽头的、深邃的黑。

一个黑洞。

谢惠仁盯着那个巨大的黑洞,心神一定,便钻了进去,那是个让人沉迷的地方,也是个让人不用费神思考、不用心烦的地方。片刻,他回过神来,适应了房间里的灯光,仿佛猛然间才意识到莎莉还伏在他的腿上。他轻声地说,“别哭了,早些睡吧,明天,找到师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不……”莎莉本来已经止住了哭声,听到谢惠仁这么一说,却又哭了出来。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情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谢惠仁苦笑着,短短的两三天时间,他们的生活完全乱了,乱得无法收拾。

现在,如何收拾呢?谢惠仁只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师父。可是,这竟然是最虚无缥缈的希望。

他不确定能找到师父,这也如同找那尊观世音像一样,完全是在碰运气。他感觉累了,累得不想再思考任何问题,不想再做任何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还是那个老老实实教书的讲师,每天,书和讲台就是他的生活,虽然枯燥,虽然孤独感时常袭上心头,可是,那时的他是快乐和自由的。

可现在,快乐和自由完全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拍卖改变。那个佛头牵出一个来历不明的藤原老人,可他怎么能确信他就是藤原家族的人呢?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管这里面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毕竟,那银镯花纹,也就是那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八思巴文,却明明白白地在藤原老人的手中。他到底想做什么?!

谢惠仁迷惑了,他知道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他太轻信藤原老人的话了,还真以为那八思巴文指示了一个佛家宝藏,而且这个子虚乌有的假设激动万分,却没有想到,他陷入了一个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的谜团中。

佛家的宝藏在哪里?而这所谓的宝藏,又能改写什么历史?谁的历史?

现在他看到的,是一个乱如麻的身世之谜!答案在哪里?

谢惠仁想放弃了,这个游戏他不想再继续下去,这是个耗费体力与精力的游戏,有可能,玩到最后也没有任何结果,至少,他现在已经没有自信能够找到答案。

就这样结束吧。现在这样的结果,也就不错了,至少,找到了一个亲人,一个说不清有多少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是,他能停止吗?心中有个强大的声音告诉他,不能!无论什么样的结果,他必须找到,因为,这个结果不只是他的,也是莎莉的。哪怕是为了莎莉,他也必须继续。

谢惠仁轻轻拍了拍莎莉,她现在已经不哭了,伏在他的腿上,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抽一两下鼻子。“睡去吧,明天,我们去上海。”

莎莉坐了起来,“去那里做什么?”

“找我师父。”

“哥——”莎莉显然十分不情愿,“哥,难道你还想破什么谜?我受够了!”

谢惠仁勉强地笑笑,轻声安慰着她,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必须明白我们的身世。难道你不想吗?”

我想!莎莉对自己说。可是,她担心会有更坏的消息等着她。

“我们一早就走,坐最早的一班飞机。”

莎莉坐起身来,双手搓了搓脸,让自己更精神一些,“可是,你怎么知道师父在上海?”

“我猜的。”谢惠仁仰面靠在沙发背上,他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着,“我这一路,都是猜着走下来的,但愿,这一次也能猜中吧。”

“可是,你怎么能猜到上海去?”

谢惠仁长叹了一口气,眯起了眼睛,似乎在看着远处一个很模糊的、但是又很明确的启示,那个启示像是佛祖给他的暗示,让他内心有些惊喜,但又忐忑不安,他完全不确定这个猜测是不是太过于大胆了,片刻,他迟疑着,缓缓地说,“我想,师父给我留下了线索,他想告诉我,在有观世音的地方找他。”

莎莉低着头,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想了一会儿,她试探着问:“你是说,普陀山?”

“对。”谢惠仁疲惫地说着,“观世音菩萨的圣地,普陀洛迦。”

“这猜测太牵强了……”

“没错,是牵强……”谢惠仁沉思着,他好像在想着别的事情,不过嘴里还是回答着莎莉的话,“我说了,这是撞运气。”他又想了一会儿,坐直了身子,精神似乎也振奋了一些,“去睡吧,我还得查点资料。”

这资料可是不能让你看到的。

莎莉洗漱完毕躺下后,谢惠仁回到客厅,坐在书桌前如同木雕一样沉寂。一个大胆而奇怪的想法让他不由得慌张起来。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的?他仔细回忆着这两天的经历,说不清楚。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个想法似乎已经埋藏了很久,今天,恰好它碰到了萌发的时机。

他呆呆地坐了很久,头脑一片混乱,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搜索这个资料。

终于,他狠了狠心,打开电脑,接通网络,在搜索对话框里输入两个字。

点击鼠标,网页上显示出搜索结果,不出他的意料,前面的几页几乎都被那个大明星占据了。

他细心地看着符合他需要的搜索项,突然,他在一篇并不精彩,也很难说有学术价值的论坛帖子里看到几段话。

果真是这样!

他打了个冷战。大多数的时候,真相让人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