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枝公馆的完美密室 第一章
这里是远离乌贼川市区的深山山腰。在这个应该只有狐狸、狸猫或逃犯出没的神秘地区,孤零零矗立一座西式豪宅。
是乌贼川市首屈一指的资产家——藤枝喜一郎的住处。
藤枝喜一郎年轻时,是在乌贼海钓船大显身手的船员,后来从事餐饮业致富,随着年龄增长改为投资股票与不动产,资产因而增加数倍,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出版自传是他唯一无视于成本的事蹟。
某些人称他的人生是“完美游戏”,也有人批判他是“乌贼川老千”。资产家经常毁誉参半,但是喜一郎的负面评价处于压倒性的优势。他在这种远离人群的地方置产居住,或许是在意世间的苛刻批评。
乌贼川河岸樱花盛开的三月底,春寒时期的黄昏时分。
一辆自用车在不断落下的冰雨中造访藤枝公馆。开车的是身穿剪裁得宜的深蓝色西装,打扮体面、眼神锐利的男性——藤枝修作。
他的车静静穿过巨大正门,停在宽敞的庭院一角。忙碌拨开雨滴的雨刷另一头,是藤枝公馆的气派玄关。
“终于……”如此低语的藤枝修作是喜一郎的侄子,现年二十六岁,在喜一郎担任大股东的某建筑公司任职两年多,在公司里是前途无量的菁英人物。
理性、机灵又具备决策能力的修作,非常喜欢叔叔。喜一郎富有又节俭,而且没有妻小,亲人只有侄子修作一人。要是喜一郎发生什么三长两短,只有修作能继承他“完美游戏”的成果,修作不可能不喜欢他。修作当然希望这位最喜欢的叔叔早一天也好,不对,早一分一秒都好,尽快在完全不感痛苦、在许多人的惋惜之下启程前往极乐世界。接下来,修作只需要连同叔叔的份,歌颂自己玫瑰色的人生。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然而,现状似乎不容许他静心等待这一刻。
状况进入这周时大幅变化。喜一郎偏爱的那位美女律师,忽然打电话给修作。电话另一头的她,压低声音提出意外的询问。
“你叔叔最近是不是有新的女人?”
修作重新回想喜一郎最近的样子,听她这么说,就觉得喜一郎最近确实有点怪。喜一郎原本不在乎衣着,修作最近却数度看见他穿得莫名年轻。讨厌饰品的他,如今也戴过某人赠送的漂亮戒指。这么说来,还闻过他身上散发柑橘古龙水的味道……
只要回想,就会察觉到好几个疑点。不过,这又如何?
“他似乎想重写遗嘱。我不晓得将如何修改,但他反覆叮咛一定要对你保密,所以只能确定肯定对你不利。总之你也别让叔叔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
顺带一提,这名欠缺职业道德的女律师,和修作处于比海还深、比沼泽还浓密的关系。多亏这层如胶似漆的关系,她才会透露这种利多机密给修作。她表示喜一郎和她约好下周见面,还在最后的最后补充一句暗藏玄机的话语:“那么,加油吧。”
修作结束通话之后重新深思。叔叔打算改写遗嘱,侄子在这时候该如何对什么事努力?难道要跪地磕头哭诉,请叔叔重新检讨是否要重写遗嘱?还是忽然绑架叔叔,强硬威胁他绝对不淮改写遗嘱?不,这应该都是徒劳无功。她期望的肯定不是这种错误的努力方式。
这么说来,她提到下周要见叔叔。换言之,遗书很可能在下周改写。现在没空採取悠哉的手段。
那么,得在这周行事。要在周末之前将叔叔顺利送到天堂。非得如此。
修作瞬间就下定决心。但光是杀害还不够,毕竟修作目前是庞大遗产的唯一继承人,要是叔叔离奇死亡,嫌疑立刻会落到修作身上。修作要杀叔叔,得预先安排摆脱嫌疑,例如淮备不在场铁证。不对,不提这个……
修作百般思索,拟定一项周到的杀人计画。淮备万全的修作在今天——周六傍晚勇敢造访藤枝公馆。
下车的修作,在潇潇细雨之中暂时迟疑是否该撑伞。最后他判断无须撑伞,以皮製的黑色包包遮雨,快步穿越庭院草皮。抵达玄关按下门铃,锁上门链的门就微微开启,从门缝露出单眼窥视的,无疑是喜一郎本人。
“海,叔叔,我来玩了,请开门。”
修作周末无预警造访藤枝公馆并不稀奇。喜一郎没有特别质疑,开锁招待侄子进屋。
“欢迎。来,进房用暖炉暖和身子吧。明明是樱花的季节,今天却特别冷。”说出这番话的喜一郎,身上是厚长裤加毛衣的穿着,脸上浮现自然的笑容。
喜一郎恐怕……应该说肯定不晓得侄子的来意,这是修作至今持续扮演聪明乖侄子的成果。喜一郎很相信修作。
修作此趟是来杀害喜一郎。但他露出甜美笑容,丝毫没透露行凶的气息。
“我去房间放包包,等等一起喝两杯吧。其实我弄到上好白兰地,敬请期待。”
修作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此时,后方忽然传来叔叔的声音:“唔,修作,等一下。”
修作内心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转身。发生什么不妙的事吗?但喜一郎超乎他的预料,提出非常平凡的问题。
“白兰地在那个包包里吧?那就在这里先拿出来吧,没必要刻意拿着沉重的酒瓶上二楼。”
“……啊?”修作不禁语塞。叔叔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他不能在此时此地打开包包。他基于某个理由绝对不能这么做。
“没有啦,那个,白兰地在包包最底下……在这里不好拿……”
临场编出这种谎言还算不错。喜一郎露出“啊,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这种认同的表情,修作见状悄悄鬆了口气。接着他迅速冲上楼,跑进二楼某个房间。这是他至今来过夜时使用的卧室。修作坐在床边轻轻叹口气,拉开拉鍊看向包包里面。
打开的包包里,是近似巨大扳手的钢铁剪刀,这是能将铁链当成尼龙绳轻易剪断的特製链条剪。即使是叔叔,看到包包里有这种东西,也肯定会怀疑修作。这就是他无法在叔叔面前打开包包的原因。
修作继续把链条剪藏在包包,抱着白兰地酒瓶回到一楼,以笑容掩盖内心杀意,说出挑动喜一郎自尊心的话语。
“可以让我看看久违的叔叔自豪的地下室吗?我们一边欣赏叔叔喜欢的名曲,一边享用美酒吧。”
喜一郎二话不说点头答应,立刻邀侄子沿着阶梯前往地下室。
喜一郎自豪的地下室是视听室。无窗的密闭小房间里,摆着高价的音响与舒服的椅子。在保证提供极致音质的极致空间,大声播放昭和时代的抒情歌谣欣赏,是喜一郎最喜欢的嗜好。若是加上白兰地陪衬更是无从挑剔。他肯定会一边聆听石原裕次郎的名曲,一边愉悦举杯享受白兰地。喜一郎原本就对高价美酒没有抵抗力,而且喝醉一定会睡着,这是他的老毛病。今晚就让他喝个痛快、醉个过瘾吧。而且这个老千富豪沉睡之后,将再也无法醒来迎接晨光……
修作暗自冷笑,自行推开地下室的厚重门板。
后来转眼就经过两小时。陶醉在顶级白兰地与迷人抒情歌谣的藤枝喜一郎,在椅子上安详熟睡。他挂着下流的笑容,大概是在梦中的居酒屋和木之实奈奈对唱吧。
修作先离开地下室,回到二楼卧室,从包包取出白手套戴上,再从包包取出必要的道具。首先是牢固的绳子,再来是那把链条剪,以及一条短铁丝。最后他再把一个用在最后收尾的道具藏进口袋,离开卧室。
修作立刻回到地下的视听室。喜一郎在打鼾,已经熟睡。动手的时机终于来临。
修作接下来要做的,说穿了就是“密室杀人”。
密室……真悦耳的两个字!修作从小就爱看推理小说,密室是他的憧景,打造密室的凶手是他尊敬的对象,解开密室之谜的名侦探则是英雄。他要杀害叔叔,而且是以自己没有嫌疑的方式杀害。修作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满脑子都是密室杀人。
虽然统称为密室杀人,却也不是在密室里杀人就好。到头来,凶手进行密室杀人的好处是什么?许多爱好者尝试以各种形式分类,事到如今无须赘迆,但是有效利用密室的代表性手法有两种。第一种是伪装成意外或自杀的密室,第二种是嫁祸给他人的密室。
前者不用多解释。比方说,一名男性在密室腹部流血身亡,他拿着日本刀。看起来当然像是自杀(切腹!)。
至于后者,比方说密室里除了某人腹部遇刺身亡,还有另一个人一起昏迷,想像成这种状况就浅显易懂。办案人员依照常理,会认为既然一人是遇害者,另一人肯定是凶手。像这样让无辜的第三者背黑锅,真凶就可以摆脱嫌疑。
以剧情层面来看,或许是后者有趣,但前者应该比较真实。
实际上,世上当成意外或自杀处理的命案之中,肯定有不少命案是以高超智慧巧妙策划的密室杀人。这是修作的想法。
密室杀人是有可能的。万全淮备加上冷静的行动力,就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修作对自己这么说,接着立刻动工。但他不能立刻下杀手,有些事必须趁喜一郎活着时完成,就是要在各种行凶道具,留下喜一郎本人的指纹。
修作让熟睡的喜一郎手指按在绳索与链条剪等道具上,留下他的指纹。这么一来,这些道具都成为“喜一郎的持有物”。
修作完成这项工作之后,以戴手套的手拿起白色绳索,花点时间在绳索一头绑一个人头能穿过的环。修作将这个环套在熟睡的喜一郎脖子,接着绕到喜一郎躺的椅子后方,以肩背绳索的姿势踩稳双脚。修作与喜一郎处于背对背的状态,只要以柔道过肩摔的要诀扛起喜一郎,绳索就会勒住喜一郎颈部立刻致命。
顺带一提,这种特殊的杀人方法名为“扛地藏”,这名称颇有品味。据说以扛地藏方式杀害的死者,很难和上吊自杀做区分……
笔墨难以形容的凄惨场面结束的数分钟后。
因为扛地藏杀法归西的喜一郎,以一条绳索吊在牆壁高处的金属挂钩。这个挂钩原本是用来固定喇叭,但强度足以支撑人体重量。吊起来的喜一郎,双脚稍微碰得到地面,不过双脚能着地的上吊并不稀奇。
这样就行了。修作对自己犯行的成果感到满意,也觉得即使现在叫警察来这里,警方或许也会极为平凡地判断“藤枝喜一郎上吊自杀”。修作差点觉得干脆维持这样就好,却立刻想到这样违反原本犯行的宗旨。他重新思索,认定自己始终是要实现梦想中的密室杀人。
“本末倒置”这四个字瞬间掠过脑海,但修作决定不以为意。他斩断迷惘,终于付诸行动打造密室。
无窗的地下室,是最适合打造成密室的空间。出入口只有那扇厚重的木门,门把旁边是必须以钥匙开关的常见门锁。不过钥匙与门锁不重要,本次密室需要的是门链锁。门链锁位于门的内侧,刚好在修作胸口高度,现在没上锁,链条只垂在门框处。链条前端是熟悉的黑色锁头,上锁时就是把这个锁头滑入门板的滑轨。修作实际上也是以这种方式从内侧锁门,地下室至此成为密室。
但是这么一来,修作出不去。
接着修作拿起链条剪,将刀刃抵在最靠近锁头的链圈。朝着握柄施力,钢铁链圈就像是竹轮一样轻易被剪断,链条剪威力果然惊人。修作回收剪断的链圈放入口袋,门链锁只剩下滑轨里的锁头,以及从门框垂下的链条。门锁解除,修作走出地下室。
然而,这样不是密室。
此时轮到短铁丝登场。修作以这条铁丝,串起刚才剪断的黑色锁头与链条。站在门外的修作,将手伸入微微开启的门缝,俐落动着指尖。这个工作需要耐心与细心,不过花费充足的时间之后,得到满意的成果。黑色锁头与链条牢固相繫。虽然只是以铁丝串起剪断的部位,乍看却是普通的门链锁。何况从门外很难看见门后的锁头与链条结合处。
修作试着使劲拉门把。门只开启约十公分,门链就完全拉紧,握着门把的手感受到拉扯的感觉。修作右手留着“门确实从内侧锁上”的触感。
没问题。这么一来,肯定能骗过大多数的人。
修作静静关门,接着打开视听室旁边的另一扇小门。这里是储藏室,摆满内容物不明的纸箱与各种工具。修作随手将那把链条剪放在明显之处。
修作关上储藏室的门,鬆一口气脱下白手套。
总之,今晚的工作就此结束。地下室表面上是密室,喜一郎在密室里上吊死亡。乍看像是富裕老翁自杀的光景完成了,再来只需等待合适人选发现这个密室。
而且,修作自己也必须亲眼见证这个场面。到时候会进行这项诡计的最后收尾。时间应该会是明天早上。外包帮佣会在上午九点来到藤枝公馆。修作将在同一时间凑巧(话是这么说,其实是按照预定计画)造访藤枝公馆,和帮佣一起发现地下室的异状。这就是假内心的构想。
这么一来,自己暂时离开这座宅邸比较好?还是在这里过夜方便明早行事?修作思考着这件事,离开地下室前往一楼。他走上阶梯前往客厅的途中,视线不经意投向门厅。这一瞬间……
“哇啊啊啊啊!”修作惊讶地放声大叫。本应没人的玄关有他人的气息。
不对,不是气息这么简单的东西。一名西装男性大方坐在门厅招待客人的椅子,优雅翘起二郎腿哼歌。
“……”修作当场冻结,凝视椅子上的男性。
听到身后惨叫声的这名男性,只有稍微歪过脑袋,悠然转头看向修作,轻轻举起右手打个招呼。修作一瞬间以为他是熟人而搜索记忆,但无论怎么想,这名男性都是首度见到的陌生人。
“你、你是谁……”修作紧张地询问。男性从椅子起身,以颇为亲切的语气回应。
“你好,藤枝喜一郎先生今晚约我过来见面,请问喜一郎先生在家吗……咦,问我是谁?敝姓鹈饲,叫做鹈饲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