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节
我曾经跟比尔探讨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爱得康”的效果竟然与安慰剂相差无几。难道“爱得康”本身就是一个骗局,根本没有什么伟大的发明,一切只是帕罗药业为了盈利杜撰出来的一个剧本。孟雨则是他们忠实的演员。
我猜想,凶手也许是一个正义人士,不满帕罗药业用根本不存在的新药来坑害病人,牟取暴利,于是设计出了这么一套连续杀人的计划。他故意要让大家知道的,就是这个真相。他也许觉得,这种药一旦进入医院和药店,就会祸害数不清的人,比起这样的后果,杀几个人不算什么。
比尔没有反对我的猜想,也没有完全同意。
他认为,“爱得康”也可能确实是一种特效药,只不过对病人而言,药和安慰剂是一样的。这话太玄了!在我的强烈抗议下,他忽然旁征博引起来。
一九三八年,只含有乳糖的胶囊首次被用于实验,起到了和感冒疫苗相同的疗效。一九五五年,美国科学家亨利总结了十五个安慰剂临床实验,发表了论文《强大的安慰剂》,指出有百分之三十五点二的病人在使用安慰剂之后病情改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比例正在以令人不解的速度提高。评估认为,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二十世纪,它的效用几乎提高了一倍。
就美国的情况来看,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新药的研发成功与上市,给制药企业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他们的盈利能力曾经超过石油巨头。但是从二十世纪开始,新药在实验中频频输给安慰剂。医药巨头默克公司曾大肆宣传一种抗抑郁新产品MK—869,一种据说能控制大脑中枢神经的新药。默克公司对这种新药寄予极大期待,因为公司二〇〇二年的销售情况不如竞争公司,很快又将有五种畅销药品的专利到期,于是指望这种新药来救场。
MK-869的初步实验结果非常乐观,副作用非常小,默克公司声称它将具有颠覆市场的潜力。但是进入安慰剂双盲实验阶段之后,这种新药就遇到了麻烦,志愿者表示他们的症状确实减轻了,只不过对照组淀粉药丸的作用超过了真实药物。
这种令人尴尬的结果并非只有默克公司碰上。二〇〇一年到二〇〇六年的数据显示,新药因为第二阶段临床试验中效果不如安慰剂而被淘汰的比率已经上升到百分之二十,第三阶段上升到了百分之十一。FDA每年批准的新药也因此大幅度减少,二〇〇七年仅为十九种,二〇〇八是二十四种。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迈克福克斯基金会资助的一种治疗帕金森病的基因疗法仓促谢幕,原因是二期实验无法战胜安慰剂。二〇一〇年三月,名叫奥西里斯治疗的干细胞研究公司股票暴跌,由于治疗某种小肠炎症的临床实验失败,病人对安慰剂出现了“超出寻常的积极疗效”。同月,礼来公司也中断了一种备受期待的精神分裂药品的实验,同样因为安慰剂的效果超过了药品本身。
我第一次用极其崇拜的目光望着比尔,他伸出左手,我赶紧把桌上的发夹递给他。他正在把客人的头发夹起到头顶,然后一绺一绺放下来,刷上发膜。
这是六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二点四十六分,华行大厦底楼的魅影发廊里。面前的这个客人是四十五岁左右的一个大婶,及肩的卷发,富态粉红的面颊,保养得非常好。她上午刚做完烫发,接下来要做一个发膜再修剪。本来发膜只要助理做就行了,但是大婶坚持要比尔亲自操作。
她说:“不是我心理作用噢,你做的发膜就是不一样,每次你做,我的头发要亮很多。你们那个小孩就不行了,做完以后头发干涩得呀,还不如不做呢。”
比尔哼哼哈哈,好脾气地举着刷子点头。其实不就是刷上发膜吗,谁做不一样。
我打量着眼前的比尔,喃喃地念叨着:“刚才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可真像一个医生、心理医生、科学家,噢不,医学专家……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上网呗,看着玩。”比尔轻描淡写地回答,“成天剪头发多无聊。”
“那么,你说说,为什么安慰剂比药还有用呢?”
比尔把刷上发膜的头发揉搓了一会,一边包上塑料纸,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药是一个道具,很多时候情况就是这样。人不生病的时候一个人独来独往也没问题,但是一旦生病,就会需要另一个人,这就是生病的真实含义。人为什么会生病?其实就是你在对自己说,哎,我需要被关心,被注视,被人细心地对待。如果没有呢,至少,病人可以从医生那里得到询问,得到药片,吞下去。”
大婶“哎唷”叫了一声,抱怨说:“这个灯照得太烫了!”
比尔眨巴了两下眼睛,望着镜子里的大婶说:“灯……还没开呢。”然后弯下腰,拧开了定时器,调到二十分钟的刻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