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节

五月二十九日下午三点十分,“五·一五汇洋商厦毁容案”的网页上增添了一个新标题——张约和徐鸣之正式取消婚礼。

网友从花园饭店打探得知,以“张约先生”和“徐鸣之小姐”的名义,原定于六月二十日星期六雍华厅的三十桌婚宴已经在日前取消。这不能说明什么,新娘俏脸受伤,也许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等康复后再操办婚宴。

可是好事人很快又从维纳斯婚纱摄影公司获悉,在五一长假前夕,张约和徐鸣之已经拍摄完毕一套六千九百九十九元的婚纱照。原定五月十六日下午去挑选照片,结果直到五月二十八日,他们依然没有出现。公司的客服人员多次电话联络,最后一次是五月二十九日上午九点三十分左右,徐鸣之接听电话以后,还没等客服人员寒暄完毕,就明确地说:“这套照片我们不需要了,反正费用已经付了,你们就把底片全部销毁吧。”

随即,客服人员致电张约询问。张约的说法与徐鸣之完全一致。

说来也巧,苏亚七年没有联络张约,隔了七年打电话过去约见一面,偏偏就是张约结婚的前夕。也难怪张约五一长假没法抽身,五月十五日又带着徐鸣之同赴约会。这是一个敏感阶段,准新娘一般会在定局之前有些不安、敏感和犹疑,如果被她知道,准新郎一个人去会见前女友的话……

那么,如果被她知道,她的脸上被划开了一个十公分的口子,而张约明明看见了苏亚,却故意向警方隐瞒呢?王小山告诉我,他联系到了另一个分局负责“五·一五汇洋商厦毁容案”的警察,他们一起去会见了张约。

听说王小山是苏亚自杀案的负责人,张约表现得有些紧张。等王小山拿出那套杏红色宽松装的照片,张约终于承认,五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他就隐约看到苏亚的身影一闪而过。三点四十五分,徐鸣之的脸已经鲜血淋漓,人群正在围拢过来。这个时候,他曾经清晰地看见,就在距离他二十米远的正对面,在商厦大厅混乱的人流中,苏亚站在那里,面对面地看了他足足五秒钟,然后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大理石立柱刺眼的反光中。

有没有“微微一笑”,他不是很确定,因为当时阳光强烈,苏亚戴着墨镜和帽子,脸上的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当时就穿着这一身杏红色的套装,配着米白色的宽檐凉帽,阳光将她的长发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看上去美丽极了。

张约说,他相信苏亚是故意选择了这身套装。很多年前,他们还在热恋的时候,苏亚生日,张约曾经为苏亚买过一套款式和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的。这是张约第一次为女人挑选衣裳,完全凭着记忆中他对苏亚身材的估计,加上他对她衣着喜好的理解。一个人在女装柜台盘桓,绞尽脑汁,犹豫不决,这份吃力、尴尬与欢喜,他至今还记得。

当苏亚吹熄生日蜡烛,拆开礼品盒,试穿上这套衣裳时,夜晚,灯光黯淡,她却有如沐浴在阳光里那样美丽,就像五月十五日下午,她站在阳光如瀑的咖啡吧前面时那样美丽。那是她几岁生日来着,二十二岁?二十五岁?他怎么完全想不起来了。

事实上,在警方从监视录像上截取的五十一张图像照片中,张约也看见过一个同样的侧影,就是〇三二号女性嫌疑人。然而,他当时依然没有说出“苏亚”的名字。

照理说,约见他们的人就是苏亚,苏亚在约定的时间前后出现在那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张约有意隐瞒了他看见过她的事实,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在心里非常肯定地认为,她就是凶手。他决心替她掩盖。

张约的这种行为被徐鸣之知道以后,她不愿意再继续婚约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从张约的角度来看,如果他娶了徐鸣之,他就必须日夜面对那道可怖的伤疤。世俗地说,是审美问题。抒情一点表达,是相当于面对另一个死去的女人留下的痕迹。也许是他提出了取消婚约也说不定。

就在王小山与张约会面后不久,张约从公司辞职。徐鸣之也在单位里请了长假。两个人都离开上海,去向不明。

另已查清,事发当日下午三点二十七分,苏亚的手机曾经接到过的来电,座机号码就是汇洋商厦的一部投币电话。这个电话很可能是张约打的。他看到约定时间将近,想打个电话给苏亚,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又不想借用徐鸣之的电话,恐怕是不想把苏亚的电话号码留在她的手机上。当时正好吧台上有电话找他,电话断了,他怀疑是苏亚打他手机没人接,才打到这里,于是走去投币电话那里回个电话给她。

“苏亚吗,我是张约。我们已经到了。我手机忘带了。我们就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上,你一过来就能看见的。好。我们等你。”

挂机。通话时间四十三秒。

其实那个时候,苏亚早已到达汇洋商厦,正在二楼或三楼的回廊上俯视着他们。等张约重新回到座位上,苏亚就到商厦的洗手间里做好一切准备。戴好手套,割破右侧衣袋,插在衣袋里的右手攥紧刀片,下楼,选择一个张约和徐鸣之背对着的角度,朝咖啡吧走来。

事实恐怕就是如此。可惜张约已经离开了上海,没法向他核实是否打过这个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