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松宫很晚才回到专案小组,石垣、小林以及大槻都还在,正围坐在会议桌旁。
“辛苦你特地跑一趟。”石垣对松宫说,“早知如此,交给宫城县警办就行了。因为只是看照片而已。”
宫本康代的回答,松宫早已打电话向小林报告过了。上司低声回答“是吗?”的声音,听得出失望。
“不,我还是想亲自去确认。但是很遗憾,本以为推测没有错的。”
“她说完全不是啊,那么可以视为可能性为零了吧。”
“从宫本女士的态度看来,我认为没有问题。她甚至没有一丁点儿迟疑。她是少数曾与绵部俊一当面说过话的人,应该不会错的。”
“说的也是。那么苗村这条线就当没有了,重新拟订调查方针。小林,就拜托你了。”
小林应声,“是。”石垣抓起披在椅背上的西装上衣,离开会议室,脚步一点都不轻快。
松宫看着小林问,“组里有进展吗?”
小林朝大槻扬扬下巴,“这家伙可能抽到上上签了。”
松宫“咦”了一声,视线转往大槻,“是白天说的那个吧。名字叫,呃……”
“横山一俊,中央登录中心里有这个名字。”大槻看着手上的文件说,“当时的住址名古屋市热田区也和户籍地相同。只不过目前住民票已经被注销了,也没有转出的纪录,代表他完全是居无定所。”
“家人呢?”
“曾经结过两次婚,两次都离婚了。双亲早就死了。有一个姊姊,嫁到丰桥。”
“应该找得到两位前妻和姊姊吧?”松宫问小林。
“已经要求爱知县警方协助了,但我们也派了调查员过去,应该很快就会收集到详细情报的。”
坂上也名列派出去的调查员其中。
“叫横山一俊,是吗?请问怎么写?”
“倒很有意思,要不是大槻提醒我还没发现。”
松宫根据小林口述写下了名字,原来是“横山一俊”。正看着自己写的字想着这哪里有意思,这才忽然发现端倪。
“啊,是下面两个字吧。前后对掉就成了‘俊一’,绵部俊一的‘俊一’。”
“没错。”
“说巧,也未免太巧了。”大槻说得鼻孔都鼓起来了。
“这的确令人好奇,这个横山也待过女川核电厂吗?”
“重点就在这里。据大槻访查的结果,岂止待过女川,他的经历有一半以上都是在女川。”
大槻的视线再度落在文件上。
“雇主是‘白电兴业’。不过这家公司的总公司在东京,应该不是公司直接雇用横山一俊的,本来的雇主应该是当地外包的下游业者。”
“那么,如果去女川请教那家业者的话——”
松宫话还没说完,小林就开始摇头,“办不到。”
“为甚么呢?”
小林转向大槻,扬了扬下巴,好像在说“你告诉他。”
“这次,我们向管区内有核电厂的警察单位同仁要求各方面的协助,”大槻开始说,“但福岛和宫城方面无法提供协助。当地的外包业者全都是震灾受害者,连建筑都整个消失了。以前的纪录根本无从找起,要追查曾经在该处工作的人的行踪,等于是不可能的任务。”
松宫放下拿好的笔,“原来如此……”
“我们不需要悲观。”小林说,“只要找出认识横山一俊的人就行了。曾经和他一起在滨冈核电厂工作的作业员当中,还有几个找得到的人。关于横山一俊,迟早会查清楚。问题是,他究竟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的确是。”
松宫尽管表示同意,但心里仍蒙上一层阴影。就算推论没错,也就是横山一俊真的就是绵部俊一,那么他和浅居博美究竟有甚么关连?这又是另一道新的障碍。
小林忽然抬起头来,“你辛苦了,今天可以回去了。”
“不,我要留下来。”
松宫一这么说,小林便像赶苍蝇般挥手。
“管理官不喜欢调查员没事留宿,系长也是。你赶快回去,让你妈多少安心一点。”
上司都这么说了,只好听令。松宫说声,“那么我先告辞了。”行了一礼。
松宫和母亲克子一同住在高圆寺的公寓。以前他们住在三鹰,住的是租来的老房子,但当松宫发配到搜查一课时,便下定决心搬了家。
“和母亲两个人住,会交不到哦。”像是前辈坂上就笑着这么说,他指的是女朋友,因为会被人以为是妈宝。这倒是真的,所以他不太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松宫完全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因为父亲在他幼时便死于意外,而且对方也不是他正式的父亲。因为他与其他女性结了婚,离婚还没成立,就和克子生活在一起。
“我真是没有结婚的命啊。”克子至今仍不时这么说。她曾经结过一次婚,松宫便是这位丈夫的姓。然而这时的丈夫却年纪轻轻就病故了,后来克子才遇见松宫的父亲。
松宫一路看着母亲苦过来,所以就算多少有点不自由,对母子同住也没有不满。
回到公寓时,都快半夜十二点了,也许母亲已经睡了。他小心着不发出声响,打开玄关的门,却吃了一惊,里面传出了克子开朗的笑声。他一看玄关,摆着一双好大的皮鞋。
一进屋,便看到一男一女隔着餐桌而坐。餐桌上摆着啤酒罐,还有盛着酱菜的小碟子。
“啊,你回来啦。”说这句话的是克子。接着说“马上从仙台赶回来吗?真是辛苦了。”的是,身穿白衬衫的加贺。只见他卸下领带,卷起袖子。
“你们两个在干嘛?”
“你恭哥突然来看我,还带了人形町的豆腐和煎蛋卷呢,都好好吃喔。”克子的眼眶微微泛红。
“我觉得好久没看到姑姑,想来看看。这阵子你都很少回家吧?我想姑姑一定很寂寞。没关系吧?亲戚嘛。”
“当然是没关系啦。”
“那你就别傻站在那里,先来一杯吧。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吧?”
克子从餐具柜里取出玻璃杯,加贺往杯里倒了啤酒。
松宫脱下西装外套,在椅子上坐下。啤酒一入喉,就觉得全身的疲劳一拥而上,今天也跑了一整天。
“情况如何?”加贺问。
松宫摇摇头,转述了宫本康代看过照片之后说的话。
“果然如此。”加贺的反应平淡。
“你早就认为不是吗?”
“不是很有把握,但总觉得不是。我不认为我妈会看上那样的人。”
听了加贺的话,松宫恍然大悟。原来他说苗村浅薄,喃喃自语她究竟爱上这种人的哪一点,是对他母亲发出的疑问。
“苗村……是无关的吗?”
“不,现在就认定无关也太早了。”
松宫伸去挟酱菜的筷子停下来,“你是说,他涉及命案?”
“不知道是否直接相关,但我们不能不关注和浅居博美有关的人,竟然有两个人都消失的事实。”
“两个人……一个是国中同学,一个是国中导师。不过押谷道子不是消失而是遭到杀害了。”
“说到重点了,苗村老师的失踪或许也有怀疑的必要。”
松宫倒抽一口气,“你是说,苗村也遇害了?”
“有这个可能。”
“假如他真的被杀,是甚么时候?”
“这就不知道了。”加贺摇摇头,把玻璃杯拿到嘴边。
“假如是这样的话,凶手会是谁?也是——”松宫犹豫着没有说出浅居博美这四个字。
“现阶段想那么多也太武断了。”加贺轻轻耸了耸肩。
“你们讲甚么,听起来好吓人啊。”默默听着两人交谈的克子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不好意思,净说些血淋淋的事。”加贺低头行礼,看了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真的打扰好久了。”
“有甚么关系呢,修平也回来了。”
“不,也得让这小子好好休息。”加贺拿起西装外套,站起来,“谢谢您。好久没和姑姑聊天,真开心。”
“我也是,要再来玩哦。”
松宫交替看着母亲和表哥,“你们都聊些甚么啊?”
“一些无关紧要的过去。”
“谈百合子嫂嫂呀,你表哥的妈妈。”克子说,“我和百合子嫂嫂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我记得她是个温柔、责任感又强的人。她会离开家,一定也是有她的烦恼。所以阿恭,你要原谅你妈妈。”
加贺苦笑,点点头。
“我知道,您交代过好几次了。”
“刚才说的,也要考虑考虑哦。”
“嗯。”加贺的态度显得不置可否。
“甚么啊?刚才说了甚么?”
“百合子嫂嫂的法事,阿恭说从来没有正式办过。”
松宫“啊”了一声,同意母亲说法地看着加贺。他很清楚这位表哥完全没把法事放在心上。
“等工作告一段落,我会考虑的。”
“真的喔,你说的。无论发生了甚么事,百合子嫂嫂都是阿恭的母亲,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到区公所去,白纸黑字都写在纪录上,这是很了不起的事啊。像是修平就没有父亲,哪里都找不到这孩子父亲的纪录。光是这样,阿恭就很幸福了。”
克子似乎带着哭调,松宫急了。
“妈,别说了啦。你喝醉了?”
“我才没醉呢。我是想让阿恭明白……”终于真的含泪了。
“伤脑筋。”松宫皱起眉头,然后向加贺道歉。
“我明白姑姑的心情。”加贺静静地说,“我会认真考虑的。今晚,谢谢您的招待。”
克子没说话,点了两下头。
松宫送加贺到门口。穿上鞋后,加贺面向门就不动了。松宫觉得奇怪,正要开口问时,加贺转过身来。
“也许我们漏掉了很重要的事。”
“咦?”
“我再跟你联络。”说完,加贺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