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 血色救赎 五、死者档案

2002年6月7日上午9点。小雨。

楚原市刑警队重案大队。

此时,女尸的头、双手和躯干分别在京广沿线的两列火车上被发现。线路警务区因已接到协查通报,均在第一时间把案情汇总到了楚原市公安局。

经查,在三列火车上发现的尸体残骸均属同一名死者,此案遂命名为“土岭特大列车抛尸案”。尸体残骸及包裹内没有发现衣物、饰品或其他可供追寻死者身份的物品。尸骸的头颅和躯体已高度腐烂,形象无从辨认。当时国内的颅骨头像还原技术尚处于起步阶段,确认死者身份成为首当其冲的难题。

楚原市及相邻市县失踪人口的情况已经统计上来,其中疑似死者的有十七八人,被害人身份仍无法确认。

我对碎尸进行全面尸检及解剖后,确认死者是一名年纪在25岁到30岁之间的女性,身高165厘米,体重50公斤左右,体型偏瘦。尸体表皮及脏器均无致命创伤,无骨折骨裂,可认定非重物打击或利器创伤致死。死者的阴道内有精液残存痕迹,表明其死亡前后曾有过性行为。经化验,残留精液者血型为AB型。因时间过久,且尸体严重腐败,破坏了精液成分,无法获取更多信息。

死者胃容物中发现牛肉、鱼虾、胡萝卜、空心菜、豌豆等食物,呈食糜状,且检验出酒精成分,显示死者遇害前曾进食及饮酒,而且摄取酒精量较多,不排除系在酒醉状态下遇害。

尸体的喉部软骨严重损伤,怀疑其生前此部位曾遭受长时间的外力压迫,致死原因为勒颈导致窒息。

死者的脖颈、肩关节、髋关节处有切痕,骨质切割表面呈锯齿状,且入骨较深,可判断切割工具为宽刃电锯。切口凌乱,许多骨面上有多个切割创,表明凶手虽残忍,分尸时没有产生恐惧感。但由于缺乏解剖学知识,找不准关节连接部位,颇使了些蛮力。

对尸体进行解剖后,得到的信息量很大,但并没有获取重案队最关注的可供追查死者身份的线索。为进一步寻找死者的身份,我从碎尸的肝脏、肾、心脏、食道、胃、头发、血管壁等部位提取少量样本,进行分析化验。化验结果显示,死者体内有多种化合物超标,主要集中于内脏器官,而且这些氮、磷、硫化合物常见于农药和食品添加剂中剂量很小,不足以导致一个健康的成年人伤残或死亡,可以确定是死者生前通过饮食摄取的。

但死者体内另一种金属元素的大剂量存在,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种金属是铂,以铂盐的形式大量存在于碎尸的肝脏和头发中。我们知道,人体需要多种重金属元素以维持身体健康和内分泌平衡,像铁、铜、锌等。但铂对人体的有益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相反,铂盐含量超标可能导致人体中枢神经受损或器官衰竭等严重后果。

那么,死者体内的超量铂从何而来呢,是否与她生前从事的职业有关?我把可能导致人体铂含量超标的因素一一列举出来,逐条分析,忽然脑海里灵光一现:我怎么竟然把这个常见因素给忽略了?

我开始对碎尸的躯干进行二次解剖,划开溃烂不堪的乳房,一对硅胶填充物赫然在内。它就是导致死者体内铂含量超标的元凶,也将是确认死者身份的重要证物。

按常理说,有填充物的乳房圆润挺拔,其形状、尺寸和对称性都和自然的乳房不同,本应一眼就辨别出来。但这次由于碎尸腐烂得太厉害,乳房严重扭曲变形,我竟然在第一次验尸时忽略了这点。在传统的解剖尸体过程中,着重于死者的内脏、骨骼、牙齿、下阴等部位。经过这一次教训,我以后在解剖无名女尸时,对其乳房、鼻骨、腮骨、腹部皮脂和臀部均分拆检查,避免遗漏人工修整的痕迹,这些痕迹往往对案件的侦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对在死者体内发现的硅胶填充物,编号为30580,经鉴定为邻省某医疗用品集团的名优产品。与其联系后确认,这对硅胶制品销售到楚原市“绝代名媛”美容院。重案队派人调出美容院的医疗记录,上面显示这对硅胶制品曾植入一名叫许明明的患者体内,她登记的居住地址为楚原市铁西区某居民小区,所在辖区派出所收到其家属报案,称此人已于十天前失踪。

至此,死者身份确定。许明明,楚原市人,死前27岁,未婚,与父母同住,有一相处两年的男友,死前系本市三十二中学的英文老师。

据许明明的父母描述,她生前与男友经常吵架,时分时合,关系并不融洽。她的男友有一次甚至追到她所在的学校大吵大闹,影响非常不好。在她失踪的那天晚上,许明明对父母说出去和男友约会。谁知大概凌晨2点左右,她的母亲起夜时还不见她回来,就有些着急。给她男友打电话,对方却说两人当晚根本没在一起。由于许明明经常晚归,她父母虽然焦虑,却还存着一线指望。第二天一早致电三十二中学,教导主任说许明明没来上班,也没请假,学校也正在到处找她。许明明的父母慌了神,给所有亲戚都打了一遍电话,仍没有关于她的丝毫消息。当天下午,许明明的父母就到辖区派出所报案。派出所对这种查无实证的人口失踪案一向是登记在案,之后很难有任何作为,所以报案与否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许明明的父母联想到她和男友关系日渐冷淡,许明明曾数次流露出想分手的意愿,就怀疑她男友对她做了什么,几次找上门去要人,甚至摆出拼掉两条老命的架势,可她男友一口咬定压根儿不知许明明的去向,就是杀了他也说不出来。许明明的父母十分无奈,十几天来以泪洗面,烧香拜佛地祷告。

许明明的男友名叫程华,自营一间玻璃制瓶工厂,管理三十几名员工,是个小企业主。他年近四十,比许明明正好大了一轮。他见到重案队刑警于银宝就不停阴阳怪气地发牢骚,说:“我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求求你们就别再找我要人了。她这两年路子野着呢,当官的、有钱的认识不少,这会说不定躲在哪个别墅里,滋润地当着‘二奶’呢!”

于银宝听出话头不对劲,他吸吸鼻子,眯着一对小眼睛说:“哟,怨气还不小,你不也是有钱人吗?”

他这么一说,程华越发愤愤不平,回道:“三年前刚认识许明明时我的生意还行,出货量大,现金流动也充足,要不然我这么个半老头子,长得也不怎样,许明明如花似玉的一姑娘,能看上我?”

于银宝打量着程华黑黢黢的脸膛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没说话,只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程华不在意于银宝的反应,说:“许明明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贪财,吃喝穿戴都要名牌,买东西不看品质,只要价钱贵就好。她自己挣的那仨瓜俩枣不够花,我这两年生意走下坡路,给她的零花钱也跟不上趟,她就到外面捞偏财去,给我戴绿帽子。”

于银宝感觉程华的最后一句话有些内容,追问说:“她是老师,能捞什么偏财?补课的话也不能算给你戴绿帽子。”

程华冷笑道:“补课?她肯挣那个辛苦钱吗?她赚的是快钱,风流钱。”

于银宝说:“怎么?难道她给人当‘二奶’?”

程华说:“现在‘二奶’是买方市场,许明明暂时没找到买家,干的是零售的活儿,坐台。”

程华在这句话里用了个经济术语,于银宝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说:“什么买方市场?乱七八糟的。她是老师怎么还坐台?在哪里坐台?”

程华激动得脸色黑里透红,提高声音说:“我要知道她在哪里坐台就好了,非把她捉奸在床,让她把花我的钱都吐出来。”

于银宝听他说得下作,皱眉说:“别胡说八道。你帮我打听打听,许明明在哪里坐台?尤其是她失踪那天晚上的行踪,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于银宝察言观色,感觉程华还不知道许明明的死讯,表情很自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果然,程华说:“于警官,你是刑警吧?许明明失踪咋还把刑警惊动了,不是她出了啥事吧?”

于银宝说:“许明明被人杀害了。”

程华像被雷击了一样,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眼白上的血丝纵横交错,眼圈红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喃喃地说:“被人杀了?咋能被人杀了?”有两滴浊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下来。

经调查,程华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他的血型也与碎尸阴道内残存的精液血型不符,排除了作案嫌疑。但他提供的许明明兼职坐台的线索非常重要,使得奸杀的可能性增加。重案队开始紧锣密鼓地排查夜间娱乐场所,以确定许明明失踪当晚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