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我睁开眼睛,看见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格涌了进来。头顶上方,仿佛永恒的一刻,尘埃在光线里闪闪发亮,旋转飘浮,光柱将房间的昏暗切割开来,又漫不经心地落在碎木地板上。
破碎的玻璃窗外,一棵橄榄树的枝条将冲出地平线的旭日光芒稀释得柔和了,天上仍有几朵云聚在一块儿,挑战那轮宣告每一个崭新日子的太阳。我伸手触摸光束,享受着被它照耀的温暖,尘埃纷飞旋转,环绕着我的手臂,似是被无形的边界给困住了。
外面,万物纷纷将黎明之声奏响,迎接又一个崭新的开始,近来发生的社会和政治动荡似乎对它们没有丝毫影响。
我听见妈妈正在做家务,打扫着那些夜里无法摸黑收拾的残留,决心要让我们的房子整洁体面地迎接新一天。
我不禁露出微笑,当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做时,我笑得更开心了。这些日子,快乐可不是一样供应充足的东西,所以我敞开心扉地欢迎她。或许这是个好兆头,一切都会好转的。
我悄然起身,用前一晚准备的一盆水洗脸。几乎有一年的时间,我们都遵循着这样的繁琐的程序,水是从几条路远的公共水龙头接的,我们得让水里的渣滓沉淀一夜才能使用。
在我擦洗身子的时候没有吵醒尼古拉,正如我希望的那样。打从记事起,就和弟弟一直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但是到了这个年纪,我对隐私的事也越来越在意了。
现在对我来说是个艰难的时期。我意识到身体正在发生变化,但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种变化。我没有人可以询问,妈妈仍然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我发现自己缺少一个可以吐露心声、倾诉烦恼的人,一个朋友或者老师。
妈妈还在忙着家务,互相道过早安之后,我跑到花园,看向教堂的大钟,我们都用它来确认时间。它是我们村子的标志,不论多少人事变迁,它始终都在那儿。在国家动荡的时期,它更是某种安全和稳固的象征。
正如卡罗尔国王退位的时候,我们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了大钟底下,这并不奇怪。大伙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钟盘上的指针,等待王子即位的那一刻俯首遥致敬意。
只有爸爸没来。他对新国王迈克尔的蔑视使他失去了很多朋友。我曾听人悄声议论,除了那次普洛耶什蒂油田的工人罢工,这件事也是导致爸爸被逮捕的关键原因。但到目前为止,成人世界的政治阴谋仍是我无法理解的。
对我来说,教堂的这座钟就是用来提醒我上学时间的。
爸爸一贯坚持让我上学接受教育,把这看作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几个孩子可以幸运地得到正规教育,尤其是女孩,我本应该感到荣幸。
可即使在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没有从拿奖学金里得到过丝毫的快乐和满足。身边的同龄人都看不起我,因为我的家庭背景不好,父亲属于劳工阶级,只是一名卑微的石油工程师,而不是知识分子阶级的一员。
尽管如此,我还是交到了几个朋友,我的导师在最初也曾亲切地鼓励我,帮助我学习。
但是,那场罢工之后,爸爸被逮捕,从此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