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给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信 第二节
迈尔斯夫人的信
当肖像画被火烧得正旺时,被涂成白色的脸上浮现出了文字——上面写着“背叛者”。
这绝不是我眼花。我的背上窜过一阵颤栗。
伯爵阁下也看到了。阁下那时的表情!他的脸色一变,转头用严厉的眼光看着我,命令我绝对不能将此事泄漏出去,现在是我第一次违背了这个命令。
我不禁想起第三代伯爵对自己的夫人所为的暴行。据说伯爵将夫人囚禁在塔中,而因怀疑佣人与她偷情,便将那个佣人拷问致死,并在夫人的脸上用短剑刻下“背叛者”几个字,还割掉了她的头发。
那些字,是不是塔之贵妇人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将夫人之后会遇到的不幸遭遇,用这种方式传达给她的呢?
我因为震惊过度而伤了身体,眼看即将临盆,便离开塔搬到城馆里。过了不久,我的女儿出生了,可我的产后状况却怎么也调养不好,最后便和夫人分开,定居在城馆里。
半个月后的十一月九日,少爷出生了。新任的勒内子爵,爱德华阁下!怎么会有如此美丽、惹人怜爱的婴儿呢!然而,那闪耀着喜悦的日子之后过不到一个月,居然就发生了那样的悲剧!
十一月二十二日,夫人产后的恢复状况不甚理想,于是在医师的建议下,决定暂时到肯特郡静养。
少爷则留在城里。我原本想带着少爷陪夫人一起过去的,但伯爵阁下不肯答应。阁下的态度像是在警戒着蛮横的家族——提防他们加害年幼的少爷,于是我也只好服从。
我的健康状况一直没有起色,整天发着高烧卧床不起。
最后陪同夫人前往肯特郡的是麦坎。罗兰找尽所有借口留在城内。其实如果有罗兰在身边,夫人也不能好好休息吧,听到那个女人要留在城内,我替夫人感到安心了。
罗兰是个讨厌的女人,也是个美貌的法国女人,她有着淡色金发、蓝眼以及白皙的肌肤。原本是上一代夫人的侍女,那位夫人生性偏执,认为所有的侍女都非法国人不可。
罗兰将上一代夫人那些令人极为不快的习惯强加在夫人身上,说什么是为了维持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品格,但居然要夫人向上一代伯爵夫人的贴身侍女学习必要的知识,这是多么大的侮辱啊!
那个女人性喜浮夸,异性关系混乱。亦有传闻说是罗兰教唆上一代夫人打破惯例,将“黑蔷薇”终年都戴在身上。那个女人一定是为传家之宝的钻石所惑而企图偷走它。
“偷?”连恩小声叫了起来。他找了找第三张新闻剪报,想知道更多有关罗兰的情报却没发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唔的一声皱起了眉,依然很在意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继续看了下去。
那个女人和艾伦·凯立相恋,甚至订下婚约,但那全是为了让他协助抢夺宝石。我曾目击过她和凯立之间的争吵。
艾伦·凯立二十岁出头,不仅话少,还动不动就害臊。该说他有些自我意识过剩吗?他经常会对我们的一些无心之言当场大发脾气地顶撞,因此也有些仆人瞧不起他,完全把他当成乡下土包子一般欺负。他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似乎对夫人改变信仰以及她与伯爵阁下之间的婚姻感到不满。夫人的妹妹艾希琳小姐虽然也一样,但相对于艾希琳小姐懂得看场合的自制态度,凯立他孩子气的举动就显得很引人注目了。
他对同乡的麦可,麦坎抱持着异乎寻常的敬意。即使两人的年龄只相差了五岁,但与其说他视其为兄长,不如说视其为父亲或老师一般,总之就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麦坎也经常照顾他,并且如果没有麦坎,凯立可能早就成了仆人们暴力欺凌的对象了。没错,那个年轻人的确有些惹人生气的地方,他的精神年龄比实际上看起来小多了,或许对女性也没什么抵抗力吧,所以才会对罗兰言听计从。
罗兰虽然留在城堡里,却以夫人不在为由自行结束了塔里的生活。或许她认为在塔里也找不到能打开“黑蔷薇”保险箱的线索,而死了这条心吧。若非如此,就算只是短短时日,她也不会去忍受那不方便的塔中生活。
这时还留在塔里的,就只剩下艾希琳小姐了。
艾希琳小姐很讨厌城馆的生活,觉得太过拘束。可是,到了晚上她会在城馆的儿童房就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代替卧病在床的我照顾孩子们,伯爵阁下白天时也会偶尔带孩子们到塔里去。
夫人离开城堡的翌日,您和萨默斯阁下造访了城堡。当时您这么对我说:
留在城堡里的并非艾希琳小姐,而是夫人吧?
夫人和艾希琳小姐是双胞胎姐妹,两人的容貌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我当时反驳道:您说什么蠢话呢!
因为我一直卧床不起,自从夫人出了城后就几乎没见过艾希琳小姐了,可也是有交谈过的,而她的说话方式到动作举止,皆与夫人毫无相似之处——这么说很失礼,但她稍微有些不拘小节,为人倒是很开朗愉快。
但我错了,夫人也是可以扮演她妹妹的。她只要回到学习身为伯爵夫人的礼仪之前的自己,再装成艾希琳小姐的样子就行了。我虽然知道真相,但关于这点容后再违。
像我这种愚蠢女人的推测或许会令人贻笑大方吧,但经过不断思考之后,我抓到了脉络,作出了合理的解释。
伯爵阁下会不会是在那天晚上——也就是罗兰自杀当天的十一月三十日晚上杀了假扮成艾希琳小姐而留在城里的夫人,隔天再让麦坎将遗体运到肯特郡去呢——?这个疑惑一直如影随形地困扰着我。
阁下在城里杀了人,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而将遗体运到肯特郡,所以才制造出夫人在肯特郡的假象。若他对夫人说这是为了蒙蔽那些想对她不利的亲戚的话,夫人也不会怀疑伯爵阁下吧?
我一直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什么时候天亮,什么时候天黑都搞不清楚,只听得到婴儿的哭声。啊啊,是少爷在哭闹,即使认出孩子们的声音,知道是时候给我女儿喂奶了,我的身体依然动弹不得,令人焦急不已。有一天晚上,孩子们一直哭闹不休,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我人已经在儿童房里了。当我照顾、安抚好孩子们之后,伯爵阁下就进来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但那时夜也已经很深了。
伯爵阁下看起来非常激动,似乎根本没看到我。他笔直地走向少一耶,把他抱了起来,轻轻磨蹭他的脸颊——
可是,他的手上有血!少爷的襁褓上渗入了不祥的红色痕迹。
伯爵阁下也注意到了,他的脸上露出极为厌恶的表情。他转向我,对我解释手上受了伤,但他的手上根本没有什么伤痕。
“我受不了了,不可原谅,可恨的瘟神。”
伯爵阁下将少爷放回床上后,嘴里诅咒着,然后对我说:“迈尔斯,你可要给我振作一点。我一定要让这孩子好好长大成人啊!”
然后老爷就踩着充满怒意的脚步出去了。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确实听到了。
“可恨的女人的血。”听见阁下如此痛恨地啐道。
接下来我又发了高烧卧床不起,之后一个星期左右发生的事都是由别人口中听来的。
听说夫人十一月三十日在肯特郡失踪,但直到隔天十二月一日,城里都未接到这个消息。夫人并不是住在肯特郡的宅邸中,而是在森林边缘的一间不算大的别邸里休养。她也不让仆人接近,而是由夫人的母亲照顾她身边琐事。听说那位母亲对警察等人说,她虽然很担心失踪的夫人,但仍犹豫着要不要通知别人,原本想自己一个人先找找看的。
可是,如同我已叙述过的,事实并非如此,和母亲住在肯特郡的无疑是艾希琳小姐。麦坎可能是在十二月一日将夫人的遗体留在肯特郡的森林之后,就带着艾希琳小姐回到城堡里来了吧。我猜他们想到了什么方法,在没有让城里的人发现下完成了这件事。
我到处打听,但没有人能肯定在三十日晚上到十二月一日的这段期间在城里看过艾希琳小姐。每个人似乎都认为那一位小姐一直把自己关在塔里——
您离开城堡之后,紧接着麦坎就回来了。我知道他在十二月一日搭马车出城。马车夫是凯立,凯立在约克车站让麦坎下车之后回来,但麦坎却直到后天晚上才回来。这件事我已经确认过了。
另外,三十日晚上,有人听到麦坎和伯爵阁下之间发生激烈争吵。听说是因为伯爵阁下将罗兰的自杀怪罪于凯立,而麦坎袒护凯立,回嘴说了些什么而演变成口角。但我想过了,尽管麦坎对伯爵阁下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并与阁下争吵,最后他还是遵从阁下的命令,将遗体运到肯特郡。
我听说他离开城堡时没有带行李。如果他一开始就将行李藏在马车里,或者说检查城门的斯特拉顿也跟他是同伙的话……
担任马车夫的凯立,只要是麦坎说的话,就算是白的他也会硬说成是黑的。他跟伯爵阁下处得不太好——阁下只叫了麦坎一个人到城堡里,但凯立却跟着麦坎过来了。总之,如果麦坎请他帮忙,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连恩紧紧地皱起眉头,从信上抬起脸来。这是真的吗?
爱德华的奶妈是在告发十三年前伯爵在这座城里杀了妻子,而麦可还在其中参了一脚。
“胡说八道。”连恩带着愤怒咒道。
“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扒手没错啦,不过他怎么可能帮助杀人犯!”
连恩坐立难安地下了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他凝望着黑暗,城墙上有一弯上弦月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冷飕飕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的视线搜寻着矗立在树丛对面、被迷宫包围的塔。当他认出那个直入云霄的漆黑影子时,背后传来了美丽的声音。
“你理解安斯沃思城杀人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