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第二十六节

“你一直都知道我当时就在那里?”

“对!”

“跟佩蒂约翰在一起?”

“又说对了。”

“可你对此只字不提?为什么?”

“要是我现在告诉你,你不会相信的。”

她的眼睛盯着他的衣服,她的目光似乎能透过衣物看到他口袋里的那个信封。看得出,她很生气,也非常伤心。

“那是一份丑陋的报告,但它无论如何也记录不了现实到底有多丑恶。你根本想象不出。”她的目光从他的衣袋移到他的脸上。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别人对我的评价,竟然是根据一份该死的报告,而不是我现在的所作所为。”

“我不会——”

“你已经这样做了。”她的情绪很激动,“从你看着我的那种神态,从你讲话时那种讨厌的口气,我看得出你其实早就这样做了。你高高在上,对人品头论足。这样做很容易,是吗?你出生高贵,家境富裕。哈蒙德,你可曾尝过连续几天挨饿的滋味?你有没有经历过因为付不起公共设施费而不得不受冻的日子?有没有经历过因为买不起肥皂而不得不浑身脏兮兮地过日子?”

她伸出手去想拉她,但她甩开了他的手臂。

“不,不要可怜我。有时候我倒觉得很庆幸,因为正是这种经历让我变得坚强起来,让我成为现在的我,使我能够更好地帮助他人。因为无论他们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震惊,我能够完全接受他们,完全理解他们的心理问题。只有真正体验过与他们相同的经历,才有权去评判他们的行为。

“只有挨过饿,受过辱,只有对自己做过的事深恶痛绝……只有感到自己有多么丑陋,感到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爱,不配得到一个男人的爱……”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她很快地深深吸了口气,胸口起伏着。她的鼻子吸了几下,把头往上一扬,任由泪水从脸颊上流淌下来。

“祝你读得开心,哈蒙德。”

她推开他,迈开大步走了。一眨眼,她就拐了个弯,走出了小巷。哈蒙德眼看着她离他而去,心里明白,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平息她的怒气。他的手肘抵着车顶,低下头靠在手臂上,一边懊丧地咒骂自己。但是,这种样子只持续了几秒钟时问。

一声压抑的叫喊让他立即抬起头朝身后望去。阿丽克丝正向小巷跑回来。她身后有个男人在追她。

“他有刀!”她喊着。

追赶的人拽住了她的头发,猛地一下把她拽得停住了脚步。他举起了手,哈蒙德看到一道金属的寒光。哈蒙德想都没想,就立即向那人冲去。他的肩膀正好撞到那人的胸口,使那人失去了平衡。

为了不至于摔倒,那人不得不松开阿丽克丝。

阿丽克丝赶紧跑开了。阿丽克丝暂时没有危险了,哈蒙德刚刚想到这里,只见寒光一闪,有一个东西直向他瞑腹部刺来。出于条件反射,哈蒙德用手臂护住了腹部。弹簧刀将他的手臂从肘部到手腕处划开了一道口子。

在手中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哈蒙德在刀战中一定是输家。他知道的防卫手段只有一种,那是在踢橄榄球时学到的。当初,为了让父亲高兴,他踢球时总是非常凶猛。

现在,他本能地使用了当初踢球时学到的一招阻拦战术。这种战术如果运用恰当,同时也不致受到裁判的惩罚,那是十分有效的。他一头冲向对手,似乎就要撞击到对手的咽喉部,但恰在快要撞到对手的刹那问停了下来。那人的反应正如预料的那样,头往后一缩,喉咙刚好受到哈蒙德前臂的狠狠一击。他知道这一击疼得要命,会让这个抢劫者几秒钟都无力反击。那几秒钟非常宝贵。

“快上车!”他对阿丽克丝大声喊道。

哈蒙德猛地用脚踢向那人的小腹部,没有踢中,却踢到了大腿。这一脚并没有给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为哈蒙德又赢得了半秒钟的时间。在这半秒钟里,他一边躲避不断向他砍刺过来的弹簧刀,一边后退着跑向小轿车。阿丽克丝这时已从驾驶室一侧开着的车门上了车,并且爬到了驾驶座旁边的客座上。哈蒙德几乎是跌进了驾驶座,紧接着,他背靠着仪表板,用脚后跟去踢那家伙的肚子。那家伙被踢得后退了一步,但同时还是挥刀向哈蒙德猛刺过来,只听见哈蒙德的裤子“哧”的一声被刀割破了。

他赶紧抓住车门把手,把门关紧锁上。那人迅速恢复平衡,站稳了脚跟,一边使劲击打车门车窗,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哈蒙德右手满手都是鲜血,滑腻腻的,但他还是把钥匙插进了点火器。他把变速杆推到启动位置,然后猛踩油门。车子箭一般冲了出去,车胎在地上磨出了黑印。接着,车尾一摆,车子开上了大街。

“哈蒙德,你受伤了!”

“你怎么样?”他的目光离开路面朝阿丽克丝看了一眼。她正双腿跪在座位上,探过身来查看他的手臂。

“我没事,可你受伤了。”

他右臂上剩下的衣袖被鲜血浸透了,血不断地从手上往下滴。方向盘上也血淋淋、滑溜溜的,几乎把握不住,使他不得不用左手开车,不过车速一点都没慢下来,还闯了一回红灯。

“他可能还有同伙。他们会先抢劫,随后偷车。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他并不想偷东西。”阿丽克丝说话时十分沉着镇静,“他是冲我来的,还喊了我的名字。”

哈蒙德惊得说不出话来,汽车一下偏离了马路,几乎撞上了电话线杆。

“哈蒙德!”她惊叫着。等他重新控制好车子,她又说:“去急诊中心。你需要缝针。”

他松开方向盘,费劲地用左手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他浑身冒汗。他感到脸上和头发里都在冒汗,前胸和后背也在淌汗,汗水都流到小肚子上了。刚才的那阵紧张已经过去,现在,他感受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刚才有可能发生的一切所带来的影响。

他和阿丽克丝还活着,真是幸运。老天啊,她刚才差点就没命了。一想到她刚才离死亡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感到手脚无力,浑身战栗。

车子开到第一个大十字路口,遇上了红灯。他停下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试图摆脱脑袋里的“嗡嗡”声,这声音就好像有上千只蜜蜂在耳边乱转。

“你的腿上也在流血,不过我真正担心的是你的手臂。”阿丽克丝说,“你觉得有没有伤到肌肉?”

绿灯亮了。哈蒙德一踩油门,车子如一匹野马向前冲去。过了几秒钟,车速就已超过了路边牌子上标出的车速极限。他能看到不远处的医院大楼。

“哈蒙德,你怎么样?”

阿丽克丝的声音似乎是从远处飘来。

“我很好。”

“你能继续开车吗?”

“嗯。”

“我看你不能开车了。停车,让我来开。”

他想告诉她他没事,可他的舌头不听使唤,说出来的话含混模糊,口齿不清。

“哈蒙德?哈蒙德?你得在这儿拐弯。去急诊中心。”

“不。”

“你失血太多。”

“你就是医生。”上帝,他的舌头都大了。

“我不是你此刻需要的那种医生。”她大声喊道。

“你必须去医院,得打破伤风针。也许还得输血。”

他一边摇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去我那儿。”

“你要听话。”

“我们俩……”他转头看着她,摇摇头,“会被媒体报道。”

她心里犹豫了几秒钟,但显然最终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她探过身子,控制了方向盘。方向盘上沾满了鲜血。

“好吧,不过得让我来开车。”

她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在她温柔而有力的劝说下,哈蒙德才同意与她交换了位置。她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扶他出来。他站起身来,身子晃悠悠的。她扶他进了客座,为他系上安全带。刚刚安顿好他,他的头就往后一靠,闭上了双眼。

她不能让他昏睡过去。

“哈蒙德,你的地址?”

她拿起车上的移动电话,开始拨号。

“哈蒙德!”

他咕哝着说出了一条街的名字。

“船坞对面。就在……”

他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谢天谢地,阿丽克丝知道那条街。离这儿不算远,她可以在几分钟之内赶到那儿。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说服道格拉斯·曼大夫上门出诊。

令人惊奇的是,她居然记得他家的电话号码。铃刚响了第二声,他就拿起了话筒。

“道格,我是阿丽克丝。感谢上帝,我跟你联系上了。”她一边驾车一边把情况说了一下,但她没告诉他这不是一次偶然的袭击事件。

“听起来好像他该上医院。”

“道格,求你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不去医院。”

他不很情愿地问了住址。她告诉他地址时,车子刚好开上了那条街。

“我们已经到了,你赶快来。”

哈蒙德车库的遥控开关就装在挡风玻璃上方的遮阳板上。她打开车库门,将车开进去,关掉了发动机,随后就把车库门关上了。

她下了车,从车前绕到哈蒙德那边。他的眼睛还是闭着,脸色苍白。她试着想弄醒他,他呻吟了一下。

“这不大好办,但我必须把你架到屋里去。你能把腿伸出来吗?”

他动了一下,感到自己的身子好像有千斤重似的,但他的腿还是伸出来了。她把手伸到他的腋下。

“站起来,亲爱的,靠着我。”

他站了起来,但右臂一动就疼。他痛得大叫起来。

“对不起。”她真诚地说。

这就像是要搬动一个一百八十五磅重的布娃娃。他的协调功能遭到了破坏,但他还能照她的指示去做。她终于把他从车里架了下来,站到了地上。她扶着他,慢慢向后门移动。

“门锁着吗?要不要关闭警报器?”

他摇摇头。

她扶着他进了厨房。

“靠这最近的卫生间在哪里?”

他用左手指了一下。卫生间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问的短过道里。她轻轻扶他坐在抽水马桶上,又“啪”地摁下了电灯开关。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伤口。

“哦,上帝!”

“我没事。”

“不,你伤得不轻。”

他手臂上的皮肤被割开了一道大口子。由于整个伤口都在不断地滴血,看不出刀的伤口有多深。她马上行动起来,先把他的外衣脱去,再将衬衫袖子撕开,一直撕到肩头,然后从毛巾架上扯下毛巾和浴巾包扎住他的前臂。她把毛巾扎得紧紧的,希望伤口能止血。

她跪在地上,想把裤腿也撕开,但裤子的布料质地太坚韧了,她心里一急,就将裤腿捋到了膝盖上头。胫部的伤口不像手臂上的那么深,但也同样血肉模糊,袜子上浸透了血。她把空的废纸篓翻了个身,把他的脚搁在上面,然后用毛巾把小腿也扎了起来。

她站起身,用沾满血的手将头发朝后捋了捋,又抬起手腕看看表。

“他到哪儿了?他应该到了。”

哈蒙德抓住她的手:“阿丽克丝?”

她不再烦躁不安,低下头看着他。

“他差点杀了你。”他的嗓门有点粗哑。

“可他没杀成,我在这儿。”她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为什么没告诉他们?”

“没告诉他们你跟佩蒂约翰在一起?”

他点了点头。

“因为他们开始问我话时,我以为是你杀了他。”

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你以为……”

“这件事我现在无法解释,哈蒙德,太复杂了。而且你现在这种状态,告诉了你,以后恐怕也记不起来。我只想对你说,一开始撒谎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但是得知佩蒂约翰是被子弹打死的之后,我还继续撒谎,那是为了保护……”

他眨了眨眼睛,探询地看着她。

“你。”

门铃响了。她抽出手。

“医生来了。”

他惊醒过来,嘴里念叨着她的名字。有件事他必须告诉她,这件事太急了,必须现在就说。

“阿丽克丝。”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想翻身坐起来,可手臂僵硬不听使唤。他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

他睁开了眼睛。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夜灯。灯是从过道里移过来的,现在插在卧室墙上的电源插座上。

“我在这儿。”

阿丽克丝出现在床边,弯下腰来,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趁他睡着的那会儿,她冲了个澡,头发也洗干净了。她不再满身是血,衣服也换了,身上现在穿的是他最旧最柔软的T恤衫,就像在小木屋一样。

“如果需要,可以再服一粒止痛片。”

“不用。”

“要喝水吗?”

他说不喝。

“那就继续睡觉。”

她把被单往他裸露的胸口上盖好。她刚要离开,他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停在他的胸口。

“几点钟?”

“两点刚过。你刚睡了几个小时。”

“那医生是谁?”

“一个朋友,好朋友。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你能肯定?”

“这样说吧,我们在专业范围内一直互相提供帮助。他力劝我送你去急诊中心,但我说服了他。”

“你是怎么说的?”

“说你嫌警方的犯罪报告手续太繁琐费时。”

“他相信吗?”

“不相信。他今天上午看到斯米洛和他的手下在我家门口。他知道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但我没有给他争论的余地。如果你的伤口需要,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也会坚持送你上医院的。但是伤口一经清洗,我就肯定他能处理好。事实上,你在这里得到的治疗也许比医院的更好,而且也快多了。”

“我对他的印象很模糊。”

“他给你打了针麻醉剂,这一针让你差不多失去了知觉,所以我一点都不奇怪,你记不太清刚才的事儿了。你伤得不轻,精疲力竭、失血过多,使你感到虚弱无力。”她微笑着轻轻抚摩他的额头,“我们花了好大一会儿才把你弄上楼来。要是把它录制下来,可以寄往‘美国趣事’节目。”

“我的手臂保得住吗?”

她顺着他的玩笑,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本来是要锯掉的,但我不让锯。我用整个身子护住了你的手臂。”

“多谢。”

“不客气。说真的,刀口其实只伤了皮肤。伤了几层皮,不过,感谢上帝,神经没有受损。腿伤不必缝针,他说腿伤过几天自己会愈合的。他给你打了破伤风针,还注射了大量的抗菌素。你臀部会感到酸痛。他还留了些口服抗菌素和达尔丰止痛片,这些药每隔四个小时服一次。”

扎着绷带的右手臂搁在枕头上。

“手臂感觉像铅一样沉,但不疼。”

“是局部麻醉剂的作用,药性过后手臂会很痛。明天你会庆幸手头有止痛药的。下周可以拆线,但拆线之前,必须用吊带吊着,尽可能抬高手臂,不要弄湿。”

“我记得满身都是血。”

“我给你洗干净了。”

“真遗憾我错过了这一段。”他咧开嘴笑了,但要睁开眼皮感觉很难。

“我也清洗了汽车和卫生间,那儿现在一尘不染。”

“你真是个善良的天使。”

“不完全是。现在我本该在楼下清洗那些毛巾的。”

“别洗了,扔掉。”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已经这么做了。而且我更愿意在这儿看着你。”她温柔地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

他稍微动了下身子,想找个比较舒适的姿势,不过,就这么动一下就痛得他皱起了眉头。

“你再吃片止痛片吧。”

这回,他没反对。她把一片药塞进他嘴里,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地把他往上抬了点,再拿起一杯水凑到他嘴边。他吞下了药片。

她要把他的脑袋放回枕头,可他不让她离开。他轻轻抚摸她的乳房,隔着柔软的T恤,它们是那么丰满诱人。

“你需要休息。”她轻声细语道,一边轻柔缓慢地把他的头放回到枕头上睡好。

他叹息一声以示抗议,但眼睛不知不觉合上了。他感觉到她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还有点什么。他睁开眼,看到她在流泪。这时,又一滴泪水溅落到他脸上。

他悔恨自责道:“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那份该死的报告?是不是因为我的态度?对不起,阿丽克丝,我好后悔。”他真的很后悔,后悔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后悔去调查她青少年时代那些可怕的往事,更后悔自己对此表现得那么道貌岸然。

“我真该死!”

她摇摇头。

“你救了我的命。你为我受了伤。要是我不去那儿……”

“嘘……”他的左手从身体的另一边伸过来抚摸她的脸蛋。她紧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低下头来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的手指关节。

“我好害怕,哈蒙德。”她的嘴唇吻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背贴在自己泪水涟涟的脸颊上。

“因为我,你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而且你还要继续受到伤害。”

他挣扎着不让自己沉入梦乡,因为这件事太重要了。

“阿丽克丝……我爱你。”

她好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立刻松开了他的手。

“什么?”

“我爱……”

“不,不要,哈蒙德。”她轻柔而坚决地说,“别这么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了解你。”他闭上眼睛,休息了几秒钟,然后集中全身的精力希望说出他心里想说的话。

“我爱你,自从……”自从那天晚上我遇到了你。当我从舞池的另一边看到你的时候,我立刻就了解了你。

他心里想着这些话,但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说了出来。他又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脸上露出凄楚的微笑。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舔去了嘴角的一颗泪珠,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生平第一回,他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可这种爱却大错特错。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会是这样?同样,她的心里一定也是一团乱麻。

他用手拍了拍床的左边。

她摇摇头拒绝了。

“你会疼的。”

“躺下来。”

她稍稍犹豫了一会,然后绕到床的左边,轻轻地钻进被单,躺在他身边。她没有碰到他,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胸口。

“我不能再靠近了,否则会碰痛你的腿。”

他还有好多话要说,他们还有好多事需要谈,但是药性开始起作用了。她就在身边,给了他安慰。他要享受这种安慰。但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过了一阵,他又醒了。不是全醒而是半梦半醒。他也不想完全清醒。他并不疼,倒有一种飘飘然的超脱感。那些止痛片真是好东西。

在他身边,阿丽克丝动了。他感到她坐起来了。

“哈蒙德,你醒了?”

“嗯。”

“需要什么吗?”

他嘴里嘟哝了一下,她一定以为他不要什么,因此又躺了下去。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地说了句什么,这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你说什么?”她抬起头来。至少他以为她抬起了头。他还是没睁开眼。

“哈蒙德?”她关切地把手放到他胸口,“是不是很痛?要不要喝水?”

他抓住她的手,抓着它往下移。

接着,他又飘飘然进入了半梦半醒之间,进入了比最美的美梦还要奇妙的状态。

这种奇妙的梦境,这种一切都不复存在的感觉,真是太甜美了。他希望时间不再流逝,希望这一刻变成永恒。

在意识的边缘潜藏着某种危险,是一种卑劣的东西,但他不愿去理会它。不是此刻,不是今夜。明天。

哈蒙德的明天开始了,是三个钟头之后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呼开始的:“我的天哪!”